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里转眸瞧见他,怔了片刻,向他招了招手:“你来迟了?”
“出来一趟不易。”顾拾白走过去,却见慕银阙也在,只是她今日穿着一件石榴红色的百褶襦裙,混在那群穿金戴银的世家公子堆里,不怎么显眼。
顾拾白不由沉下脸来,他原以为今天只有他和慕千里两个人,却不想慕千里的身边竟围了这么多的人,慕千里却想看不出他的不悦,他眉眼含笑,向他解释道:“我想着,光我们两人去爬山,也太无聊,于是多叫了几个人来。”
顾拾白动了动唇角,没有说话,其实他很想说,早知道你带了这么多人,我就不来了。
云山是京城外的一个小山,风景很好,是一年四季都能游玩的好去处,慕千里走在前面,提着壶酒和一群人有说有笑,今日明明是给顾拾白践行,他却像是自己在组织郊游,对顾拾白不甚理会。顾拾白跟在这群世家公子的身后,只能遥目看着他,因而更加不悦。
顾拾白心生烦闷,慕银阙却跟在他的身边问东问西:“顾公子,你喜欢吃是什么?”
“葡萄!”
“喜欢喝什么?”
“玉奴娇”
“喜欢吃的糕点呢?”
“银雪润梨糕。”
顾拾白漫不经心的答着,他实在无甚心情,索幸,不一会儿便抵达了山顶,慕千里依旧没理他,慕千里的眼里望的见山川湖泊,望得见甜食杯酒,望的见公子众人,却唯独望不见他顾拾白,就像三年前,在南王府门前,慕千里居高临下,与他隔了千山万壑。
慕千里今日何必这样?顾拾白在心里暗想到,他明日便要出征,走之前,何必要闹这么一场,弄得彼此生分?他坐在溪水的石涧间,看着湖中的树影,心思愈发郁结。慕银阙蹦蹦跳跳的跨过溪涧的石头,走到他身边来,将一块糕点递给他,他恍然回神,看向慕银阙手里的糕点,是一块银雪梨花糕,他愣了愣,接过来问:“这是哪来的?”
慕银阙歪着脑袋笑了笑:“是千里哥哥带的。”她说完,凑近那糕点看了看,好奇的问:“这上面印着一朵花?是什么花。”
顾拾白的指尖握了握:“梨花。”他从未告诉过阿千,他喜欢银雪梨花糕。
“千里哥哥真是!给你践行的日子带什么梨花糕,这不是徒增伤感嘛?”慕银阙的气鼓鼓说道,提着她石榴红色的裙摆找慕千里理论去了,顾拾白无奈的笑了笑,他的喜好即使不告诉慕千里,慕千里也知道。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顾拾白倚在溪石上闭眼假寐着,突然,一串水花溅在了他的脸上,他抬眸,慕千里在溪水对岸笑看着他,天边红阳灼目,逐渐向西偏移。
“你做什么?”顾拾白撑起身子:“不是不肯理我吗?”
“不肯理你,还给你带银雪梨花糕作甚?”慕千里反驳道,侧目看了看身后的凉亭,那群世家公子还在里面喝酒,却不见慕银阙,慕千里回头道:“阿阙方才看见山上的果子好看,便去摘了,这会儿还没回来,你去找找?”
顾拾白疑惑的看着他,几步跨到岸边来:“为何不让他们去?”
顾拾白注视着慕千里,余晖下,慕千里抿唇笑了笑:“我只信你。”
顾拾白按照慕千里的指示沿着一条路向山上走去,夕阳逐渐垂落在山头,顾拾白四下望了一眼,只见周围林木横生,也不知这昭云郡主是去哪摘果子了,只是光线愈黑,寻人起来便愈困哪,顾拾白无奈,只能加快了脚步,在丛林间寻觅。
突然,一阵淡馨的花香从后扑来,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一人捂住眼睛,那人贴近他的耳边,嬉笑着问道:“猜猜我是谁?”
顾拾白心里顿起一阵无名之火,他挣开那人的手,撤步转身,慕银阙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顾拾白压下心里的烦闷,埋下头去,双手相叠:“昭云郡主,请自重”
“你不要叫我昭云郡主!”慕银阙赌气道:“顾拾白,我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她自小尊贵,在感情一事上也甚为豪爽。
顾拾白愣了愣,再次埋下头去:“昭云郡主,在下身份卑贱,配不上郡主。”
“你撒谎!”慕银阙立刻拆穿他,她握着拳,踌躇半晌,才将心里的想法问了出来:“你喜欢我哥对不对?”
顾拾白猛地一怔,他迟钝了一秒,却让慕银阙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好啊,我就知道!”她颇有些恼羞成怒,提着群子,向山下跑去:“我这就告诉我哥去!看他以后还和不和你做兄弟!”
慕银阙跑得极快,很快便消失在错综的山林里,顾拾白静立在原地,他不想去追慕银阙,既然要说,便让她说个彻底,也好过他将这份心思埋在肚子里,得不到任何结果,任由它生长肆意。
山边的夕阳落下去,顾拾白才缓步向山下走去,走到了凉亭,他下意识的向里面看去,果然空无一人,慕千里把他一人扔在了孤山里,他步伐越发沉重,恍惚间,才总算醒悟:什么为他践行,今日的一切都只是慕千里为慕银阙向他表白设下的局。
第四十七章 京城篇·设局
好一场局,他被算计的明明白白,到头来,他竟不知该怨谁?怨谁呢?慕千里?他只是为他的堂妹和他好兄弟做媒而已,可是,何时轮的到他慕千里来做媒?顾拾白憎恨的想着:他与慕千里是什么关系,他的终身大事何需要慕千里来做媒?没有关系,除了幼年相识,除了兄弟相亲,还能有什么关系?他怎配与高高在上,随意一句便能定人生死的南王世子有关系?!
雨水突然降下来,霎时间,淋湿了顾拾白的衣衫,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滑落下来,他走到山脚,听见雨中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他寻声望去,少女石榴红色的裙角被雨水染湿,双手报肩蜷缩着哭泣。
呵,顾拾白仰头,看着满天雨水,冷笑一下,缓步到少女的面色,眸色冷冽的宛若刀霜:“他也丢下你了吗?”
慕银阙抬头,惊雷划亮天空,顾拾白脸上毫无生气,他阴厉的凝望着她,过了良久,走到她面前,慢慢伸手:“走吧,我带你回去。”
慕千里没有回王府,雨水很凉,浇在他身上,瑟瑟生寒,街上的行人很少,即使有几个,也是从雨中焦急的奔跑而过,忙着去房檐下避雨,无人顾及,他这个千恩万宠的小王爷,在雨中漫无目的的走着。
突然,他的手腕被抓住,他激动的回过头,却见近朝带着斗笠看着他,雨声很大,近朝撑大声音质问他:“小王爷,下雨了,你在街上瞎溜达什么呢?”
“不管你的事!”纵使狼狈,他仍倔强的收回手去,不理近朝的质问,夺过他手中的伞道:“本世子想一个人走走,你先回去吧。”
他极少称呼自己是世子,人人唤他小王爷,他听着亲切,便也这样称呼自己,但其实,他真正的封号是南王京都府的燕庭世子,燕庭是他的封地,他身份的尊贵绝非世人知道的那样,三岁封侯算什么?封下一个偌大的燕庭算什么?他被自己的父王保护的很好,时至今日,他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储王。
他承不起南王之位,也担不起燕庭之民,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想做些什么的志愿都没有,可是顾拾白却已经要征战沙场,为国尽效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一切尊贵名誉都是浮云,如果没有了这些名号,他什么也不是,他配不上顾拾白。
近朝被他气走了,他一个人撑着伞在雨里,他不知往何处去,他不缺朋友,却唯独缺顾拾白一个朋友,他走到一处府院前停下,抬头,却被眼前的牌匾吓了一跳,云安将军府,他怎么不知不觉走到顾拾白家的门前来了?
他心里一慌,握伞的手不由一抖,雨水抖下来,落进了他的眼里,他慌忙去拭,眼前的景物变得朦胧,烟雨笼罩着前路,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行来,他手顿在半空,隔着那层烟雨,看着那个人。
“你……”
他刚开口,那人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行过几步,停在他的身后:“你为何要扔下我先走?”
顾拾白回头,冷凝着慕千里,他不想问,却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开口。慕千里眼底掠过一丝慌乱,他转身要逃,却被顾拾白拽住衣角,顾拾白的声音逼近他,威胁道:“我在问你!”
他板回他的身子,寒眸冷视着他:“为什么?”
他受不了这样的威压,伸手推来顾拾白,撤回几步,雨水哗啦啦顺着他的衣衫流下来,他才意识到,顾拾白竟是没打伞的,他心下一颤,又上前几步,将顾拾白一同覆进到雨伞里,他假装平静的看着他:“银阙她喜欢你。”
第四十八章 京城篇·大雨
“所以呢?你扔下我,扔下她,是想促成我和她的好姻缘?”顾拾白冷笑一声,讽刺的看着慕千里,徒然冷下脸去,用力扼住慕千里的手腕,厉声质问:“慕千里,你凭什么这么做,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可以不告诉我,就私自决定?!”
慕千里的手腕被顾拾白扼的生疼,他合上眼,喉间微哽一下,感受着从心底传来的钻心同意,他不想与顾拾白纠缠,只想赶快逃离,只有逃离,他才能忍住不宣泄心头的那份委屈,他还能说什么?今日的这场局是他设的,他解释不清,他罪有应得。
他挣开顾拾白的手,转身要去,但顾拾白不肯放他,他扼住他的手,将他重新拉扯回来,“啪嗒”雨伞霎时被风吹落,雨点渗透了心底的寒意,慕千里想忍,可终究没忍不住,他伸手推开顾拾白,站在倾盆的大雨中,向他怒吼道:“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告诉,私自决定?”
“什么?”顾拾白眸中带着愠色,迷惑的看着他。
慕千里咽下喉衷的苦涩,倔强的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宛若要将这几个字咬碎嚼烂:“你明明可以不用上战场,你为什么要去?”
顾拾白惊讶的看着慕千里,过来半晌,他盛卷着怒意的眸子暗沉下去,万千情绪竟化成唇边的一丝苦笑,为什么?他在心里叹惋一声,他原以为慕千里是最了解他的人,如此看来,竟也不过如此,那么,还有什么可纠缠的?他轻笑出声,眉眼轻微一蔑,转身向府门走去。
这一次,却换慕千里拦住他,几乎是极快的速度,当顾拾白意识过来,慕千里手中的长剑便已抵在他脖间,他听见那人在他的身后愤怒的厉吼道:“顾拾白!”
“慕千里!”顾拾白霎时回过头去,握住脖间那把闪着寒光的长剑,一下夺回到手中。这把剑是他在生辰之日送给慕千里的,那时他想着自己即将离去,再也护不了他的千里,便将这样一把能够伸缩的剑赠给了千里。可如今这把他亲手送出的剑却抵在他的脖间,成了慕千里扼令他回头的工具。
顾拾白心底蓦然涌上一层凄凉,果然,慕千里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随心所欲的小王爷,慕千里欢喜时,可以与他做兄弟,可慕千里不高兴,便会把剑架于他的脖间,慕千里没有变,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变的是他顾拾白,竟将这本就奢侈的兄弟情变成了爱意。
他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的喊慕千里,而慕千里也是第一次从顾拾白的口中,完完整整的听到自己的名字,只是他没想到,顾拾白第一次喊出他的全名,竟饱含着怒意,带着深深的憎恶与鄙夷。他抬头,顾拾白挺拔的身姿立于他面前,冰凉的眼神凝望着他,鄙薄的说道:“我自己的事,与燕庭世子没关系,也不需要燕庭世子替我做决定!”
雨依然在下,夜幕沉下去,街市上已鲜少有行人,静谧的可怕,唯有街边的商铺,酒楼还亮着灯,灯火酒绿,衬的这夜色下烟雨朦胧的街道愈发凄清。
浮碧楼里很热闹,慕千里靠过去,雨伞落下,雨水不知何时淋湿了他的额发,湿漉漉的垂下来,散在额间,他站在明黄的灯影下,灯花绚烂,衬的他苍白的容颜越发憔悴,如枝头梨花般,被雨打碎了。
他缓步走进浮碧楼,楼中的老板娘认出他来,殷切的走上来问道:“小王爷,这么大的雨,还来我这吃酒啊?”
他木讷的抬头,扫过了圈周围璀璨的明灯,乐舞笙歌,他垂下手去,又慢慢抚上身边的围栏,疲惫的向楼上走去,老板娘疑惑的看着他,低喊道:“小王爷喝什么酒?”
他停在楼栏间,仰着头侧过身去:“来一壶他最喜的玉奴娇。”
雨下的很大,若不是凌书沅路过浮碧楼的门前,瞧见一把熟悉的伞飘凌在雨水中,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想到,那个一向在他面前贵重清高的小王爷会呆在浮碧楼的雅间里寻欢醉酒。
他进去时,慕千里正抱着一群莺莺燕燕喝的很酣,虽说慕千里如今已经十五岁,生的极好,也足以有能力拉着这些美人寻欢作乐,可凌书沅看到这样的一幕却还是被刺到了,他一向敬重的小王爷,竟堕落到如此境地,当真是匪夷所思。
但当凌书沅镇定下来后,便发觉,慕千里并非在寻欢作乐,他躺在那群美人的怀里,脸上的表情虽是笑的,可他仰头喝酒间,却让那酒肆意的淌下来,流进他的脖间,他的每一次垂杯,都带着随心所欲的悲哀,他在自甘堕落,在美人的香怀里,在金樽的清酒下,毫无怜惜折磨自己,自暴自弃
凌书沅被自己察觉出的这些东西吓了一跳,他靠近慕千里,想要看看慕千里究竟是怎么了?周围一堆莺莺燕燕吵吵闹闹,他皱了皱眉,挥手让这些女子下去,周围逐渐安静下来,慕千里似有些不习惯,他抬起醉眼朦胧的双眼,看了眼周围,疑惑的晃了晃脑袋,伸手拍着桌子嚷道:“人呢?怎么都不见了?本世子今天高兴,陪我喝酒的人统统有赏?”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站在他面前的凌书沅,依旧自顾自的说道:“顾拾白,你有什么好?你有银阙喜欢,难道我就没有姑娘喜欢吗?”他说着,竟把自己说恼了,直起身,愤怒的拍着桌子:“本世子有的是姑娘喜欢,有的是!”他又砰的一下趴在桌子上,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本世子才不要你喜欢,顾拾白,本世子才不要……喜欢……”
慕千里趴在桌子上昏沉沉的睡去,他醉着酒说了好多胡话,断断续续的不成语句,凌书沅唯听懂一句顾拾白,他走到慕千里身边去,却扶不起他,见慕千里嘴里念念有词,便俯身去听,依旧是一声连着一声的顾拾白。
慕千里酒量不行,趴在桌子上不肯起来,凌书沅小他一岁,又没他高,自然扶不起他,无奈只能去云安将军府找慕千里口口声声念着的顾拾白。凌书沅收下伞,正要去扣府门,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人的脚步声,他回头望去,顾拾白撑着伞从雨里走来,走到檐下,收了伞,看着他微微一愣,还不等他开口,便立刻冲上来问:“你可看见阿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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