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书沅遵从凌霄的话坐到床边,却见父亲虽然醒来,但依旧面色苍白,未有回暖,便料想是回光返照,一颗欢喜的心瞬间低沉下去。
凌霄看出他的心思,伸手在他的脸上轻轻碰了碰,轻叹一声劝慰道:“阿沅,你是读书人,应该晓得,生老病死是世间常态,就不要给自己徒增悲伤了。”
“父亲。”凌书沅哽咽一下,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失去自己敬重的父亲,他的眼圈逐渐微红,却又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的悲伤,便睁大眼睛,强忍着不落下泪来。
凌霄将凌书沅眼角出的一些湿润拂去,他低头握着凌书沅的手,慢慢抚摸着,这是他生命里的珍宝,幼时,在他的怀里,顽皮的扯着他的胡子,奶声奶气的叫着爹爹,如今,也已长成一个品性端正,玉树临风的好男儿。
只是心里却为何要装着一个沈兰昭?时到今日,凌霄仍不放心此事,他的书沅什么都好,可就是对感情之事尤为执着,沈兰昭是帝师长孙,又如何会回应书沅的心意?这件事,他不怪书沅,却想在临死前,将自己的儿子从感情的深渊里拉出来。
他握着凌书沅的手紧了紧,训诫道:“阿沅啊,关于你和沈兰昭的事,父亲有一句话要告诫你,不要为了一些没有结果的事茧自缚,该放下的便放下吧。”
“是,父亲。”凌书沅的睫毛颤了颤,遮掩住眼底的情绪:“我已经放下了……”
“你若真的放下了,缘何我问你,你要如此情伤?”凌霄轻叹一下,他的儿子虽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悲伤,可却忘了,他是他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又怎么不明白他低眉垂眼的动作是意味着什么。
凌书沅的手在父亲的手心里微微一蜷,父亲说的对,他怎么轻易放下那个人。他把那个人藏在心里,藏了许多年,已经成习惯,只要旁人提及那人的名字,他便忍不住动容,真是没有出息,他在心里暗暗骂道,沈兰昭明明已经伤他那么伤了,他却还抱有一丝希冀。
凌霄无奈的闭上眼去,罢了,他这个儿子虽看似乖顺,但凡事却有自己的主见,他如何劝得了?只希望他能早日认清现实,早日放下痴念。
身上的伤口再次泛疼,凌霄咬了咬牙强忍着,伸手在儿子的肩头拍了拍:“罢了,我也不劝你了,我这会儿有些乏了,你也在这熬了多时了,快去休息吧。”
“不休息!”凌书沅坚定的摇了摇头,抱住父亲的手腕,将他重新搀扶到被子里,拉好被子道:“孩儿在这守着父亲。”
秋意渐浓,御射场的枫叶已经泛红,沈兰昭抬起手中的箭,瞄准靶心射去,却忽起一阵大风,将他的箭头吹偏了几许,沈兰昭“砰”的扔下手里的弓箭,一脚踢在身旁的箭桌上,发怒道:“连风都和老子过不去。”
“哎,兰昭,我说你今天怎么发这么大火啊。”站在另一个箭桌旁的陆汀延将箭射到靶心上,听到沈兰昭的怨言,转头寻问道:“是不是那个姓凌的小子又招惹你了?”
“哼,他倒不敢!”沈兰昭不屑的冷哼一下,一手插腰道:“是我父亲,此次逐鹿国下了战书,顾拾白都去了,我父亲却只让我在书院读书,读书!读书!那书又什么好读的,每天还要面对那个凌书沅,真是烦死了!”
“沈大人也是好意嘛。”陆汀延眼珠一转,打量着沈兰昭的脸色:“不过,你今日赌箭输给我,可得给我个彩头才行。”
“什么彩头?”
两个人离开箭桌,向御射场外走去,陆汀延细眼一眯,唇角一勾道:“你不是讨厌那个凌书沅吗?我有个想法,要不要玩?”
“什么想法?”
“嘿嘿,简单。”陆汀延打了个响指:“你写个字条,约凌书沅到京城的牧月林,剩下的便交给我好了。”
“你打算做什么?”沈兰昭面色微冷,他虽讨厌凌书沅,但也不允许陆汀延打着他的名号去欺负凌书沅。
“哎呀,不做什么,就只是玩玩,不会太过分的。”陆汀延怼了怼沈兰昭的胳膊,劝说道:“再说,你今日输了箭,可得愿赌服输啊。”
“啊,行了,行了,我写就是了。”沈兰昭无奈道,他本想再推辞,但转念一想,自己没必要为凌书沅和自己的好友争执,况且凌书沅也不会蠢到,相信自己会给他写信,便应允了陆汀延。
自那个风雨夜后,慕云怀便时常来看望慕千里,慕千里有时会问起那晚的事,慕云怀却总是闪烁其词,将此事敷衍了过去。
“父王,凌霄好些了吗?”
慕云怀摇摇头:“不太好……”
“那阿沅呢?”
“阿沅……”慕云怀沉思了一下:“他还好……一直守着自己的父亲。”
“那你们缘何遇刺,可查明白了,是谁要杀你们?”慕千里追问道。
慕云怀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出神片刻,抬头一晃:“还,还没查出来。”他接着沉默起来,似乎是在为某事犹豫,过了一会儿,他握住慕千里的手道:“陛下病危了?”
慕千里心下一颤,从床上微微坐起来道:“什么时候的事?”
“在你昏迷的时候……”慕云怀眸中笼罩着愁云:“如今,已是太子监国……”他说完,突然抬头,专注的凝视着慕千里,想要说话,却欲言又止。
恰时,郑安洁从外面走进来,她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有些憔悴,走到慕千里的床边,将慕千里关切一眼,伸手轻柔的按在慕云怀的肩头:“王爷,蔚阳将军来了。”
蔚阳将军戚游是慕云怀所执京畿半数军权的统龄将军,这会儿为何会来?难不成是外面出什么事了?慕千里心里疑惑道,见慕云怀转身要走,急忙拉住他的袖子问:“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慕云怀的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拉开慕千里的手,话气温和道:“我去去就回来。”
下人从外抓了药回来,递给了凌书沅一张字条:“是门口有个小孩给我的,说他收了一个公子的冰糖葫芦,那位公子便让他把这个字条拿来给公子。”
凌书沅疑惑的接过字条,凌霄听到他们的声音,缓缓睁开眼,只见凌书沅拿纸条的手蓦然一遍,诧异的抬头,看向下人:“你可问那个小孩,那位公子长什么模样?”
下人对他的反应很是不解,摇了摇头:“小人不知。”
“好,你先下去。”凌书沅点了点头,吩咐下人下去后,又拿着那张字条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是沈兰昭的字迹不会错,可沈兰昭怎会给自己写字条?还约自己晚上去牧月林相见,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不会的,沈兰昭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绝不会给他写信!
凌书沅在心里笃定道,拿起字条,向烛火上递去,床榻上的父亲猛的咳嗽起来,凌书沅慌忙转身,却被蹿上来的火苗伤了手指,他来不及顾及,匆忙走到父亲的床前探视:“父亲,你怎么了?”
凌霄摆了摆手,吐出几口鲜血,便不再咳嗽,虚弱的躺回到床榻间,侧目扫视了一眼周围,喘息道:“你母亲呢?”
“母亲昨夜一直守着父亲,这会儿儿子先让她回房休息了。”凌书沅解释道,见他父亲撑着身子,似要起来,便将一个靠垫枕在他父亲的身后,扶着他微微坐起。
“阿沅啊……”凌霄闭着眼睛,身体微微晃动:“去叫你的母亲来吧。”
“父亲……”
“那个字条是沈兰昭写给你的吧。”他方才便已苏醒,早将凌书沅的反应尽收眼底,能让凌书沅如此自乱阵脚的,除了那个沈兰昭还会有谁。
凌书沅惊诧的看着他:“父亲……”
“你若想去便去吧。”凌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的向后面的软垫陷去。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只是在临死前,他仍想为自己的儿子指明一条前路:“去吧,沅儿,不要管这张字条是不是沈兰昭送来的……就把今晚当做你同沈兰昭关系的最终界定,若他回应了你,你便同他在一起,父亲会祝福你。若他骗了你,你便放下他,随你的母亲带上我的棺木,回富尧去,把沈兰昭彻彻底底的忘记。”
第五十二章 京城篇·情灭
初秋的京城,夜里常有大雨,凌书沅将父亲床前的灯熄灭一盏,与母亲拜别后,便撑着伞向京城外的牧月林走去。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那张字条绝不是沈兰昭送来的,但上面的字迹却是沈兰昭亲手所书。他爱慕沈兰昭,可沈兰昭却拿着这份爱慕欺骗他!他当真就这么有恃无恐?笃定了自己不会因此放弃对他的爱意?可要知道一个人的苦苦追寻,若是久久得不到回应,也是会累的。心死的时候,当真不会因为疲惫而放弃?沈兰昭又凭什么践踏这份感情?
凌书沅的步伐越发沉重,林间的石子路不好走,雨水溅起泥泞打湿了他的衣摆,他停在一棵被秋意浸染的红叶枫树下,透过苍凉的夜色,看着眼前厚重的雨幕,偶尔有野鸟归巢,羽毛扇动,发出“簌簌”的响声。
响声停止,一切又回归了寂寥,那细密的雨声也融在了夜色里,什么都没有。凌书沅静静的站着,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孤独,就像苍茫的天地里只剩下一叶之舟,在浩荡的江河里,被汹涌的流水拍打着,在激荡的漩涡里随水漂流。
夜色渐浓,远处闪出一抹火光,在林子中流窜着,凌书沅隔着雨幕,看着那个人撑伞渐渐走来。橙红的火光照亮那人轻锁的眉头,向着他训斥道:“让你来,你还真的来?!”
凌书沅抬眸,火光映不出他眼里的神色,宛若枯井般,将沈兰昭平静的凝视着,他没有说话,浅浅的收回目光,执着伞向林外走去。
沈兰昭暗骂一声,凌书沅这是什么意思?看到他竟一点反应也没有,还自顾自的撑伞离去,当真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兰昭气愤的想着,伸手拽住凌书沅的衣领,他身量不知比凌书沅高出多少,只轻轻一拽,便把凌书沅拽回到跟前。
“凌书沅!”他不客气的说道:“你可知,我若不是来找你,这会儿本该在府里安安稳稳的喝我的热茶。”他在气头上,凌书沅又垂眸不答,他不禁把话说的更加难听:“凌书沅,我说你是真蠢啊!你动脑子想一想也该知道那个字条不是我送的,你怎么还傻傻的来赴约?”
凌书沅推开他钳制在肩头的那只手,抬起头,神情淡漠道:“沈公子不是说了吗?因为我傻啊。”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在心里默念道:因为我傻,才会喜欢上你,因为我傻,所以才会被你伤的这么深,你满意了吗?沈兰昭?我傻,所以以后都不会了。
“我知道你不会给我送字条……”心里的苍凉散尽,唇角便能轻而易举的勾出一个讽笑:“若真是你送的字条,那我凌书沅该有多感激涕零啊?还好……”他抬起头,庆幸的看着沈兰昭:“不是你……”他默了默,说了第二遍:“不是你……”
“我以后都不会再傻了!”他清正嗓音,坚定的看着前路:“沈兰昭,这是我最后一次向你表明我的心意。”他转身,个子不高,却已经能够很霸气的扯住沈兰昭的衣领:“我喜欢你……但这份喜欢很高贵,你践踏了它,便是你不配!”
他撑着伞,快步离去,在这段感情中,他从未有这样的潇洒。他臣服于对沈兰昭的情爱,却叫人忽视了,他凌书沅从不是鱼肉之辈!
“少爷……老爷他,他去世了……”凌书沅撑着伞走到门口,冲出来的下人哭丧着脸,向他禀报道。
“我知道!”他沉着下颔,点了点头,将伞收起,向凌霄的卧房快步走去,四周皆是哭声,唯有他不能倒下,父亲伤逝,母亲怯懦,家中需要他来主事。
定棺入土,送碑归故,未来还有很多事,他是家中的嫡长子,是时候代自己的亡父,撑起整个凌府。
第五十三章 京城篇·圣旨
夜晚雨下的很大,仿若天河之水绝堤一般,毫无节制的泛滥到人间。慕千里在病中,睡意浅淡,夜间便被那窗外聒噪的雨声吵醒了,他原本只用静躺在床上,伴着那雨声重新进入梦乡才是,,只是那窗外的雨下的不间断,慕千里蓦然想起顾拾白送他的漠阳花还摆着窗台上。
那花本就娇贵,他废了好一番力才种活了一棵,若被这倾盆的大雨浸泡一夜,明早必然枯萎了,他因而披上外衣从床上起来,来不及穿鞋,便光着脚跑到窗前,将那花搬了进来。
此日清晨,他原本好了一半的身体因昨晚受了风寒淋了雨又倒下了,躺在被子里高烧不止。郑安洁一面数落他,一面请宫里的太医来给他医治,忙活了一整天,到了夜里,方才退烧了。
只是身上依旧不爽,躺在床上轻轻喘息着,脸颊上烧出的两团薄红也没有消下去,看起来既憔悴又可怜。郑安洁把浸在冷水里的帕子拧干,为他覆在额头上,便走了出去。
窗户上发出一阵轻响,慕千里慢慢的抬眼望去,近朝已经从窗户外翻进来。低头整理好身上的衣衫,走到他床前道:“小王爷,有消息了。”
“战场的驿使回来了?”慕千里从床上挣扎着起来,伸手裹着被子:“可有回信?”
“没有……”近朝遗憾的摇了摇头。
慕千里的睫毛垂下来,覆在苍白的脸上,眸色变得有些黯淡:“许是战事太紧……他无暇写信……”
他握着被子轻咳了几声,微微喘息道:“近朝,把我的纸笔拿来……”
近朝担心的看了他一眼:“小王爷,你这会儿发着烧呢,就别写信了吧。”
“无妨。”慕千里摆了摆手,扶着自己的胸口,深喘一下,有气无力道:“驿使明日便会离京,我若不写,便要再等半月了……”
“可顾小将军也没给你回信啊。”近朝虽说着,但知道自己劝不动慕千里,便走到书桌前将纸笔拿来给他,又顺带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给慕千里充当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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