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街中央停下了,被它惊吓到得四处逃窜的人们重新聚拢回街上,畏惧但又习以为常地往他们这边看一眼,就继续走路了。
车夫闷闷不乐地回过头,他似乎从格蕾丝刚才的举动中识破他是个假“夫人”,对他说话不再那么客气:“夫人,您不让我的马儿跑起来,这些穷人就不会给我们让路了!我们要怎么过去呢?”
“从来都是这么赶车!哪位老爷太太的马车不是这样跑的?夫人要是这么胆小,咱们到晚上都出不了市中心!我只跟您收了半天的钱,那是依照我平时的速度来算的价钱,要是按照您的速度,我肯定要耽误下午的生意的!午饭过后提米勒夫人就要起床了,我还要送那位夫人去做头发,做完头发还要送她去帽子店,等夫人买完帽子,我还要送她回家。如果运气好,说不准还能在夫人的宅邸附近碰到其他想要坐车去剧院的先生太太!”
车夫说到激动处,几乎要撕扯自己的洗到泛黄的领巾,“啊!天主啊!仁慈而慷慨的提米勒夫人每天都要坐我的马车,难道我要因为某位夫人的胆小而怠慢我最好的客人吗?”
艾伦.斯顿坐在二楼的咖啡馆里,眼睛一直盯着楼下的街道,这里是从王宫坐车去城北的必经之路。
外面忽而热闹起来,像是人群起哄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口哨声。
艾伦.斯顿心头一动,直接站起身向外看去。
哈!果然是那个女仆!
格蕾丝穿着一条巨大的裙子,尺寸都快赶上昨晚那些夫人们了。沉甸甸的裙摆被提到小腿,露出脚上的一双旧靴子。受裙子拖累,格蕾丝在泥泞的脏路上走得摇摇晃晃,被两个年轻女仆左右搀扶着。那两个女仆一人手里拿着一双软底鞋,一人手里拿着一顶大女帽,姿态谨慎而庄重,堪比主教托着圣体。
那肯定是格蕾丝的帽子。艾伦.斯顿是先认出那头金棕色的头发,然后才把人认出来的。
周围聚着看热闹的人,随着她们缓缓往前移动。后面跟了一辆豪华马车,车夫悠然地坐在车上,双手架在胸前,得意地看着格蕾丝在泥路里打滑。
艾伦.斯顿此前已在这张窗前坐了近一个小时,几乎每隔十分钟就要恼火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但此时他大笑起来,从窗户探出身去大喊:“喂!小姐!你怎么穿着那么丑的靴子?”
楼下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极为恼火的脸。
旁边一个戴旧毛毡帽子、赤着脚的男人向上高喊:“先生,是我卖给这位小姐的!我这靴子虽然不好看,但是结实得很,踩起泥来大大方方,我只收了她一镑的租金!”
这会儿所有人都朝上看了,那个拿着格蕾丝的帽子的女仆认出他来,欢喜地叫起来:“艾伦少爷!在这儿看到您真是太好了!”
“哦,是吗?我看到你们也很高兴!”他不正经地笑了,踏着窗框从那扇意大利式的窗户里钻出来,踩上一楼的凉棚,然后从上面跳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提到意大利式的窗户想起一句话:Then window, let day in, and let life out.---《罗密欧与朱丽叶》莎士比亚
第86章 还是马车
艾伦.斯顿问格蕾丝发生了什么,他说这话时没能藏好心中的揶揄。
格蕾丝没吱声。那个拿帽子的女仆激动地向他告状,说这个马夫如何中途强行加价,逼她们提前下车,却又在后面跟着她们,看她们笑话。
艾伦.斯顿听完后看向那个车夫。车夫有些畏惧地赔笑,开口为自己辩解,但他只说了一句“先生”,就被艾伦.斯顿抓着胳膊从马车上拽了下来。
艾伦.斯顿揪住他的衣领。这个车夫体型比他宽一些,但个子比他矮一些,被他提得踮起了脚。
车夫“嗷嗷”叫唤,改叫起“老爷”,说自己不是强行加价,是那位夫人胆子小,不让马儿跑起来,他也不是故意跟着她们,只是顺路而已。
去他妈的“夫人”!艾伦.斯顿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脸让他扭过头去,好避开他的口臭,在他耳边恐吓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让这位‘小姐’回头求你?那你可是太不了解她了!事先谈好的价钱是把人送到圣马林修道院,那就要送到圣马林修道院,车子要走多快应当是这位‘小姐’说了算!希望你能相信这个事实,如果让我往你身上抽鞭子,一定比你和你的马吃过的最狠的鞭子都厉害!”
艾伦.斯顿松开手,车夫扶着喉咙逃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将格蕾丝请上车,看热闹的人们都哄笑着拍起手。
伊娃大声问这个车夫:“还加价吗?”
车夫捂着喉咙摆手。
格蕾丝也气势汹汹地问他:“还让马车往人群里冲吗?”
车夫摇头摆手,“不敢了,不敢了,尊敬的小姐,再也不敢了。”
安娜往他那边吐了口口水,“让马往女人和孩子身上撞,不要脸!”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
格蕾丝在伊娃和安娜的协助下重新坐回车里。这时那个卖给格蕾丝靴子的男人凑上前来,将那一枚金币还给了他,并摘下头上的旧帽子行了个脱帽礼,“小姐,这靴子算是借给您的,不收钱了。”
格蕾丝高兴地接过钱来,准备脱下靴子还给他,他依旧需要两个女孩子的帮助,因为穿着他现在这身衣服根本弯不下腰。
两个女孩子一人负责一只靴子,撩起的裙边下面露出两截光着的小腿——他今天裙子大,就偷懒没穿长袜。
艾伦.斯顿赶紧给她们关上车门,挡住了外面可能的视线。他察觉到自己这个关门的举动给格蕾丝带来些影响,这个假“小姐”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微微坐直了,就像真正的贵小姐那样,后背直得像捆了铁板,目视前方,假装看不到任何人。
他还看出那两片脸颊有些许泛红了,这个女仆肤色白,并且不常脸红,所以很明显。紧接着艾伦.斯顿感到自己脸上也有些热,没准也红了。他总是无法很好地控制住类似的生理反应。
他用一种虚张声势的语气冲那个车夫喊道:“去弄些水给这位小姐洗脚!”
那个“借”靴子给格蕾丝的男人害臊地笑了,抢着说道:“是得洗洗,我去给小姐找水去!”
艾伦.斯顿喊住他,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塞给他一枚金币。
“借”靴子给格蕾丝的男人跑进路边一家小酒馆里,不一会儿拎着一只大肚子的水罐和一只小木桶出来,打老远就开始向艾伦.斯顿汇报:“先生,没有干净的盆,这只酒桶倒不脏……”
艾伦.斯顿忙打断他的话,粗声粗气地吩咐他赶紧把水送过来。
两个女仆接过水罐和木桶,安娜感激地对艾伦斯顿说:“艾伦少爷,您可真细心!”艾伦.斯顿正把手伸进外衣口袋准备把手帕拿出来,闻声又给塞了回去。
最后是伊娃用自己的围裙给格蕾丝擦的脚,格蕾丝终于又换上了那双漂亮的软底鞋。
车子重新启动了,艾伦.斯顿自发地站到车厢后面的行李架上,充当他们这辆马车的侍卫。
格蕾丝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也坦荡地回看过去,好像这个位置本来就属于他。格蕾丝又看看伊娃和安娜,两个女孩子对此也都毫无异议,甚至还有点儿高兴。他只好作罢,由着艾伦.斯顿就这样站在他的身后。
“你还没向我介绍这两位女士。”艾伦.斯顿冷不丁在格蕾丝后面说道。
格蕾丝被他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发现艾伦.斯顿不是故意离他这么近,他只是不得不弯下腰,不然视线就被车厢顶挡住了。
他这才意识到站在后面应当是很无聊的,不由有些过意不去,问艾伦.斯顿:“要不你坐进来?”
艾伦.斯顿二话不说就移了过去。都不用叫停马车,他直接踩着车辕从外面拉开车门,把安娜这个可怜姑娘吓得尖叫。
伊娃和安娜坐在对面的座位上,他不可避免地必须得和格蕾丝坐在一起了。格蕾丝努力收整自己的裙子,但艾伦.斯顿还是压到了他的裙摆,并且挤得他的裙撑变了形。
艾伦.斯顿显然也感受到挤压到腿部的力量了,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既是出于好奇,也是回敬格蕾丝昨晚对他着装的审视。
安娜又差点抢在格蕾丝之前答话,被伊娃拍了一下,赶紧闭上嘴。
艾伦.斯顿看看他们三个闭口不言的样子,有些嫉妒地哼了一声,“难道是去约会?”
“胡说八道!”格蕾丝冲他翻了个白眼,“我们要去看望伊娃的弟弟。”他将卢卡的事同艾伦.斯顿大致说了一遍,又向他介绍了伊娃和安娜。
艾伦.斯顿冲安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难怪看她亲切,刚才就在心里想着,一定是见过这个女孩子的。
格蕾丝怀疑他只是虚伪,或者习惯性地在女孩子面前说好听的话。可安娜爱听这个,对艾伦.斯顿更加热情了。
格蕾丝忽然产生危机意识。为了避免安娜像奥丽莎那样愚蠢地爱上艾伦.斯顿,他忙打断两人的对话,问这位突然出现的“艾伦少爷”:“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艾伦.斯顿准备过的问题,他回答说:“我想在王宫附近找个房子住,就过来看看。”
“少爷,您要租房子可千万别去前面那两条街!”安娜受惊似的喊道,然后又想起伊娃告诫过她不能乱说话,赶紧闭上嘴。
格蕾丝大笑起来,“安娜说的对!你要是想住得离王宫近一些,就顺着国王大道往前走,那边住得都是达官贵人,千万别拐弯!”他随即又想起什么,问他:“军校还在放假吗?”
“我已经毕业了。”
格蕾丝看起来惊讶极了:“你考完试了吗?所有考试?”
这是艾伦.斯顿准备过的第二个问题,精心练习好的回答是一声淡定的:“是的。”
格蕾丝果然露出赞叹的表情,又问他:“那你还会升官吗?”
艾伦.斯顿忍不住笑了,纠正他说:“那叫提升军衔。暂时不会,军校毕业生的基础军衔是少尉,而我现在已经是上尉了,之后如果立了新的军功才有可能再晋升。”
“可我见过和你差不多年纪的人已经是少将了!”格蕾丝惊奇地说道。
艾伦.斯顿轻蔑地哼了一声,“是哪位小侯爵或者小伯爵吧?”
格蕾丝想了想,点头道:“是个侯爵的儿子。”过了几秒,他像是很随意似的,又说了一句:“比威廉的军衔都高,真不公平。”
艾伦.斯顿斜着眼瞟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车厢里安静下来。
第87章 没想到吧,还是马车
如果想要聊天,又不知该如何打破沉默,那就聊天气,这是一定不会出错的。
“今年的春天来得真迟。”或者,“这个冬天可太长了。”艾伦.斯顿在心里比较这两种说法哪个更亲切,或者干脆说句俗语:“四月啊四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他又觉得这句话从自己嘴里说出会显得过于做作。
“没想到首都也这么冷,”格蕾丝忽然说道,“我还以为这里能暖和些。”
“今年的春天确实比往年要迟!”艾伦.斯顿立刻说道。
格蕾丝轻轻瞟了他一眼,然后又目视起前方,但艾伦.斯顿看出他不是冷漠,略微放下心来。
“今年恐怕又是艰难的一年。”对面的伊娃叹了一声。
“您为什么这么说?”艾伦.斯顿想让气氛活泼起来,做出乐于倾听的模样。
“上尉先生,您可能没有留意,去年干旱得厉害,很多庄稼都旱死了。这个冬天又这样长,如果今年夏天的雨水还是不够的话,很多人都要饿肚子了。”
艾伦.斯顿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听您的口音很亲切,您以前是——”
伊娃随格蕾丝来到宫廷后没少因为自己的农民口音受嘲讽,艾伦.斯顿竟说得这样客气,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回道:“我家以前是奥多尔先生家的佃农,但现在不是了。”
艾伦.斯顿和格蕾丝互相看了一眼,显然他们都想起山庄前那些沉默的农民们,还有他们两个在屋里打的那一架。
艾伦.斯顿轻咳了一声,问伊娃:“请原谅我这么问,但您的弟弟是如何进入修道院学校的呢?据我所知那里不招收平民的孩子。”
伊娃说,是一位常去救济所讲解圣经的神父发现卢卡那孩子在智力和性格方面有着令人惊叹的表现,就将他推荐进了学校。她说:“您说得很有道理,那学校不是为平民孩子开设的,所以我弟弟在那里总受欺负。”
艾伦.斯顿一下子就明白格蕾丝为什么要把自己打扮成这样了,还坐四匹马拉的马车。
只是还是差了点儿意思。那个滑头的车夫一定是把格蕾丝当成了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暴发户,谁料乡下来的不假,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穷光蛋,根本讹诈不出什么钱。
“你知道你哪里不像侯爵家的小姐吗?”他小声问格蕾丝。
格蕾丝眼睛转了一圈,偏头打量起他的衣着。艾伦.斯顿配合地侧过身,还伸直了腿,靠着椅背,胳膊也搭到椅背上,方便格蕾丝将自己看个够。
他穿着最简单的黑礼服,连帽子都没戴,只有绣花的白丝领巾还算精美,格蕾丝很是纳闷,为什么那个车夫一见他就害怕了呢?
他相信对方在这方面确实比自己更在行了,虚心向他请教。
艾伦斯顿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对车夫喊了一声:“前面右转!”
车夫立刻就吆喝着让马转头。
格蕾丝不满地叫起来:“你要去哪儿?我还赶时间呢!”又喊车夫:“是我付的钱,你怎么听他的!”
马车已经在慢吞吞地转弯了。艾伦.斯顿冲格蕾丝眨了一下眼睛,“不绕远,就在皇冠广场停一刻钟。”
但其实他连一刻钟都没用了。格蕾丝看着他进一家装潢漂亮的咖啡馆,也就过了十分钟,他就和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差不多装扮的男人一起从里面走出来。
“漂亮的小姐,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陌生的男子跑到他们车前,向格蕾丝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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