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
外面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徐清风担心是为了赏金前来的人:“左鸣,去看看,不要伤及村民。”
左鸣点头,利剑出鞘,推开门,外头的打斗没有想象中的激烈,护卫队已经制服了大半夜袭的人,一道人影见主屋开了门,径直掠过来,被左鸣一剑拦下。
徐清风走上前,看清楚了那人。
“库坎?”
而院子里的那些夜袭者,正是傍晚见过的村民。
第67章 上封镇(3)
小小的院子里陷入浓稠的沉默里,沉默像是有形的东西,厚厚地压在院子上空。
徐清风仔细去看已经被制服的那些人,才发现除了男人,还有几名妇女。
“库坎,你这是什么意思?”徐清风换了称呼,神情也有些冷。
库坎本扬着手举着把大刀,却被左鸣压在喉口的剑尖逼得不敢动弹,此时徐清风一开口,他才抬眼去看,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徐清风清冷的声音竟让他觉得更可怖些,一点儿不像傍晚那个纯良好欺负的年轻人。
库坎松开手,刀落地发出当啷一声响,“没什么意思。”他梗着脖子道。
徐清风往前走,也不看库坎,把刀踢到一边,往院子里走去。
库坎想扭头,却顾忌颈间的剑,不由得大喊:“我随便你们处置!让村民们走!”
徐清风充耳不闻,库坎急了,左鸣却压着剑迫近,不让库坎转身。
院子里大部分是汉子,除了库坎拿的是把大刀,其他汉子手里的武器杂七杂八的,有棍、厨刀、锄头、小刀,女人手里就更可笑了,有擀面杖、石头,还有拿扫把的。
这绝不是预谋,想必是临时起意,徐清风联想到下午这一行人看到天问的反应,出声问道:“你们也是冲着赏金来的?”
没有村民答话,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徐清风。
徐清风嘲讽一笑,“四十金确实不少。”
“你在说什么?”库坎却不理解,“我们,只是想强点吃的。”
傍晚过来时库坎看得清清楚楚,这群人有锅,还有食物。那些剩的没人要的汤,他一直惦念着。
徐清风看向库坎,表示不信。
“是真的,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金。”
徐清风一扬手,护卫了然,用力扯起一名妇女,作势要打她,吓得妇人尖叫出声,紧紧闭着眼,耳光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库坎背对着院子,只听见声音就急了,猛地一转身,剑尖划出一道血痕,血顿时淌了下来,看起来及其可怖,他却呼喊着女人的名字,看到女人没事,松了口气,才明白徐清风只是吓唬他。
早就领教过汉人的狡猾,库坎还是被吓得一身冷汗。左鸣狠狠地压制住库坎,生怕库坎做出伤害徐清风的事。
“我们真的只想偷些吃食,真的!放了他们吧!你们可以杀了我!”
那妇女哭着喊库坎的名字,她许是库坎的婆娘吧,呜咽的声音让徐清风皱起眉:“够了……”
那妇女被唬得噤了声。其他村民也睁着大眼睛看着徐清风。
“若只是想偷些吃食,何必这么多人?何必拿武器?”
库坎咬着唇,说不出话来。本来,他们就是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态。
“一人留下一条手臂吧。”徐清风轻描淡写抛下这句话。
“不不不!”
“徐清风!”天问也被吵醒了,跑出房来,“徐清风。这些人……”
天问不知道该怎么求情,这一路行来,「佛」是什么,天问迷糊了,「慈悲」是什么,天问说不出。
“小师父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库坎求饶,那些村民都跟着丢下武器,对着天问磕头,念叨着「佛祖救命」之类的话。
徐清风本就无意伤人,旧仇未了何必平添新仇?便借着天问的台阶顺势而下:“库坎,解释。”
库坎挣脱了左鸣,却是对着天问跪下,深深伏身,“村子被洗劫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吃的也没有钱,我们也不想做这样子的坏事情!我们怕报应的!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院子里的村民跟着低声啜泣。库坎用他粗大的手掌抹了把脸,指着院子里的人道:“死了好多人,这是我们剩下的人了。”
还有些老人和小孩,走不动的妇孺和伤重的汉子,院子里的人是上封现在所能叫来的所有人了。
“上封镇,就剩这点儿人了?”徐清风不敢置信,这些人一个院子就装满了。
“上封虽然叫「镇」,只是因为大了点,原先就是个村。”库坎道,“真的被洗劫一空了。”说着库坎红了眼睛,院子里又是几声压抑的哭声。
“什么人洗劫了镇子?”徐清风隐隐有个预感,本打算的明日与村村民换些口粮再上路的计划泡汤了不说,似乎又扯上了个大案子,他的运气一向如此。
“西边来的魔教教徒。”
果不其然,徐清风听到这个答案一点儿都不惊讶。
左鸣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徐清风,等着徐清风的指令。
徐清风扬扬手,示意护卫们把村民们放了,转身走进屋里,乌苏里连忙把那盏短短的蜡烛点上。
没有护卫们的武力镇压,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走。库坎对着那妇女摆手,“去吧,快走!”
那妇女含泪再看库坎一眼,咬咬牙,一狠心引着村民们离开了。小院不多会儿回归了平静,好像这一场闹剧没有过一般。
徐清风有些乏累,沉着脸不说话,有几分陈恪平日里的威严。
“说一说。”徐清风淡淡道。
乌苏里递给库坎一块帕子,库坎小心翼翼地接了,按在脖子上的伤口处。一边抬眼觑徐清风,只觉得徐清风与白日里看起来的和气温软很不一样。
天问也站到徐清风身旁,看着库坎:“你方才是说,上封被魔教洗劫了是吗?”
库坎面色沉重地点点头,“那些人,也不是头一回来了,他们抢食物、财物、抢女人,也打人杀人……”
库坎把脸深深的埋进手掌,透过那一双微微颤抖的大手,库坎沉闷无力的声音传出。
魔教出没这事上封镇是没有放在眼里的。论位置,上封在西边,却也不是最西边,也不靠中原;
论繁华,前头还有铅州呢,上封只是占着一块辽阔却不肥沃的土地罢了,日子不好,却也不坏,魔教怎么会侵扰他们呢?
许是土地的辽阔让他们的心也辽阔,魔教袭来时他们没有一丝丝防备。
而从今年初至今,魔教已经来了三次了,无恶不作,像飓风过境,席卷着上封,把上封免得一团糟后扬长而去了。
“官府不管吗?”
“官府?”库坎瞪大了眼睛,“上封能死的都死了!白天你们就可以看到,土地上没有粮食,都是一片片新坟!”
徐清风想起傍晚看见的美丽景致,当时看到土地上错落有致的石块堆、土包和石板,完全没往这方面联想。
“往铅州的官府报呢?”
“去过了!”库坎眼神黯淡,“他们也自顾不暇。”
“那伙魔教有多少人?”
“不足三十。”
可是他们却把上封毁成了今日这般荒凉的模样。
“他们有马,有刀,他们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把能带走的带走,能毁的毁了,只留给我们既带不走又毁不掉的东西。”
库坎直起腰板,拳头攥得紧紧的,“我们也不是手无寸铁的人,我们也有勇夫,可是……”
可是一次次争斗带来的是死伤。库坎看着乌苏里:“德西大叔就是这么死的,你知道的,他虽然老了,但是他很硬朗,但还是死了。阿婶跟着去,八吉被他们砍断了腿。”
乌苏里张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德西已经六十了,确实像四十一样硬朗,帽子下是满头白发,脸上和手上柚子额一道道皱纹,可是他的力气,让乌苏里自叹不如。曾经鲜活的一个人,如今变成了外面的一抔土。
徐清风叹了口气,“如今世道艰难,南边发了大水,又有地动,死了很多人,我们能帮你们的不多……”徐清风给左鸣一个眼神,左鸣会意地掏出钱袋,拿出了五颗小金豆。
徐清风把钱放到已经看呆了的库坎手里,“这些拿着,去铅州应该能换些吃食,或者明天一早,你叫几个人,跟我的护卫一块去铅州。”
要继续前行,维持这一队人马的口粮分量不少,徐清风打算在上封再待两天,他在上封躲避那些追杀的人,由护卫们去铅州采集食物。
灯光昏暗,照着小金豆,发出淡淡的金光。
库坎握着金豆,说不出感激地话。上封数年前有过大灾,是过往的僧人指明了方向,上封因此对僧人都高看一眼。
想着天问是他们的福音,库坎就要跪下给几人磕头,他知道汉人都是稀罕磕头的。
还没等库坎跪下来,外头又传来尖叫,紧接着是乱纷纷的吵闹声哭喊声。
徐清风一晚上心就没静下来过,皱着眉喝问外头的护卫:“出什么事了?”
护卫慌忙推开门,“启禀公子!外头来了好些人,在镇子上烧杀抢掠呢!”
库坎把手里的金豆往桌上一丢,就冲了出去。像离弦的箭,谁都没拦住他。
徐清风也跟着奔出去,出来门,嚎啕的哭声更清晰,没走出小院,就可以看到浓浓的烟火,护卫用「烧杀抢掠」四个字,真是一点儿没过分。
远远的那些提着刀驾着马的人,趁着夜色张牙舞爪,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火光和哀嚎唤起了天问的记忆,天问冲回屋拿了他的齐眉棍就往外跑,被乌苏里拉住。
“别拦我!”天问赤红了眼睛,徐清风拉住他,“别冲动。所有人听令!保护百姓!迎杀魔教!”
“是!”众护卫冲了出去。
魔教教徒并不到三十,只有十几人,与当时在雾山寺看到的奇装异服的怪人如出一辙,他们高声谈笑,随意地点火,有的手上还拿着酒壶,驾着马毫不在意地从人身上踏过。
徐清风的剑也出鞘,说不清是愤怒还是豪气在他心里激荡,他听见耳边有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哭。
眼前的场景和他重生前看到的那片人间炼狱渐渐重合,他怒睁双眼,杀气裹着剑气涤荡而出。
正对上一人的目光,他好像认出了徐清风,又四下看了看旁人,兴奋地丢了酒瓶子,指着徐清风,大声呼喊他的同伴:
“杀他啊!杀了他就有四十金悬赏!”
第68章 主动出击(4)
陈恪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王爷?”全公公方才听见陈恪呼喊了声「徐清风」,有些担心陈恪被梦魇住了。
“无事。”陈恪冷静了一会儿,哑着声音回答。
他梦见了徐清风有危险。
起先梦里黑漆漆的,只有零星的火光。
后来有了嘈杂的人声:老人的呜咽、女人的哭喊、孩子的嚎啕、男人的怒吼,无一不是撕心裂肺的、极度痛苦的。
这些声音回震在陈恪耳边,好像真的一样。而后又多了别的声音,有人在笑:数道张扬的、肆意的笑声,接着是马蹄声、兵刃交接声,每一道声音都无比清晰,不知何时,黑暗也褪去了,陈恪看到一个满是疮痍的小镇。
徐清风正与人打斗——是个穿得怪异的男人,头上滴里当啷缀满了奇怪的饰品,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落了几道灰,看起来脏兮兮的。
男人骑在马上,盛气凌人,扬着手中的长刀就冲徐清风杀去,嘴里狂笑着,十分自负。
徐清风没有坐骑,看起来矮了对方一大截。马蹄转眼到了近前,徐清风一闪身,躲开马的撞击,同时左手一翻,一柄小刀狠狠地刺入马腿,马匹受了惊,跪了下去,马上的男人一撑马背就要跃起,徐清风却快他一步到他背后,一剑疾出。
这一剑快准狠,男子没避开,扑地与他的马倒在一块了。
但是打死了一个还有别的人扑上来。
后来的人没有前一个男人那么大意,先是小心谨慎地试探徐清风。徐清风也不急,与他周旋起来。
徐清风武功不差陈恪是知道的,只是很少见徐清风动手,因为有左鸣、乌苏里还有一众护卫在。可梦里,陈恪感觉到了徐清风的愤怒,还有「欲除之而后快」的杀意。
陈恪的目光一直黏在徐清风身上,但他很想扭头去看看,左鸣在哪,乌苏里在哪,那一众护卫在哪。
后来的这人也打扮怪异,陈恪细细看了两眼,想起魔教来,这些人与雾山那一晚的人极为相似。
这名魔教狂徒使的短兵器,一把笛子。而徐清风除了剑,也擅长暗器,可是方才那一战,被这人看了个明明白白,眼下警惕着,徐清风却突然出手,试图先发制人。
徐清风的速度很快,那魔教躲了第一下,又艰难避开第二下,第三下险险地避开,可是身上落了一个好大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那人吃痛,捂着伤口,徐清风要趁机而上,那人佯装不敌,丢了兵器,退了几步,却猛地从一边的石碓旁揪起了一个小孩。
徐清风露出吃惊的表情,显然他一直没有发现那里有个孩子。
徐清风试图缓和气氛。
陈恪看到徐清风嘴动了动,可能在劝对方放下孩子。真是奇怪,明明其他声音都能听见,唯独听不见徐清风的声音。陈恪想着走近些吧,却动弹不得。陈恪用力挣了两下,还是不行。
而那魔教已经残忍地断了孩子一条手臂,孩子顿时哭晕了过去。
徐清风面沉如水,眼里杀意顿生,挺身而上,那狂徒却把孩子抛向徐清风,徐清风不得不先接住孩子,而魔教狂徒的利刃就藏在孩子之后——朝着徐清风狠狠一击。
陈恪就在这时候醒了。
一拂额头,摸到满头的冷汗。陈恪把脸埋进手里,他没有看清那一击是否伤中了徐清风。
“王爷,茶。”按着陈恪的习惯,全公公奉了杯茶水。陈恪接了,捧在手里却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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