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栾忆暮,好一个装病。”栾帝将笔连带着几份奏折一同甩下了案桌,他面色又沉了几分,目光亦是深晦如暗夜,“既然如此,便叫他好好的病上几天吧。”
“是。”
“他患病一事,朕不希望被小七知道。”
章太医磕了个头,语气异常坚定认真:“奴才会好生处理,定不负陛下所托。”
“下去吧。”
待到内殿只剩下栾帝一人时,他看着宣纸上“梁殊清”三字,低低地笑了声,眸色温柔又缱绻,移开目光看向角落阴影处时,眸中的温柔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全然失了温度,“暗一,你倒是有个好儿子。”
匿在暗处的暗一听了自家主子的话,却是连眉也不曾皱过半分。
毕竟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奉主子之命行事,即便拥有血缘关系,也高不过主子给下达他的命令。
“只是他这条命...”栾帝转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眼里隐蕴戾意,“朕真想收了去。”
暗一的声线是沙哑沉凝的,就像被那碎石子磨过,虽不刺耳,却能叫人听得心发慌,何况他语气内还杀意尽显:“主子需要暗一去做吗?”
他只是在说话时微有呼吸声。
大抵是提起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孩子,栾帝的神色与眸光都转为了溺人的温柔,“留着吧。等小七何时不喜欢了,再杀掉也不迟。”
“是。”
应罢,暗一又完全隐匿在了阴影处,仿若与空气融为了一体。
—— ——
这边,跟在栾忆暮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从章太医那儿领了药,又亲自煎好后方才小心翼翼地端着药走向思过厅的内殿。
那些宫女太监先前不好好伺候,见那位七皇子来了,便一个劲的到他家殿下跟前献殷情,当真是一群奴颜婢膝之人!
小太监很是气愤地端着药走进了内殿,一眼就瞥见栾忆暮正要起身下床。
小太监吓得连忙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了附近的桌上,而后急匆匆的走过去扶住了栾忆暮,神色口吻俱含着焦急:“殿下,您怎么下床了?太医不是说让您好生休养吗?”
被他扶住的栾忆暮面上有些无奈,她甩了甩另一只手臂,道:“小年子,我真的没事。不过如果再躺下去,怕不是就要有事了。”
“殿下怎么能这般咒自己?”对于她的话,小年子满脸都写着不赞同,“殿下还是躺回床上吧,便是没什么事,多养几天也无妨啊。”
栾忆暮听了,只得边说着边又回到了床上:“好吧,好吧。”
小年子这才转身去把药给端了过来。
看着那褐色的、散着浓郁苦气的汤药,栾忆暮顿时皱起了眉头,“小年子,这药...我能不喝吗?”
也不知为何,栾忆暮总觉得先前栾姜连带着那两位太医的脸色都怪怪的,导致她看这碗药都觉得不太对劲了。
“不成。”小年子严肃地否决了她的话,又解释道,“这是太医专门为殿下开的调养身体的药,殿下再不愿喝药,也得为自己身体着想才是。”
栾忆暮眉头拧得更紧了,但到底还是没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她接过药碗,正犹豫着,瞥见小年子那严肃认真的眼神,一时之间竟然想起了当初跟在她身边、也是这般紧张在意她的小助理,眸色一黯,为了掩饰情绪,栾忆暮只得将药一饮而尽。
这股味道......
恶心的感觉瞬间直逼喉腔,栾忆暮捂着喉咙,伏在床边一个劲儿的干呕了起来,连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在一旁的小年子吓坏了,匆忙又小心地替栾忆暮拍着后背,“殿下,您还好吗?”
栾忆暮却没能回他的话,她现在满脑子都只剩下了恶心想吐的念头,偏偏那药早已顺着食管滑进了她的胃里,那股难闻且极苦的味道似乎也从她的嘴里一路蔓延到了食管。
又是好一阵干呕。
就在小年子急的想冲出内殿去寻太医的时候,栾忆暮才总算是有所好转,她缓慢地坐了起来,眼睛就跟刚哭过了一场似的。
见到这副模样的栾忆暮,小年子自责的都快要哭了,他说话时,声音都好像在抖:“殿下对不起,奴才不该,不该逼着你喝药的...”
栾忆暮缓过神来,见他面上一副要哭神色,遂安慰道,“小年子你无须自责。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那,那殿下现在感觉怎么样?”小年子松了口气,却还是忧心的很。
“没事,我感觉...”还好。
说着说着,栾忆暮忽然顿住了,她按了按眉心,又揉起了太阳穴,表情有些难看。
小年子紧张极了,“殿下?!”
“小年子,我突然觉得头有些疼,还昏昏沉沉的...”栾忆暮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揉这太阳穴的手指也加重了力道,她有些疑惑,“这是方才那碗药所造成的吗?”
“想来是的。”小年子也有些不解,“太医说是安神养心的药,许是药开始起作用了吧?”
栾忆暮虽不怎么信,却也找不出什么错来:“大概吧。”
第55章 二号反派(十一)
同一时间的无芳宫。
梁意玉正坐在铜镜前凝视着自己那已经微微有了些皱纹的容貌,大宫女井漪从殿外走了进来,她俯身贴在梁意玉耳旁低低地说了几句。
“从今日起,她那儿你不必再去打听了。”梁意玉淡淡地说着,将手放在了铜镜上,轻轻地抚摸着,最终停留在了镜中人的眼睛上。
井漪是看着栾忆暮一点一点长大的,自是有些舍不得:“可是娘娘...”
“那秘药足以让她的男子身份维持到弱冠之时,你也不用担心她身份暴露。”梁意玉看着铜镜里的眼睛,眸中有恨,“她既已厌恶我这个母亲,想来也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倒是十七年前盛王府上发生的事,你可有调查出什么来?”
似是想起了当年发生的事,梁意玉放在锦盒上的手指都用了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知道,那个孩子究竟是哪个女子生下的......
听到梁意玉提起此事,井漪面上多了些黯然之色,她微微低着头,无奈又有些力不从心:“娘娘,与那件事相关的人都被陛下处死了,盛王的踪迹又太过神秘,我们的人实在是找不到。”
“所以说...”梁意玉似是在问井漪,又似是在喃喃自语,“...栾呈慕他究竟是想隐瞒些什么呢?”
—— ——
接下来的两日里,这名义上的安神养心药栾忆暮越喝却越觉得疲倦不堪,大脑更是在她早晨饮用完汤药后一整日都处于一种昏沉的状态。
栾忆暮便是再傻,这会儿也已经觉察到了汤药有问题。
她神色莫辨地盯着手中的药碗,褐色的汤药一如既往地散发着苦涩又难闻的气味,这所谓的由太医院的人给她开的安神养心药,究竟得了谁的命令呢...?
小年子昨晚病了,故而今日在栾忆暮床前伺候的是一名颇有姿色的宫女。
这会宫女正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后颈,若隐若现的姣好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朦胧诱人,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栾忆暮一眼,娇怯又羞涩:“殿下,药快冷了。”
宫女的这般作态叫栾忆暮觉得恶心极了,曾经她的未婚夫正是被这副羞羞怯怯的菟丝花模样给勾走了的,栾忆暮冷冷地盯着宫女,突然将药碗砸在了她身上,斥责道:“本皇子喝药还需你这贱婢来提醒吗?!”
那汤药还热着,又是春日,宫女穿的轻薄极了,被药碗一砸,烫的她差点失声惊叫。
好在做奴婢的本分宫女还记得,也不敢有过多的犹豫,更不敢再装出一副勾人模样,她顶着栾忆暮冰冷刺骨的目光,重重地跪了下去,一个劲的磕头求饶:“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奴婢逾越了。”
栾忆暮显然是怒极了:“滚!”
“是,是...”宫女匆匆忙忙地退了出去。
宫女现在这副模样属实是狼狈得过分,宫装前面几乎被褐色汤药浸透,内衬似隐若现,连脸上也溅了些汤药,下巴旁边一点的位置甚至还被药碗划出了一道很浅的血痕。
宫中是不允许太监宫女随意乱跑的,但宫女因为过于担心烫伤的部位,竟然顾不上这么多,急匆匆地跑向了太医院。
她想去求一点治烫伤的药膏。
大概是太心急了,快速奔跑着的宫女没有注意两旁。
若非祝良才及时将人拦下,宫女就会和正要出宫去的栾姜撞上了。
见到祝良才的时候,宫女反应还不大,等看到站在祝良才身后、微微皱着眉的栾姜时,宫女吓得魂都快飞了,她猛地跪在了碎石子造就而成的小道上,因向栾忆暮求饶而伤到的膝盖这会更疼了,可宫女完全顾不了这么多,只连连磕头,声音抖得话都有些说不清了:“奴婢不知....七..七皇子在此,冲...冲撞了殿下,求...求...”
见碎石子上隐隐现着血迹,栾姜便出声制止了宫女的动作:“别磕了,起来吧。”
“谢,谢殿下饶过奴婢。”宫女连忙起身,快要站稳时还打了个趔趄。
“你这是怎么了?”栾姜问,声线温和。
原身在宫女太监面前一直都是温润似君子那般的模样,倒是半点也没有被盛宠的狂妄姿态。
宫女当然不敢说是栾忆暮将药碗砸在她身上,只低着头,紧张地回道:“禀殿下,奴婢不小心打翻了十一皇子的药碗。”
听到十一皇子这几个字眼,祝良才立马就皱起了眉。
栾姜从梁太医那儿得知章太医给栾忆暮开了些安神养心、调理身体的药后,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了,他本就得了原身愿望想要栾忆暮生不如死,那日那个真正的十一的话不过是更加重了这个念头而已。
见栾姜不说话,盯着宫女独自思忖了好一会的祝良才擅自开了口:“你抬起头来。”
栾姜依旧没说话。
宫女只得慢吞吞地抬起了脑袋,脸上的血痕异常的明显,她显然不是很会伪装之人,眼里的慌乱和不安都快蹦了出来。
看到这副模样的宫女,祝良才这才愈发肯定了自己内心的那个想法,遂问道:“究竟是你不小心打翻了药碗?还是十一皇子将药碗砸在了你身上?”
闻言,栾姜眸色一凛,他正要做一个好兄长制止祝良才,却不想宫女像是受到了巨大惊吓一般,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结结巴巴着回话:“是...是奴婢不...不小心打...打翻了药碗。”
就她这样的反应,谁能信啊?
栾姜面部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行了,你下去吧。”
等到宫女走后,祝良才小心又带了点紧张地看向栾姜,出声询问:“殿下,奴才是不是...不该那么问?”
祝良才其实知道自己不该那么问的,因为那真是大逆不道之语,可他实在不想让十一皇子那样一个心思不轨的人得到殿下的关心,他何德何能呢?
栾姜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既然有胆子那么问,怎么还会怕我怪罪于你?”
“哈哈,哈哈...”祝良才挠着头,憨憨的笑了两声,“奴才就知道殿下性情纯良为人和善,简直是吾辈楷模。”
分明是吹捧奉承之言,却因他用的口吻格外真挚,倒显得诚恳不已又能叫人深信不疑。
这些时日栾姜已经听惯了从祝良才嘴里说出来的各种好话,故而根本就没有因他的话而流露出什么高兴之态来。
祝良才也不觉得难过,他夸殿下的的确确是出自真心,能得到殿下一笑当然再好不过,得不到的话他以后调整调整便是。
—— ——
“殿下,您这般喝酒......”祝良才有些担忧地看着一连饮了好几杯烈酒的栾姜,更忧心了,“真的不会喝醉吗?”
听到声音的栾姜向上掀了掀耸拉着的眼皮,灿如星河的眸子波光漾漾,天真又无辜的情态,似又含了那么点淡淡地宠溺,唇是红的,像打了血在上面,艳艳逼人:“不是还有你么...?”
殿...殿下。
祝良才整个人都呆住了,然后手忙脚乱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约莫是喝的快了些,他被呛得咳嗽不止,脸也涨得通红。
“哈哈哈。”栾姜见了朗声大笑,眉眼蕴着惊人风华,笑完后他方才感叹道,“你素来以纨绔著称,竟是连酒都不会饮么?”
是喝了酒的缘故吗...?
祝良才看着转身倚在了窗户边上的栾姜,忽而将手掌放在了心口上,不然他的心怎会跳的如此之快?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栾姜,下一秒心却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
因为栾姜不知看见了什么,竟然翻身一跃从窗户跳了出去。
祝良才慌忙起身,腰身撞到了桌旁也全然不顾,等见到栾姜安全无误地落了地以后,他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又在下一刻吓得失了魂,甚至想要就这么跟着栾姜一块翻身跳下。
楼下。
栾姜站在道路中央,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不远处有一人正骑马急速冲来。
最终在距离栾姜仅剩半米远的位置死死地停了下来。
马上是一男子,有着栾姜无比熟悉的相貌。
男子见到栾姜先是惊艳了一瞬,而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厉声指责道:“这位公子,你怎能如此大胆的站在道路中央?!若是我方才没能停下马...”
栾姜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微哑:“我相信你能停下来。”
语毕,他微微挑起唇角笑了,可笑着笑着,那双足以勾魂夺魄的眸子忽地落下泪来。
他生的这般好,哭起来简直叫人心都要碎了。
顶着路人谴责的眼神,男子只得下马来到了栾姜跟前,语气无奈极了:“你哭什么啊?”
搞得他好像欺负了他一样。
栾姜仰起头,声音又哑又委屈:“秦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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