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照想象着,娘亲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柔声道:“照儿不能挑食,要好好用膳才能长得高,有朝一日会比娘亲还高呢。”
她想起娘亲出了冷宫后,得知她曾一个人熬过那些艰苦的时日,并且认识了一个待她很好的姐姐,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摸着她的头,说了好多句:“这是照儿的福气。”
本来谢锦作为低级女官,是不可能一下子升任到左司正。
是娘亲吩咐下去,让柳宫正得了懿旨,才破格提升了谢锦。
姜照又想起娘亲临终前,她跪在床前听她声声咳得破碎,不停唤她的名字。
她说:“照儿别怕,这世上除了娘,还会有别人来疼你。”
姜照捂着脸倒在空无一物的床上,低声喃喃道:“娘亲,阿姐有了心上人,她要去疼别人了,还会有人来疼我吗?”
有风呜呜咽,从没遮严的窗隙之间闯进来。
却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第5章 风寒
姜照病了。
她一个人在映月宫待了一夜,次日早朝时还不见出来,高盛安硬着头皮进去寻人,见陛下和衣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已经有些迷糊了。
高盛安赶紧让人把陛下背回熙和宫,请了御医过来。
御医诊过脉,说是陛下忧思过度,又感染了风寒,需要静养。
高盛安自掌了几下嘴巴,让人去前朝通知诸位大臣。
陆苍玉本以为姜照是因赵相提及婚事才装病诳人,亲自去看望了她,才知道原来是真的病了。
“怎么好端端的去了映月宫?赵恒则那老匹夫自有我来应付,谁又能让她受了委屈?”陆苍玉站在龙床前,拧着眉头望向昏睡的皇帝。
高盛安隐约知道陛下是在哪里受了委屈,但又不能直言相告于他,只能擦着冷汗道:“是奴才伺候不周,导致龙体有恙,实在罪该万死。”
陆苍玉面不改色道:“高总管不必自责,陛下自己任性,怪不得旁人。”
陆帅戎马半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高盛安在他面前也不敢多嘴。
恰好此时有宫人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过来,高盛安赶紧伸手去接,却被陆帅半路拦截。
他拿药匙在冒着滚烫热气的汤药里搅了几下,吩咐道:“把陛下扶起来。”
小宫女看了一眼高盛安,得到他眼神指示,就走到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把仍在昏睡中的陛下扶在怀里,大气都不敢喘。
姜照睡的并不安稳,这会儿已经慢慢有了意识,睁开眼睛就看到端着药碗的陆苍玉,她张了张嘴,嗓音低哑,唤了声:“舅舅。”
这是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脉,儿时也曾在他膝上撒过娇。
陆苍玉奉旨戍边时不知宫中事,让她们娘俩儿受了好一番罪,妹妹也因此身体受损,没熬过多久就去了。
姜照登基后,因为君臣大防,为了保全陆家清名,他更是故意同她疏远,让她一个女儿家在深宫之中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陆苍玉心中酸涩,对她有愧,再端不住什么冷脸。
“陛下觉得怎么样?身体可有不适?”
“只是有些倦乏,并无大碍。”
姜照闭了一下眼,笑道:“让舅舅担心了。”
陆苍玉坐在她腿边,用药匙舀起汤药,冷了一下才喂到她嘴边。
姜照面色苍白,乖乖张嘴吃药。
“苦不苦?”陆苍玉问。
姜照摇摇头,眼眶儿微红,低声道:“不苦。”
陆苍玉又喂给了她几勺药,碗中余下半碗,温度已不是特别烫,陆苍玉就把碗给她,让她一口气喝了下去。
高盛安拿丝帕捏了几粒蜜饯在一旁候着,等她喝完药,赶紧凑上去把蜜饯喂进她嘴里。
姜照嚼了几下,把果核吐回到帕子上,将蜜饯吞咽下去才觉得嘴里和喉咙里的药味都减轻了不少,拧成麻花的眉头也松散开来。
陆苍玉看着她又被伺候着躺回去,才开口道:“陛下如今尚年轻,子嗣问题不用着急,朝臣那边自有我来应付,陛下不必为此事自寻烦恼。”
姜照的身体在被子里盖了个严实,只露出一个脑袋,望着一本正经的国舅爷,点头道:“朕知道了,多谢舅舅。”
她如今大了,不如儿时那般需人哄慰,又碍于身份之别,陆苍玉有好多话都不方便说,就放缓了神色,道:“陛下安心修养身体,待病愈后再去上朝,臣就先告辞了,明日让你舅母带着寒儿来看你。”
陆苍玉膝下有一子两女,长子陆珂,子承父业,如今已在军中任职。
长女陆昭夏,前两年嫁给了弗阳王世子为妻,小女儿陆昭寒,去年刚及笄,尚未许过人家。
陆家人重礼教,只有陆昭寒古灵精怪,和姜照关系最好,及笄时姜照还下旨给了个郡主封号,赐了面金牌,允许她随意入宫。
陆苍玉走的时候,目光落在龙床边挂着的披风上,只觉看样式布料,并不是御用之物,不过也并未放在心上。
高盛安去送了陆苍玉,回来时姜照还未睡着,睁大眼睛看着龙床帐顶。
“奴才让御膳房熬了些清粥,陛下用过再歇息?”
“可。”
国舅爷一走,陛下的精气神儿仿佛就卸了去,嗓音也是绵软软的。
高盛安心下叹了口气,立在一旁不再说话,低眉顺眼的看着自己鞋尖发呆。直到宫人将一碗清粥奉上,才伺候着姜照用了一些。
点燃了安神香,高盛安正要带人退下,忽然被姜照叫住。
他凑上前,低声问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姜照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指了指挂在床边的披风,淡淡道:“收起来罢。”
高盛安望了一眼,低声应下,走过去将披风取下来搭到胳膊上,又问姜照可还有事吩咐,见姜照摇头,就过去帮她又掖了掖被子,带人出了寝殿。
陛下生病之事,很快传遍前朝后宫。
今上勤政,登基以来除了休沐日和太后冥祭从未罢过朝,这还是头一回。
谢锦和徐伊人一块儿整理名册,听她道:“赵太妃听闻圣上病了,跑到熙和宫发了一顿火气,把宫人们好生数落,最后还是圣上出面,才免了他们受罚。”
因着阿照就是在熙和宫当差,谢锦闻言难免捏了一把汗,听她说无人受罚,才松了一口气。徐伊人扭头看无旁人在,就凑近了和谢锦说悄悄话。
“我听人说陛下是因为在朝上受了左相的气,才孤身在映月宫待了一夜,染上风寒。
赵太妃和左相是父女,大抵是怕因此与陛下生隙,才去熙和宫作了那么场戏给人看,左右还是折腾陛下罢了,倒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
徐伊人自幼长在宫里,跟在柳袭风身边十数年,在宫中有不少老相识,经常能探听到一些宫闱秘事,当作闲谈说与谢锦听。
但一桩事经过几番转口,总是难免有些许差错,对于她那些闲谈之语,谢锦也总是只信三分,便笑道:“陛下虽然年少,但并不是任人拿捏的傀儡之君,左相的意见大概也并不能左右她,此事应该还有别的缘由。”
徐伊人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大概皇帝也并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翻过手里的名册,错开了关于皇帝的话题,又开口道:“自宫变之后,先帝大行,这宫里的主子就少了许多,如今也只有几位太妃和两位尚未出阁的公主,宫人琐事也随之减少。
可陛下纵使如今不愿,以后也总归是要大婚的,待宫里进了新人,人手大概就不够用,还要再进行小选,咱们又得忙活起来。
谢锦道:“今年出宫的日子也快到了,经统计过,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共有四十六人,愿意出宫的三十有七,有九人不愿出宫,都要再行安排。”
说及此,徐伊人又来了兴趣,小声笑道:“你知道樱荷吗?”
谢锦想了一下,樱荷是宫正司的女史,隶属于徐伊人手下,她曾与其有些接触,但并不算相熟,印象里是个样貌清秀,少言寡语的女子。
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徐伊人道:“樱荷和尚衣局的一个小绣娘关系匪浅。”
她这话没头没尾,谢锦听不大明白,露出迷惘神色。徐伊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凑近了到她耳边,低声道:“樱荷今年本可以出宫的,为了那小绣娘,就留在了宫里。”
说完,徐伊人往后退了一步,却见谢锦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她实在觉得无语,叹了一口气,直言道:“那小绣娘是樱荷的相好的,樱荷舍不得她。”
这话说的直白,谢锦自然是听懂了。
她进宫八年,要说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那必然是骗人的,但也的确没有亲眼见到过,只是听人闲来谈起,却不知原来在身边就有这么一桩事。
徐伊人道:“那小绣娘比她小两岁,是江南人士,俩人约好了等小绣娘也能出宫后就一起回江南。
但樱荷怕她一个人在宫里孤寂,就想着先不出宫,在宫里再陪她两年,求到了我这里来,我一时心软,就同意了帮她打点。”
徐伊人在宫里人缘好,一是她资历老,二就是心肠软。
凡是别人拜托的事情,只要有特殊原因在,她都乐于相助,也正因如此,柳宫正一直觉得她心性不稳,难以堪当宫正一位,所以更看重礼法当先的谢锦。
“在这深宫之中,能够寻到一心人,也是很不容易的。”
“你是说你与袁侍卫吗?”
“伊人。”
谢锦白了她一眼,道:“你莫要总拿袁启来开我的玩笑,毕竟对我而言,情爱种种并不是什么必需品,你自己还不是如此?”
“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徐伊人笑道:“但我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人罢了,如若能遇到,无论是类似袁侍卫,还是类似樱荷的小绣娘,我都是不会挑剔的,若是遇不到,就像我师父一样,一个人自由自在,也能过的很好。”
她说着,把一摞名册都放置好,走过去用指尖勾住谢锦的下巴,故作轻佻道:“我看锦娘你兰心蕙质,长得也可人,不如就别管什么袁侍卫,咱们两个岂不是更相配?”
谢锦把她的手拍下去,嫌弃道:“我和你才不相配。”
徐伊人闻言也不恼,反而笑出声来道:“我看在你眼里,最重要的除了出宫,就只有阿照。
话说回来,阿照如今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不比哪个小侍卫模样差,还是你亲手拉扯大的,你看上旁人,不如看上阿照?”
谢锦心里一激灵,拿起一卷名册在徐伊人头上砸了一下,呵斥道:“你惯会胡说八道,阿照是我妹妹,也能拿来开这种玩笑吗?”
她没用力,砸的自然也不痛,可徐伊人看出她不情愿,便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捂着脑袋讨饶,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让谢锦面色稍霁。
“好锦娘,我再也不这样说了,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
徐伊人扯着谢锦的袖角晃了几下,被她戳着额头警告:“以后再这样胡说八道,宫正大人日后再罚你,我可不帮你说情了。”
“好好好,知道阿照是你的心头肉,我再也不开这样没谱的玩笑了。”
徐伊人就差指天发誓了,抱着谢锦的胳膊又哄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事儿翻过去。
第6章 郡主
元帅夫人携长宁郡主入宫看望陛下,在熙和宫待了一日,傍晚陆夫人出宫,留下长宁郡主要在宫中小住。
郡主以前也曾在宫中留宿,如今仍住揽月轩。
这些没有主子的宫殿,平日只有洒扫宫女,若有人住了,就要再调宫人过去伺候,这些事儿也都要经过宫正司,是该徐伊人负责的事情。
她却把此事移交给了谢锦。
“你可别说我差使你,长宁郡主是陆帅之女,陛下的亲表妹,向来和陛下关系亲近,你若能攀上她,出宫之事,不过一句话罢了。”
徐伊人把名单塞进谢锦手里,得意道:“人我都选好了,你领着过去就行。”
谢锦捏着那张名单,只觉心里一暖,感动道:“谢谢你,伊人。”
徐伊人挥挥手,嫌她肉麻。
谢锦就领着徐伊人挑出来的八个宫女去了揽月轩,恰好在门口碰到亲自带着几个小太监过来的高盛安,他的名声在后宫是响当当的,谢锦也曾远远见过他几面,就极懂规矩的避让开来,让他带人先进。
高盛安一直知道陛下在宫正司有位好姐姐,他因此也对谢锦有过些了解,虽然谢锦不知道,但对于陛下重视的人,他又怎么敢摆大总管的架子。
“咱家是后来的,谢司正先请。”
高盛安笑眯眯的伸出手,示意谢锦先进门。
谢锦有些犹疑,不知高盛安是如何认识她的。
他虽然是后宫大总管,但毕竟常在御前,很多事都是吩咐手下去做,在谢锦印象里,二人从未有过交集。
“还是高总管先请吧。”
谢锦又退了一步,颔首道。
她谦卑十足,高盛安环顾左右,也不方便再推辞,就向她道过谢,先领人进了门,谢锦随后而入,保持着一些距离跟在他们身后。
长宁郡主陆昭寒,是个长相漂亮的小姑娘,谢锦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陆昭寒正与高盛安寒暄,脸上总挂着笑,笑声清脆,看起来并不难相处。
高盛安和陆昭寒客套几句,就转了话题,引她看向身后的谢锦,介绍道:“郡主,这位是宫正司的谢司正。”
陆昭寒没见过谢锦,露出些好奇的神色。
谢锦就向前行礼,恭谨道:“奴婢谢锦,见过长宁郡主。”
宫正司虽为女官官署,但除了宫正可向陛下称臣,其余还是称为奴婢。
陆昭寒道了声“免礼”,认真把她打量了一遍,谢锦挺直脊背,落落大方的由她看,浅笑道:“奴婢身后这八名宫女,日后就负责伺候郡主起居,若是郡主有何不满,或是想要换人,也尽可吩咐奴婢。”
她身后那八名宫女齐齐福身行礼,口中道:“参见郡主。”
陆昭寒并不是挑剔的性子,打眼扫过一圈,觉得没有不合眼缘的,就点头道:“就她们吧,左右我在宫里也不会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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