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了,裴凌又一次亲眼见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无助和愧疚又再次翻涌上来,辛辣呛人,却又呕不出来,不让你从里到外的一吐为快呕个干净,要你狠狠逼着自己咽下所有难过只在喉管里翻涌,折磨的你头晕脑胀,渐渐没了思考,连视线都不清明。
不清明的裴凌终于走到那具没了气息的身体旁边,慢慢俯下身来,脖子里挂着的一直掩在衣服内,他称为护身符却从不示人的东西终于掉落出来,在那具身体上面很有节奏的晃。是块木制平安牌,上面还挂着有铜绿的小铃铛,只是那铃铛不管怎么吊着晃都没出个响儿,直到裴凌的眼泪落下来。
曹宏好不容易从车里脱身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裴凌死死搂紧着人瘫坐在地上,背影看着像悬崖峭壁上的孤树,一股子说不出的悲伤。再往前走两步,他才看清原来裴凌是在哭,搂着那个刚抢来的陌生男人淌清泪,口里喃喃自语着,“对不起,明。”
曹宏不懂裴凌的自语,以为是翻车让他撞坏了脑袋什么的,他上前想去拉起裴凌,可手刚伸还没碰到裴凌,突然起了一股风。风刮的树叶沙沙作响,差点迷了曹宏的眼睛,他只好抬起胳膊来挡脸。曹宏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裴凌的那滴泪沿着他的下巴落到了什么东西上,风大他看不清,只隐约看到他颈间原本年久暗红的编绳突然有了些光泽,然后隐约听到风中铃铛响。
第5章 然后又活了
当晚,在那个其实早已经荒废了的棚屋里裴凌做了一个梦。久违的梦见了他心怀愧疚的对象。
“凌。”
梦里,明还是爱咧嘴笑,黝黑的皮肤衬出他一口大白牙。梦里,他还是那样有些口齿不清的叫裴凌,让人觉得他是在恶作剧般故意混淆着像是在叫他自己的名字。
裴凌清楚的知道这是个梦,梦里的一切都不真实。雾蒙蒙的,景是暗沉的,身上凉侵侵的。裴凌微妙的在清醒与迷幻中行走。
“凌。你有想起过我吗?”
这一声疑问让微妙的平衡打破了,裴凌倾斜到迷幻那一片中了。他还是被这个梦淹没,完全陷回让他感觉黑冷的前尘里。
“能陪我坐一会儿吗?等会儿我想去看日出,一个人看实在是寂寞,能邀请你一起吗?”
“不行啊,非林等会儿起床想去集市,我得帮他准备早餐收拾包裹。”
裴凌有些手忙脚乱的将热好的牛奶倒进瓷杯,煎的刚好的荷包蛋盖上培根,再翻出罐头舀一勺豌豆,精心模仿的酒店早餐被放进粗陋的托盘。裴凌满心欢喜的端起这有模有样的酒店式早餐,希冀着能把略有些刁蛮的少爷哄的高兴起来。一想连续几日都板着个脸的仇非林能露个笑,裴凌都不免有些洋洋得意起来,然后不可避免的忽略了身旁面露失望的人。
“凌,”他又咬字不清,听着像是在喊自己,“有时候我也很难过,看着你这样被他一招即走的样子,和我有点相像,所以我为你难过,为自己难过。”
“不是。”裴凌定住,“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我的少爷,他从地下拳场买了我,救了我。他从我的故土来,我得对他忠心,这样说不定有一天他会带我回家。我没有随意对待你,和你在一起聊天时我总是高兴,虽然聊天的机会不多,你能懂我的意思,少爷总是不懂,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坐下来长长久久的和你聊,不止是光我在说,也想听你去说。只是我实在是太想回家了,虽然家里已没人期盼着我回家,可我总能听到喊我回去的声音。只有少爷能带我回家,他找我,我必须第一时间赶去,他不高兴我便有责任哄他高兴。还有就是…..还有就是……”
他突然卡了壳,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搜肠刮肚一番终于想了起来,然后垂手,手里的托盘并没有应声掉地,只是落到一半突然消散。裴凌再次意识到这是场梦,随之场景开始消散。
在梦境完全消失之前,他忽然转身正视着远远在他身后站着的明。喉头在蠕动,像是在蓄力,终于他鼓足了勇气问远处站着的人,“如果我让你难过,那为什么,为什么那时候你要救我?如果不救我,你就不会死了。”
“你不明白吗?”模样渐淡的明还是冲他一笑,“你不是很想回去吗?回到故土,你说有声音在喊你回去。”
在这个梦里明完全消失了,可梦没醒还在继续。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棵树,树上挂着一对铃铛,被风吹的叮叮当当响。裴凌一看,那似乎是自己的护身符,抬手拍上自己胸口想要确认,这一拍却是把自己给拍醒了。
裴凌怔愣看着屋顶,一摸自己胸口发现他的护身符都还在,暗自奇怪着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啊——”
曹宏又在扯着嗓子尖叫,裴凌不堪其扰的揉着太阳穴起身,“你又叫什么?”
“他……他……”曹宏指着裴凌身后,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裴凌没多想的回身去看,一张惨白的脸倏的一下贴近,真让裴凌以为见着了鬼,让裴凌着实吓了一跳。拼命压下胸腔里因惊吓而狂跳的心,裴凌一咽口水问瞪大眼睛看自己的人,“你没死啊?”
“啊——鬼啊!”
相比之下裴凌觉得曹宏的叫声才更吓人,原本瞪大眼睛观察着裴凌的人也被那一声尖叫给吓的身体震颤,一个不稳便往裴凌身上趴。这一趴,身后曹宏大叫着,“鬼吃人了!”。叫破了音之后便没了声响。裴凌回头去确认,看曹宏没嗝屁儿只是眼珠一翻晕过去了,裴凌猜想他是叫的用力大脑缺氧晕过去的。晕过去也好,省的他一惊一乍的,鬼都没他吓人。
说到鬼,裴凌看看趴在自己身上就没了动静的这位“鬼先生”。他差点忘了自己把“鬼先生”抢来时,他正一丝不挂坐在浴缸里,裴凌用一片窗帘给他包上就把人给带出来,路上那样折腾,包身的布早已破破烂烂,勉强遮羞。这会儿这位“鬼先生”往他身上一趴,破烂的遮羞布也要滑下,还好裴凌眼疾手快给它拉住。
“唉,你起来啊。”
身上人毫无动静,可这人就这么光溜溜的趴在自己身上也不是办法,连目光都不知该往哪儿放,眼睛转悠一圈,目光最终还是在身上人的单薄背脊上搁浅了。裴凌垂眼看着薄皮下的分明的脊椎,蜿蜒下去,被横档着的破布拦截了目光。
裴凌不由的叹气,居然瘦的连屁/股都是瘪的。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人批上,靠近时情不自禁吸了吸鼻,心中奇道,人倒是怪香的。
裴凌扶起他,这人不单是瘦,竟也软,跟个刚出生的羊崽似的,站都站不起来,裴凌一松手他膝盖一塌人就要歪下去,扶个两三次他人就歪个两三次,几次一歪,腰上的遮羞布先不干了,罢工滑落了。
遮羞布一落,被裴凌看个正着。裴凌一愣觉着有些尴尬,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这位“鬼先生”顺着裴凌的目光低头,跟着看自己精光出溜的下半身,像是见着了个什么奇怪的东西,眼睛惊奇一瞪,嘴里呼呼出气,还要伸手摸一把。裴凌在他动作之前飞快叉起他的胳膊,“你做什么呢?”
他是实在不理解这人当着自己面摸小鸟是个意思。裴凌面上带着些恼怒,可对方脸上却是一派天真,嘴里仍旧呼呼出气。裴凌看他呼半天之后才明白过来,他是不会说话,就只能这么干呼气。
裴凌无奈,对这么个四肢不勤,口不能言的人自己能生什么气呢,只有架着他胳膊走到昏厥过去的曹宏身边,用脚踢踢曹宏,试图把人踢醒。曹宏晕的彻底,裴凌先踢后踹人愣是没醒。无法儿,裴凌只有亲自动手扒下曹宏上身外套,给倚着自己的人围下半身。
“先这么将就一下吧。”裴凌给他围住了下身,可他上身批着的衣服又快从肩头滑落,也是人太瘦,肩膀都撑不起衣服。裴凌叮嘱他穿好衣服,“上衣你自己会穿吧。”
对方还是一脸无辜的看他。裴凌摇头,伺候完下半身,又得伺候他上半身穿衣,当初在东南亚服侍仇非林都没这么仔细。
这样一想,裴凌口气不免重了些,“抬手!”
听他声重,对方吓的一缩脖子,嘴唇微抿,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委屈,连空气里的味道闻着都有些苦。裴凌顿觉自己过分了,他是病患来着,自己怎么能对他这样呼喝,随即有些抱歉又讨好的上前,小心翼翼抬起他的胳膊想帮他穿衣。
袖子还没套上,裴凌先滞住了,盯着对方洁净的胳膊来回看了三遍,最后抬头看着对面人,“你不是尹承宇?”
他的胳膊上压根就没有那鬼脚胎记。
“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对方像听不懂他说的话一样,只是天真的歪着头。裴凌不由的攥紧他的手腕还想再问,可身后的曹宏这时候却是醒了。裴凌只好将疑问按下不表。
曹宏醒来后,人好像变的痴傻了,口角挂着涎水,半耷拉着眼皮,任人怎么喊都没回应。裴凌这下子有些头大了,他们现在呆在这棚屋里迟早被人找来,得赶紧离开。可现在三个人里有两个一个残废一个痴傻,就裴凌一个健全人了,为今之计,他这个健全人只能先带一个走。
裴凌看着痴傻笑着的曹宏,他们虽然没多亲近,更多的是互相试探,可曹宏是这么多人里主动和自己说话,也是在他危急关头及时出现的那一个。
裴凌抬眼看看这栋废弃许久的棚屋,自己当时迷怔之后再无意识,应该是曹宏把他们两个人拖进棚屋里来的。曹宏都没丢下自己,自己这会儿再不管他于情于理似乎也不太合适。至于另外一个嘛……
裴凌看一眼另一边对着袖子瘪嘴的人。裴凌衣服给他穿到一半就停下了,眼下他正对自己半只胳膊窝在袖管里而感到不满。
连袖子套进去都不会伸手的人,这要是把人丢下岂不是让他自生自灭?况且看他瘦骨崚峋的样子,裴凌不禁担心他要是被尹家找回去是不是还会不给他饭吃的虐待他?
不过尹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凌仔细端详起这个人来,如果他不是尹承宇的话,可尹家人对他的看管又似乎非常紧张。而且经过这么一遭,事情已经闹的不好看了,裴凌不把人带回去也实在是难有交待。
裴凌思来想去,最后的结论竟是哪个都放不下。最后下定决心两个人都要带回去。不会走路的那个裴凌打算还和之前一样把人背在身后,傻了的那个,裴凌打算找绳绑他腰上牵着人走。
他们三个就这么一副逃荒的模样,一路上走走停停,怕招人目光尽走些小道。直到凌晨他们才回到了住处,原先下榻的农村三合院。
裴凌回来才知道,王家几个人都不在了。知道他们擅做主张让事情败露,仇二叔似乎非常生气,仇非林有意无意的添了把火,气的仇二叔打了夫人一巴掌。至于王家那几个人到底去哪儿了,裴凌不愿细想,总之仇二叔咬死不认识王家人。
少了几位,这三合院的房间顿时富余起来,裴凌看着余下几位只围着傻了的曹宏转,回头看看坐在沙发上不比曹宏好多少的人。裴凌想想回头还是和曹伯商量,“大伯,现在房间空出不少。原本按辈分大房应该给您住的。”
这处农家住所只有一间大房里带有洗浴间,之前被王家那位年纪大的给占着了。
“咱们现在这里不是有位客人吗?他身体不便,您看……”之前裴凌不管是哪边都鲜少搭话,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曹家这边对自己的态度还算友善,裴凌决定与对方和缓关系。不过他心知自己的身份谈不上什么分量,怕自己人微言轻又不放心的再加一句,“他对我们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曹伯对裴凌开头就尊自己为长的那番话很是受用。都是受制于人的处境,曹伯不像王家那样不着四六,他明白眼下裴凌才是对仇非林有用的那个人,对方既然敬了一尺,还他个一丈日后也才有来有往。
曹伯也摆了个通情达理的长辈样子出来,拍拍裴凌的肩膀,“我可没那么小气,远来是客,该让的该让的。”
裴凌一垂首恭敬回他,“谢谢大伯。”
“非林昨晚就一直打电话来问你哪儿去了。你有空回个电话给他。”
“好。”裴凌转身正要走,曹伯又叫住他,“唉,曹宏怎么变这样了?”
他倒是没想过应对这个问题,看看沙发上的罪魁祸首,裴凌只回答,“回来的路上车翻了,他可能撞着头了。”
曹伯看裴凌把话说的简单,他一点信息都获取不到,垂眼的瞬间换上担忧的神色上来对着裴凌上下一通检查,“翻车了啊,难怪你们都这么狼狈呢。手机估计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吧。来,你拿我手机打给非林。”
裴凌看着递过来的手机,不好下他面子,只有接过手机,拨号的时候,余光悄悄打量曹伯,心里感叹,这也是个人精啊。也是,王家现在已经不值一提了,仇非林没了掣肘,曹伯这边不盯紧一点,最后还真不好说能捞到什么。
“喂?”
“是我。”
“裴凌?你怎么样?”裴凌一晚上都没有消息,仇非林很是紧张。
裴凌不欲多说,“我没事。就是回来的路上翻车了,你有空找人过来处理一下。毕竟丢那儿怪不好看的。”
“翻车了?那你伤的重不重?我这边乱是乱了些不过还好对付。”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不一会儿裴凌听到仇非林略有些得意的声色,“就算来兴师问罪我也不怕,他家独苗可是在我手上。你可得把人看好了。”
裴凌有些不解,曹伯盯着他,他没办法说出自己的猜想,可听仇非林的话似乎就断定裴凌抢出来的人是尹承宇没错,看来尹家那边动作不小。仇非林估计是看他家都气的跳脚了,觉得裴凌的行动成功了。
裴凌看一眼曹伯,越过他看不远处被几人围着唤着的曹宏,“我们回来路上被车撞了,所以才翻车的,曹宏好像撞着头了,人都不清醒了,感觉得送去大医院看看才行。”
提到曹宏,曹伯的脸上也有些凝重,毕竟是自家孩子哪有不担心的。
“他?无所谓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他们要把人送去看就去好了,人走了就别等着了。”
电话那头的仇非林将话说的轻巧的同时又带着些凉薄,这意思很分明,走了就别指望自己在原地等着他们。
裴凌听这话眉头却是一皱,虽说和仇非林认识这么多年,知他性格如此,利害关系最是重要,不提一点人情,可把话这么直白的说出来难免让人心凉。
同样皱眉的还有曹伯,曹伯一皱眉额上三道纹也紧跟着出现,可没一会儿又平展了,看开了似的说,“我看曹宏没什么大事,歇两天就好了。”说完扭头就去吩咐众人将曹宏抬回房里休息。
5/190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