百空清楚贾卿是在故意激他,便淡然一笑,将先前否决贾卿的话又说了一遍,武林大会绝不承认魔教功夫。七大宗掌门连声迎合,甚至还强逼风穆点头答应。
“当年为歼灭天宗教,九天宗伤亡有多惨重风穆掌门不是不知!掌门如今当真要数典忘祖?”
罪名越盖越高,本想让风穆无从开口,却不想风穆直接命白容将九天宗清规搬入阁内。风穆手指清规道:“一尺清规,无一规定武林大会禁用何种功法,倒是写明了不可暗中伤人。”
“百空掌门。”贾卿单刀直入,“我赢都赢了,劳烦您老派人给我风风光光送到谢莲帮如何?”
强忍的怒火终于在一瞬爆发,百空猛地出手,飞爪从袖口直刺贾卿。贾卿没有闪避,锋利的飞爪就停在脖间,伸手一抓,运功向后一甩,双脚迅速向前,与飞爪齐头并进冲向,刹那把百空逼退至墙角,飞爪卡住手臂,贾卿掐住脖子,整个人被死死钉在墙上。
飞扬的发丝缓缓落下,贾卿眉眼间充满杀机:“你若想再比一次,我乐意奉陪。只是这一次,我无法保证不杀你。”
手指的力度越来越大,百空整张脸变得扭曲狰狞,张着嘴,窒息到不断向上翻白眼,余下那只手不停拍打贾卿手臂,拼上求生的力气点头。
贾卿松手后退,百空轰然跪倒在地,飞爪掉落在他面前。七大掌门虽心中愤懑,却无人一人上前。贾卿半弯着腰,居高临下,笑对百空道:“还请百空掌门,让你仁天宗的弟子锣鼓喧天得给我送到谢莲帮。我要天下皆知,谢莲帮的大当家才是‘天下第一’!”
百空大声喘气,抬起头盯着贾卿,满目恨意夺眶而出。贾卿并不在意,甚至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对七位掌门高声道:“不止于此。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诸位驾鹤西去,武林大会的第一或许仍旧是我。谢莲帮为匪也好,做贼也罢,因为届时谁也挡不住它成为武林第一帮派。”
既然规则内不被认可,那便站在规则之上。
八大宗掌门再无异议,贾卿挥袖离去。这时,风穆掌门再上前扶起百空,向八大宗掌门致歉,骂贾卿两句年少轻狂,并承诺由九天宗弟子传送匾额。八大掌门挽回些颜面,也便不再追究。
倒不是他们宽宏大量,而是有了更为紧要的事。
半山腰,先前被烧的只剩些残木的屋子旁,隆起了一座无碑的土丘。苏采儿悄悄带了些纸钱,来祭拜蓼蓝。
贾卿中毒、解毒,接着红烟死去,林墨晚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苏采儿根本找不到说的时机。
小姐与那起死回生的九生髓有关。
这句话一旦说出口,又会惹出多大的变故,苏采儿不敢想。
还有蓼蓝……
白布周围烧焦的边缘,是蓼蓝为提醒自己故意为之;但木屋的火,是谁放的?知道蓼蓝在这里的,只有她和薛宇两人。
她不相信薛宇是坏人,会害林墨晚;但同时,也不敢告诉他自己所知的一切。她低头烧着纸,口中喃喃道:“……我该怎么办?蓼蓝姑娘,我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怎么办?”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苏采儿却心中一惊,不敢抬头。
薛宇慢慢来至苏采儿身侧,半蹲下,温柔问道:“可是有什么难题?”
苏采儿缓缓抬起头,对上一双担忧而深情的眼眸,这样情真意切的人,要如何瞒天过海。
“你对我,可是真心?”
薛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林墨晚那夜送他的吉祥镯递于苏采儿。吉祥镯,是林墨晚的辟邪物。小时候,自己夸这镯子好看,林墨晚便要送给自己,夫人怕不详拦了下来。林墨晚便许诺日后等自己成婚之事,便将这镯子送给自己。
苏采儿惊讶得望着薛宇,薛宇认真道:“我已与林姑娘许诺,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苏采儿一头栽进薛宇怀里,低声呜咽。
薛宇温柔轻拍后背,问道:“眼下,可能告诉我你在为难什么?”
苏采儿抹了抹眼泪,将蓼蓝那日死的情景告诉薛宇,又直接问出自己心中所疑:“放火的人,可是你?”
薛宇没有吃惊,没有生气,温柔耐心得向她仔细解释。苏采儿是比赛途中去的木屋,而薛宇一直在校场看贾卿比试,从未离开,这一点大家都可作证。若薛宇是早苏采儿一步前来放火,那苏采儿到时,木屋应该早被烧完了,而不是只烧到桌子。苏采儿到达木屋时,放火之人应该刚离开不久。
听了薛宇的话,苏采儿才慢慢解开疑惑,松了一口气。薛宇打趣她竟然因为这个惹自己心烦,早些与自己直说便好。苏采儿破涕而笑,打了他一下,娇嗔了句:“要你管!”
随后从袖中取出手帕,将林墨晚与九生髓的事一并说出,询问薛宇接下来如何是好。陷入震惊中的薛宇许久都未缓过神,苏采儿叫了好几声才听见。
沉思良久,薛宇觉得他们还是暂时隐瞒为上。一是因为他们身在九天宗,万一败露,林墨晚便是身陷虎口。二来武林大会告一段落,贾卿过不了几日便会离开。等远离九天宗后,再说也不迟。
苏采儿点头答应,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返回的路上,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薛宇故意模仿她刚刚严肃的模样打趣,她抬手一巴掌下来,眼看就要打在薛宇肩膀,薛宇害怕闭眼,却不想并未听到清脆的响声,手臂被紧紧抱住。
缓缓睁开眼,明媚开朗的笑容闯入视野,瞬间填满心房。苏采儿歪头望着薛宇,紧紧挽住他的手臂,甜蜜笑道:“真好。”
凝视着他心中最美的笑颜,一笔一笔镌刻入眼眸,温柔轻笑,却问了一个最不合时宜的问题:“若我真是坏人,你会如何?”
“那……我就亲手杀了你?”苏采儿玩笑道,“然后殉情?”说完便开朗笑了起来,张开手掌。薛宇会意一笑,将手放上,十指相扣,二人似乎再无间隙。
第63章东宫(三)
武林大会一场决战,百空本就被贾卿重伤。本以为对掌那一针,能取了她性命,却不料竟真有人傻到以命换命。这才使自己在风明阁颜面扫地,重伤未愈的身体又添新疾。幸亏得知了九生髓的消息,不然这一趟当真一无所获。
关于“天宗现”传言,眼下早已无人在意天宗教教主是否真的会复活,众人的目光皆聚集于九生髓。能起死回生的丹药,任谁听都像是子虚乌有的江湖传言。但若这一传言与天宗教有关,那便绝非无中生有。毕竟其余八大宝器的威力,世人有目共睹。
那日风明阁上,他对贾卿虽处劣势,但若七大宗掌门齐心合力、出手相助,贾卿未必敢如此猖狂。不过趋利避害,人之本能,既以利益相交,又何谈情义?
九生髓的传言恐不久便会流入江湖,眼下只有尽快动身,还尚有一丝可能。七大宗掌门定好明日一早辞别,百空则决定夜半不辞而别。
月色下,百空飞身至九天宗山门外,停住。地面之上,二人黑影相对而立,顺着瘦长的影子缓缓抬头,是清风。
清风一早猜到百空定会先行一步,于是入夜后便持剑守在此处。他来不为抓人,而是想与百空合作。他助百空去寻九生髓,百空帮他除去贾卿、为师报仇。但百空根本瞧不上他,冷笑一声:“你能帮我什么?”
“我帮不了你,义天宗可以。”
百空突然纵声大笑,笑声回荡深夜山间,绵绵不绝。许久,笑声消散,地上两个黑影已然不见。
各派掌门离开九天宗后,贾卿一行人也要动身启程。事已至此,也没有再留下叨扰的必要。何况,若想追查九生髓的下落,必须要回谢莲帮才能有眉目。
临别前夜,风明阁内,风穆与贾卿一番长谈。风穆为这一路贾卿所遭遇的种种致歉,贾卿因红烟同样心中自责有愧。逝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向前。九生髓之事,九天宗依旧要追查下去。风穆必须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查到、销毁,了结天宗教的一切,让武林重回太平。
此事虽与贾卿无关,但谢大当家却是唯一的线索,风穆只能豁出老脸,跪求贾卿。拱手正要跪下,却被贾卿一把拦住,慢慢扶起。
“掌门,晚生虽心无大志,但多少还算懂些侠义。不过举手之劳,晚生义不容辞。”
有道是大恩不言谢,感激的话说得太多反而廉价。风穆不再啰嗦,告知贾卿白容会随他们一起回谢莲帮。九生髓若早已不复存在,如此最好;若当真寻得,无需带回九天宗,就地销毁即可。九生髓只有不存在,才能绝了一切祸乱。
辞别风穆,贾卿去了红烟墓前。夜色弥漫,山中一片昏黑,墓前却有微弱火光。贾卿一惊,快步上前,看见林墨晚正在红烟墓前焚纸祭拜,白容正站在她身侧。两人一见贾卿,同时朝向贾卿。贾卿询问两人为何在此,白容抬脚上前一步,正欲回应,却见贾卿径直走向林墨晚,退回原地,沉默不语。
白容动作很小,又在黑夜之中,贾卿未能看见是寻常,但林墨晚偏偏注意到了。林墨晚一边轻声回应,一边自然而然与贾卿保持距离。明日就要离开,今后也不知何时才会再来,林墨晚便想与红烟辞别。白容恐她遇见什么危险,便一同跟了来。
贾卿向白容道了声谢。白容垂眸,没有回应。
迟钝的贾卿也许不懂,心细的林墨晚如何不知?
隐匿的情深最是伤己,倘若得不到宣泄,便是结成心底永恒的疤。林墨晚拿起来时提的灯,说自己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着。贾卿要送她回去,林墨晚却道她刚来怎能就回去。白容走上前,伸手:“我送林姑娘吧。”林墨晚将灯递于白容,道:“有劳了。”
两人从荒野小路走至通往九天宗的宽广石阶,向上不过数百步就能到九天宗。林墨晚接过白容手中的灯,让他回去,并用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请求:“和她一起聊聊烟儿姑娘吧。她过不去,白公子你也过不去。”
从得知死讯,道亲手抱红烟入棺材,自始至终,白容无忧无悲,异常平静,好像无事发生。不,不是好像。在他眼中,本就无事发生。红烟不过与儿时一样,贪玩捅了娄子跑出去避难,挨不住几顿饿就会哭着喊着回来。
是的,他过不去。
“白哥哥!”背后传来红烟开朗、响亮的呼喊,他猛地回身,背后一片漆黑,空无一人。可他明明听见红烟在叫他,听得那么真切。
“……白公子……白容……白容!”白容回过身,贾卿正站在面前呼唤自己,背后便是红烟的坟茔,顿时清醒。
“怎的又回来了?”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听得出来方才痛哭过。
一直冰冷、平静的白容,用极尽温柔的语气,心疼道:“不是你的错……”贾卿怔住,泪水登时涌上。白容继续坚定道:“红烟的死,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最后硬撑的壁垒彻底崩溃,泪水倾泻而出,贾卿一头扎进白容胸膛,放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她,是我杀了她……”
白容缓缓抬起手,回报轻拍安抚,迟到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悄然落下:“烟儿因为你成长了,她从心底里喜欢你,所以才选择与你一起活下去。你活着,她便没有死。
卸下伪装的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彼此安抚,将所有堵在心口的情绪肆意宣泄,像是等待着鲜血流淌干净,让伤口结痂。
九天宗山门外,林墨晚提着灯小心翼翼走远最后几步台阶。刚松了一口气,抬头突然一黑影闯入眼前。林墨晚吓得闭眼紧紧抱头,灯笼掉落在地。
“林姑娘。”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墨晚才缓缓睁开眼。眼前人捡起地上的灯笼,借着微弱的烛光,林墨晚才确定是薛宇。
“没事吧?”薛宇关心问道。
林墨晚缓缓吐气,恢复平静,温柔轻笑:“无碍。夜深了,怎么待在这里?”
“采儿听说你出去了,担心。”薛宇解释道,“我出来接你,能让她安心些。”
林墨晚明白点头,同薛宇回去。不想她走向前时,薛宇却停在了原地。林墨晚回身,见薛宇双目无神,一下便察觉到了端倪,轻声询问:“可是还有其他事情?”
“我……”薛宇回过神,支支吾吾道,“我有一事,想告知……林姑娘。”
林墨晚望着他,轻轻点头,目光温柔似水,耐心等他开口。
薛宇避开目光,指了指前方:“林姑娘可以陪我去个地方?”
“好。”没有迟疑,没有犹豫,也不问去哪里,林墨晚完全信任得跟在薛宇身后,渐渐走远。
正中皓月悄悄西沉,白容与贾卿并坐在一侧,恢复了平静。白容侧过头,望着皎洁银光打在贾卿侧脸,梦幻而柔美,令人目不能移。感受到身旁人的视线,贾卿转过头,二人四目相对,贾卿温柔一笑,白容一瞬忘记心跳。怀中还隐约残留着眼前人身上的清香,一点点将白容彻底迷醉。
白容低下头,缓缓道:“我……有一句心里话,一直想讲与你听……”
“我也有些话想告诉你。”贾卿打断白容的话,抢先道,“红烟曾交代我,要我好好照顾你。我答应了她,便要说到做到。”
迷醉的眼神渐渐清醒,白容分明清楚她要说什么,但心却不受控制得期待。
“我爱阿晚。这辈子,只爱阿晚。”贾卿说得决绝,半点情分不留,甚至还要白容来缓解这窒息的寂静。
白容淡然轻笑,面若冰霜的脸一笑宛若春风拂面:“贾姑娘不必介怀。天宗教之事未了,九天宗又诸事繁多。女儿情长,与白某而言,不过是求而不得的奢望。”
含蓄话语道明心绪,既将事情说开,又顾及了彼此。温润如玉,大抵说得便是眼前人吧。贾卿不觉有些惭愧,垂下头去。
白容缓缓起身,朝贾卿伸手:“贾姑娘,夜深了。”
抬起头,对上白容平静的目光,二人同时释然一笑。贾卿搭手,被白容一把拉起,方才的一切若过眼云烟般消散,两人之间,一如既往。
烛火渐微,灯笼中的蜡烛快要燃烧殆尽。不知还要走多久,脚下的路也越来越崎岖,林墨晚叫住薛宇问道:“我们还要走多久?”
无人回应。
“薛公子,薛公子!”林墨晚接连叫了好几声,薛宇才停住,慢慢转过身。林墨晚又问了一遍,薛宇意味不明回答道:“也许,前面不远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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