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知道卖建州城的是知府方廉?谁又不知道宣府外路一战覆没,独独裴二幸存,是他裴二卖的宣府布防?”
裴恭满眼揶揄地嗤笑:“你是当真觉得我二哥过世,就死无对证,任着你信口雌黄?”
赵俊艾皱着眉头:“裴二会死是因着老天有眼,他通敌卖国,证据确凿,罪不容诛。”
“证据确凿?”裴恭哂然,“恐怕证据确凿的不是我二哥通敌,而是赵尚书多年通过宝兴银号,吃九边和建州的军饷吧?”
“你……”赵俊艾瞳孔一缩。
裴恭信手拔刀:“别急,赵尚书。”
“你要走?我就让人带你走。北镇抚司里头沏了瀑布仙茗,尚书大人,今天你就是不想,也非得去喝两盏不可了。”
裴恭说一不二,立时还当真着人将堂堂朝廷大员架出了门。
这一番杀鸡儆猴立竿见影,喧闹的人群立时归于沉静,自动给裴恭让出一条路来。
裴恭也不欲再多费功夫,只是领着手底下几个旗官,搜起菱花阁来。
偌大的菱花阁,楼台复杂,陈设豪华,厢房交错。
可饶是他将阁中寻了个底朝天,却半丝也未曾嗅到昨日那股浓重的脂粉味道,更没有瞧见方岑熙的一绺影子。
裴恭叩着刀的手越蜷越紧。
他睨着整座楼阁,迫着自己先冷静下来。
他隐约觉得这菱花阁里,总还藏着什么尚未发现的秘密。
方岑熙生死未卜,他断不能轻易放过任何可疑之迹。
而与此同时,菱花阁的地下虽不见天日,可里头的人却仍旧能手眼通明。
这上头无论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钱兴同的眼。
他听得下人禀报异况,便忍不住轻皱着眉头。他想过菱花阁会遭查,可没想到人会来的这么快。
钱兴同下意识瞥向另一旁的方岑熙。
方岑熙迎上他的目光,便轻撩眉眼:“东西都已经交到你手里了,我什么时候能带我爹走?”
钱兴同哂笑:“是了,东西都在我手里。”
“可你怎么没想过,我还能让你去哪?”
他随即不动声色地甩了一剂眼神,立在方岑熙身后的“方廉”,便登时从袖中摸出一把刀来。
水榭临台的灯树,晃着幽幽的光。
地上的人影,将刀冲着方岑熙,高高举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裴狗:老婆等我QvQ
第84章 你好可笑啊,钱兴同
一声不引人注意的闷哼, 顿时散进漾起微波的春锦池。
血瞬间便掠过衣襟,将灯树上的蜡染成了红赤赤的颜色。
方岑熙手里那把大漠瑰月,锋利且漂亮, 只不过他并不容人更多打量,便随即一刀没进了“方廉”腹中。
“方廉”举着刀的手还悬在半空中, 满眼诧异地望着方岑熙:“你……”
可“弑父”的方岑熙面儿上,却几乎没有任何波动。
他只是利落地抽出匕首, 像是对块破抹布似的, 毫不犹豫又捅下一刀。
大漠瑰月其实原先本不叫这名字,西域那头的叫法, 泊过来本该是魔鬼月。
只因为这种刀实在锋利, 不仅能剔牛羊肉, 更能几乎是不费任何力气, 就能轻易给人刮肉剔骨。
后来是肃州一带的城民觉得不吉利,才慢慢换作大漠瑰月。
故而饶是方岑熙体格纤弱,用起来也不费吹灰之力。
血一下就溅在方岑熙面颊上,可他仍旧毫无表情。
好像那血没有丝毫温度, 仿佛那些都是冷的。
梦魇里的血即便再溅千次万次, 他也已经不怕了。
因为总有人会叫醒他。
如今方岑熙冷静克制的模样,像是宰杀了一只无关紧要的鸡。
仿佛几刻之前, 愿意为了这个“父亲”对钱兴同言听计从的人,根本不是方岑熙。
钱兴同难免错愕。
他看着面前弱不禁风, 却狠戾果断的方岑熙, 登时诧异道:“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能杀了你爹?”
方岑熙闻言,这才慢慢侧过眸子, 对上钱兴同的视线。
他唇边堆出几分阴恻恻的弧度, 好似是觉得好笑, 便索性笑出了声来。
方岑熙一贯温和有加的脸上挂了冷笑,他的视线更是好似刀子一样锋利:“我爹?”
“首辅大人恐怕还不知道吧?倭寇越城的那个下午,你们撤走了海防边军,我爹被迫带着建州府的一众文官去守城。”
“他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被倭寇一刀接着一刀砍死,砍得尸骨难寻。”
方岑熙说得太过平静,平静到仿佛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眼前的一场戏,而他自始至终只是个旁观者。
钱兴同的眉头拧了拧:“你亲眼看着方廉死在眼前,为什么还……”
“所以你那副父子情深的模样,一直是在给我演戏?”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此时此刻也难免被撕开最后一点淡然,满脸都染上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怎么可能?那曼陀罗的幻烟,怎么会对你不起作用?”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瞧出了端倪?”
方岑熙冷笑着抬起了手:“什么时候?”
“首辅大人,你从一开始便想错了。我自进入这菱花阁,就从来没有信过眼前的任何事。”
他指尖上的三道伤口,此时看来,分外醒目。
方岑熙瞧着钱兴同后知后觉地模样,唇边勾出几分揶揄的笑意:“你难道就没想过,这玩意的效力如此之大,十三司会见都没见过?”
钱兴同到如今始察觉,方岑熙为了清醒克制,不悉自己手指上一刀一刀划出伤口,免得自己沉沦幻觉。
钱兴同怒极反笑,转过身一把掀翻了方岑熙带来的盒子。
里头不见半丝建州倭乱的证据,只是跌出来两本《增广贤文》。
至此,钱兴同终于接受到自己被人耍了的这个事实。
他登时又气又恼:“这怎么可能?”
“我明明派人盯着你,你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拿到了那些证据。”
“不错,我是拿到了。”方岑熙说得波澜不惊,“可我好像从没有答应过,要把那些东西给你。”
“首辅骗骗我,我也就骗骗首辅而已,咱们扯平了。”
钱兴同忿而拂袖,顿时目露凶光:“你骗成了又怎么样?”
“你的命在我手上,你注定要遭我拿捏。”
方岑熙合着满脸的血,顿时笑得让人浑身发冷:“你好可笑啊,钱兴同。”
“从看到那个假货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不是真的,更没有自欺欺人地将他当做真的。”
“我活着从来不是靠着什么东西,这世上,更没有什么我不能放手的。你用一个与我父亲七八分像的人,拿捏不住我,难道你以为拿命就能吓住我?”
“你……”钱兴同的脸色阴沉了好几分,“你倒是无欲无求,心思阴毒。”
“你对着自己也能毫不犹豫下狠手,就是为了算计我?拿到宝兴银号的账目?”
方岑熙嗤嗤笑出两声:“是了,樊天和死得那么巧,我不从你这里下手,还能找谁呢?”
“首辅大人算计了一辈子,难道想不到自己也会遭人算计一回?”
“你伪造宣府的军机构陷裴总兵,支使赵俊艾撤走建州卫海防,你吃了多少沾满人血的贿银,你自己数的清吗?”
钱兴同忍不住眼角一跳。
他位极人臣,尊贵无比,旁人从来只敢做他的狗,可方岑熙却敢将他当做狗一般戏耍。
他立时命人卸了方岑熙手里的刀,将方岑熙整个人都狠狠地踢倒在地上。
方岑熙的确弱不禁风,索性也就不再挣扎。
他遭人毫不留情地踩在地上,忍不住吃疼地皱了皱眉,可却还是忍不住合着唇边的血,嗤嗤低笑。
“东西在哪?”钱兴同懊悔自己太早对方岑熙露了杀心,此时便也只能本性毕露,死死踩住方岑熙的手,“这一整天分明都有人看着你,你谁也没见过。”
“你到底把东西藏在哪?”
方岑熙的手已经被踩得血肉模糊,脸上却仍旧挂着令人匪夷所思的笑,衬着他满脸的血迹,一时间莫名又诡异。
这笑意好似是对钱兴同的藐视,一时间彻底挑动了钱兴同那根名为愤怒的神经。
他恶狠狠地问:“你笑什么?”
“你死到临头,到底还笑什么?”
方岑熙笑意吟吟:“钱兴同,你怕死,便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怕死?”
“这十几年来,我在每个午夜惊醒的时候,都恨不能把你这个罪魁祸首生吞活剥。”
“你以为区区一个跟我爹有几分像的人,和你那让人生幻的破烂玩意,就能轻易抵得消成百上千次想把你千刀万剐的憎恨?”
钱兴同愤怒地狂嚎起来:“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委曲求全地活了二十年,难道不就是想为你爹翻案吗?”
“这机会就摆在你眼前,我把你爹还给你,还许你富贵,给你荣华,能保你官运亨通,你为什么还一定要跟我作对?”
方岑熙费力地喘了两口气:“你知道生不如死是什么样么?你见过人血顺着城楼像瀑布似得往下淌么?看过海里头的红色浪花翻起来带着腥味么?”
“你以为你那区区的施舍,能划得清这世上的任何亏欠,盖的过昔年所有罪恶?”
钱兴同气到了极点,早已不再顾忌自己的颜面身份:“只要没有人知道这些该死的烂事,你以后就是光明伟正的方廉之子。我能领你入阁,我能让你只手遮天,从此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威胁到你,能让你官拜下任首辅。”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动心?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去做?”
“我们都肉/体凡胎,早晚要埋进土里头,草草顾念好自己这一辈子已经是够不容易了。”
“难不成你还想站上道德的制高点流芳百世?让旁人为你立碑建祠,千万年仍受后世敬仰,香火供奉?”
方岑熙扯着吃力的笑阖了阖眼。
“钱兴同,你以为你是谁?”
“权力从来就不会永恒,今日你坐云上梯,明日亦能作墙下泥。你把自己当作大发慈悲的神佛,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牲畜不如的模样,你配么?”
钱兴同彻底撕掉了自己稳重刚直的表象,猛然冲着方岑熙踢下一脚。
“你给我闭嘴,你这个贼竖子。”
“你算什么?也想与我作对?”
这一脚确实不轻,方岑熙几乎被踢掉了半条命,于是整个人不由得在地上蜷了蜷。
不过他仍旧含着满嘴血沫子,含混不清地调笑道:“钱首辅,有人说我是个兔郎君。虽然我不喜欢这名字,不过我还是得承认,我确实经不住你几脚。”
“你再踢下一脚之前,最好考虑考虑那账本,你到底还想不想要。”
钱兴同本已经抬起了脚,听得这句,只好又睨着地上的人,悻悻收了回来。
“你最好早点交待,我还能给你个痛快。”
“不要拖延着磨我的耐心,我在你身上已经花了太多了。”
方岑熙嗤嗤笑着轻咳了两声:“那首辅大人说,我怎么办?”
“这世上谁乐意上赶着找死呢?”
钱兴同至此,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你想拖着时间,等锦衣卫找过来?”
“别做梦了,菱花阁的机关机巧绝非等闲,就算是锦衣卫,不花上十天半个月,也休想摸出门路。”
他瞧着方岑熙狼狈的模样,也自顾自冷笑一声:“何况,我怎么会让你轻易好过?”
他唤来身边的下人,指着地上已经几乎没力气爬起来的方岑熙:“去拿牵机药,喂给他吃。”
“我倒要看看,方家的硬骨头能不能手足相就,疼成牵机那模样。”
下人领了命,随即依言行事。
不料还没走出去几步,一声轰然巨响便猛然传来。
所有人都怔了怔,便见菱花阁的人紧赶慢赶跑了过来。
“首辅大人,快避一避吧。”
“外头的锦衣卫眼见地要找过来了。”
钱兴同一滞:“怎么可能?”
这地方隐秘,几乎无人知晓。
何况地下的机关入口复杂,绝不会轻易便被人察觉,更不能靠运气随意触发。
来人便又喘着气拱手:“锦衣卫人多势众,那领头的千户横行霸道,直接带走了赵尚书,又将菱花阁搜了一遍。”
“他们没寻见东西,那千户不肯依,便直接指使手下,在几个位置关键的厢房里拆将起来。”
“菱花阁的下人们挡不住官差,如今这入春锦池的第一道门,已经被他们拆出来了。”
“眼下时间紧迫,大人莫要再顾虑。”
“要是再不走,就真真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首辅:你怎么不按规矩办事???
裴狗:不好意思,拆家就是我的规矩(doge)
第85章 我的小狐狸呢?他去哪了?
裴恭下令叫人拆了几个厢房, 果见菱花阁下别有洞天。
此时此刻,这令人震撼的地下王国,很快便彻底展露在众人眼前。
饶是裴恭见多识广, 可看着众人硬生生卸掉那最后一道门,瞧见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时候, 他还是不免得惊了惊。
菱花阁的地下,原来才是真正的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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