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公公领着徐清风进屋来,陈恪柔和了表情,对徐清风招手,徐清风便跑到陈恪身边,挨着他坐下,好奇地打量殷实恭。
看到徐清风,殷实恭第一反应便是「好有灵气的一双眼」——
眼眸清澈,神情纯真,但也能一眼看出心智与外貌不符。
早已听黄大夫和一声笑说过仁王身边有这么个人,殷神医仔细看了几眼,确实与阿碧发现的画像上的人一致。
话不多说,殷实恭细细打量徐清风的面容,徐清风觉得有些奇怪,扭头去寻陈恪,陈恪揽住他的肩,用眼神安抚他。
一直站在一旁的黄大夫此时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青玉脉枕放到桌上,替殷神医做好准备工作。
“来,小公子,把手搭到这儿上来。”
徐清风有些不知所措,陈恪替他挽起袖子,把手腕搭在脉诊上。“一会儿就好。”
“小公子莫怕。”
“不怕的。”徐清风答道。
“好,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殷实恭为徐清风诊脉,片刻便收回手,让黄大夫收起脉诊。
略做思索,殷实恭和气地对徐清风道:“小公子,老夫问你几个问题,行吗?”
徐清风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叫……徐、徐三。”徐清风不太说得「风」这个字,还听陈恪有时候唤他徐三,便这般回答。
陈恪微微皱眉,正想替徐清风答话,殷实恭却摆手摇头,示意陈恪不要出声。
“几岁了?”
这个问题徐清风却好似懵了一般,想了想,搬出四个手指头,迟疑地说道:“四岁……”
“今天四岁?”
徐清风点点头。
“明天几岁?”
“明天……”徐清风不假思索道:“五岁吧……”
殷实恭笑了笑,又提了个轻松简单的话题:“喜欢糖吗?”
“喜欢。”
殷实恭便拿出一包松子糖,给了徐清风一颗,徐清风开心地笑起来。
“还喜欢什么?”
吃着糖,徐清风很给面子地积极回答:“很多啊,甜的,吃的,唔……”
徐清风露出一个傻笑:“好看的……”
“好看的?”
“嗯嗯。”徐清风点点头,看着陈恪重复了一遍:“好看……”
殷实恭一愣,不由得失笑。仁王的长相确实相当俊朗,看仁王没什么反应,好像已经习惯了。
殷实恭看徐清风情绪稳定,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又换了个问题:“家里有什么人?”
“爹爹,娘亲,哥哥……”徐清风一边想一边数,说出好些像「球球」、「杜杜」这样不知道是谁的人。
“还有……”徐清风扭头去看陈恪,露出疑惑的表情,伸出手拍了拍陈恪,却又什么都没说,再去看全公公,说道:“还有全公公。”
陈恪已经看出些苗头,闻言也只是安静地听着,不打扰殷实恭的问话。
“有很多人啊,很热闹啊。”殷实恭观察着徐清风的表情,问道:“那爹爹去了哪里?我找他有事。”
“爹爹……”一瞬间徐清风的眼神便涣散了,好像陷入了回忆,又好像发呆走神。
陈恪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想起之前徐清风每每这样紧接着都会头痛,痛苦不已,不由得紧张。
但徐清风却茫然地看着殷实恭,回答道:“出门去了。”
“去哪了?”
徐清风愣了愣,神情越来越涣散,眼泪突然滑了下来,好像要崩溃模样看得在场的人心里都揪起来。
“不知道……没回来。”徐清风眼神空洞,注视着半空,呢喃道:“没回来,都……没回来……”
屋中一片沉寂,没有人说话,气氛凝重,陈恪只觉得掌心发疼。
突然徐清风打了个激灵,变得面无表情,直视殷实恭道:“都死了……”
众人都来不及反应,徐清风脱了力晕过去了。陈恪连忙接住徐清风,打横抱起往屋里去,殷实恭跟在后头,嘱咐黄大夫开些安神的药。
等陈恪安置好徐清风,殷实恭示意陈恪借一步说话。
“禀王爷,想必您也看出来了,徐公子这是心病。”
陈恪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殷实恭捻捻胡子:“这心病的病因,应是巨大的刺激。”
殷实恭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下陈恪的表情,斟酌道:“巨大打击下,徐公子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忘记打击,徐公子手上的伤,也可见一斑。”
陈恪同意殷实恭的猜测,而且知道徐清风也是重生而来的真相,陈恪认为徐清风病因之一还有记忆的混淆。
“徐公子的记忆出现了混乱……”殷实恭回忆方才徐清风的表现,“但徐公子思路清晰,可见其才智灵敏,言语间有条有理,但心中郁结,思绪纷杂,加之偶尔思路混乱,使得口齿表达不得伶俐,但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如何能恢复?”陈恪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心病只有心药医。”殷实恭沉吟片刻,“老夫开些安神的药。就徐公子的症状来看,徐公子的心智并非停止的,而是在成长,如同孩童成人的过程,等徐公子「长」到符合的年岁,也算是恢复了。
但是这个过程的长短不能判断,可能是缓慢且均匀的,也可能明日便好了,但也可能……”
殷实恭摇摇头,道:“说不准的。”
陈恪并不失望,这与他先前的预想没有太大出入。又请教了殷实恭需要注意的地方,叫来全公公一起听,事无俱细地记下来,叮嘱全公公好好照顾徐清风。
探讨一番徐清风的病情,殷实恭也累了,眼看殷实恭显出疲态,陈恪也适时地表达谢意,差人送殷实恭和黄大夫回去。
走之前殷实恭替陈恪号脉,这次把脉的时间却长得多,殷实恭紧锁眉头,“这毒老夫也不曾见过,待老夫回去研究研究。”
道了谢,送走殷实恭,陈恪返回徐清风屋内,坐在床边,看着徐清风,静坐不语。
重生前都是陈恪躺在床上,徐清风在床边看着他的时候比较多,重生后却反了过来,徐清风昏睡的时候比较多。
想到殷神医打趣般的安慰「王爷就当养儿子吧」,陈恪不禁笑了笑,握住徐清风的手,陈恪低声道:“你连我是谁都说不上来,嗯?”
徐清风面容平静,好似早已摆脱荒诞不经的噩梦,正甜甜地陷在梦乡里。
“启禀王爷。”全公公突然打破了满屋的寂静,“宫里来人了。”
宫里?陈恪一怔,临江镇虽离京城不远,但最快也要两天路程。看来,他还是离京城太近了。
陈恪松开徐清风的手,替他掖好被角,起身走了出去。
回到陈恪自己的屋内,全公公恭敬地站在一边,旁边是康公公——昔日的诚王陈茂,如今的宣德帝身边的近侍公公。
“康公公。”陈恪点头致意,没想到会是康公公亲自前来。
康公公连忙躬身行礼,“参见王爷。”
“皇上可有什么要事,怎的让康公公过来了?”
“并无要事,王爷莫要担忧,奴才此番前来,是因为皇上挂念王爷的身体……”
康公公年纪比全公公还大些,却更显年轻,总是笑脸迎人。
陈恪坐到桌前,配合地与康公公寒暄一番,内容无他,关怀他的状况,身体如何,盼他安好,如此寥寥数语罢了。
很快康公公转入正题:“皇上口谕,问您何时启程往雾山去,请您以身体为重,万万保重,如若需要,可加派亲兵护您周全……”
“呵。”陈恪笑一声,康公公便垂下头不敢再言语,感受到陈恪周身慑人的威严,等了半天却没有预想中的怒火,只听陈恪淡淡道:“还请康公公禀明皇上,本宫明日启程,不日便到雾山,毋需挂念。”
康公公躬身一辑,正要开口,又听仁王道:“政事繁重,还请皇上保重身体啊……全信冬,此去京城舟车劳顿,辛苦康公公,你派几名侍卫护送康公公,即刻出发吧。”
得了逐客令,康公公也不介意,跪谢后随全公公退了出去。站在走廊上,正好可以看见徐清风房前守着两名侍卫。
“这是……”康公公询问道。
全公公也以笑脸待人,和气地回答道:“是王爷的一位客人。”
同时全公公稍微侧身,挡住康公公的视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康公公下楼:“康公公,这边请。”
收回探究的目光,康公公不再询问,仿佛已经了然于胸,挂着一贯的笑脸离开客栈。
站在窗边看着康公公上了马车远去,陈恪只觉得烦躁不痛快,原以为出了京城他便能是来去自如的风,而如今看来。
即使离了天子脚下,只要在天子的天下内,便不能任他自在东西南北中。
第19章 雾山行(2)
十九、雾山行(2)
皇宫……
一只白色的鸽子扑啦啦地飞过皇宫大院的重重围墙,飞入泰和殿,落到了窗台上。
“咕咕。”窗台上有些碎食,白鸽踩了几步,垂下头叼食,复又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喉咙里不时滚出两声叫唤,直到屋里的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任公公走过来,轻轻解下鸽子腿上的信筒,再毕恭毕敬地回到殿内,将信筒承上。
随手把奏折丢在案上,宣德帝陈茂接过信筒,取出里头的纸卷,这是康公公刚出临江镇后送来的信息。
——即日启程,不日便到雾山。
“你怎的这么关注你这个哥哥?”
一只手从后头伸过来,取走陈茂手中的纸条,看完后又随手丢在书案上。
陈茂也不在意,低低应了一声,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就在书案后,一张椅子上坐着两人,新皇端坐桌前批阅奏章,身后却有个男人拥着他。任公公跪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等适时的时候便退了下去。
皇上身后坐着的是当今的国师周舟——一个传言能呼风唤雨、监测国运的男人。
任公公虽然没有见过国师呼风唤雨,但自从五年前这个男人成了国师,在国事上都展现了令人害怕的预知能力,先皇宣武帝晚年时便对国师深信不疑。
国师常年以面具掩面,真容不示众人,但尽管如此,男人的风华气度依旧让人惊叹。
任公公是少数见过国师真容的人,也是少数知道国师与新皇宣德帝关系的人。
“嗯?”
“什么?”陈茂才回过神来,没听他刚刚问什么。
“我说……”周舟抬手抚上陈茂的脸,“你怎么这么在意陈恪?他才出京几天。”
陈茂放松身子往后一靠,窝进周舟怀里,“倒也不为什么,不想他死罢了。”
“嗯?”周舟捏着陈茂下巴扭过他的脸,在唇上印下一吻:“我以为你除了我,没功夫想别的了。”
周舟在陈茂耳边说话时总会不自觉压低声音,鼻息落在陈茂耳边,性感又魅惑,陈茂却不为所动,推开周舟的脸,重新端坐,批阅起奏折来。提笔写下批注,陈茂突然道:“过几天陈恪就该到雾山了。”
“嗯……”
“倒不知道那些刺客从何而来,这临江镇也有些问题,就在天子脚下,朕却偏偏注意不到……”
“你也不是全无头绪,不是吗?”周舟搂住陈茂的腰,趴在他肩头,百无聊赖地陪他说话。
“是啊。”陈茂抽出一份密报,展开给周舟看,周舟看见上面的人名和汇报并不惊讶,淡淡地「嗯」了一声。收起密报,陈茂拿起未批阅的奏折,“你总是什么都知道。”
“也不是。”周舟抵在陈茂肩头闷笑:“我也并非什么都能知道的。以前的我从未想过会在宫里遇见你,会爱上你。”
陈茂笔尖一抖,落了滴墨在奏章上,黑色的墨滴很快晕了开去,陈茂沉默地取过帕子吸附墨水,周舟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问他:“为什么又不说话?”
“只爱江山。”
“口是心非。”周舟笑起来,“你不是说了我什么都知道吗,我当然也知道,你是爱我的……”
陈茂羞恼地甩开周舟的手。周舟却不放过他,继续在陈茂耳边呢喃:“你要这江山,我帮你夺,你要这天下,我便帮你守。”
“啧,说完没有。”陈茂推开他站起来,“你今天话太多了。”
“唉——”怀里一空,周舟似真似假地发出长叹,陈茂却不理他,知道他不过是故意的罢了。
走到窗边,庭中的风带来花的清香,陈茂抬头仰望,透过宫殿的檐角,只有一方湛蓝的天:“如果有「早知如此」,朕便不做这帝王,世人皆羡万里江山皆在朕囊中,却不知朕连这皇宫都走不出去。”
周舟走到陈茂身边,“我以为你要这江山。”
陈茂没有回头,视线落在庭院中的某一处:“三年前,你说陈氏江山不稳,国运直上却生一劫数,不出五年生灵涂炭。当时只有你、父皇和朕在场,父皇说,「茂儿心有苍生黎庶,自幼心系国事,敏而有才,若为帝王,定能为天下百姓兴福」,并封朕为「诚王」,父皇总是不会说错的,朕从那日起,便兢兢业业,担心这天下百姓陷入苦海。
并非朕要这江山,只是除了朕,谁能执掌天下?陈恪吗?还是老六?这几年该死的都死了,老六还病歪歪地躺在行宫里……你知道大皇兄怎么死的吗……”陈茂突然想起八年前横尸宫中的大皇子,和当时浴血执剑的陈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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