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风到哪了?”
这个问题陈恪每天都会问,全公公也答:“按理在铅州了。”
铅州。陈恪默默饮了口茶。铅州不小,绝不是梦里那般稀廖荒芜的模样。
全公公小心地打量陈恪的神色,“王爷,梦见徐公子了?”
“嗯。”
全公公宽慰道:“很快就能见到徐公子了。咱们已经离京半个月了,再半个月就能追上徐公子。不是差人给徐公子去信了吗?让徐公子等咱们一等,兴许都不用半个月就能见到了。”从京城出发,他们快马加鞭不停赶路,很快就到了青州。
陈恪没吱声,把杯子递给全公公。
全公公接过杯子,杯中的茶水几乎没怎么少,“王爷,莫要忧心。”
“本宫知道。只是……”陈恪觉得那梦太真实了,太清晰了,让他心慌。“有些不安。”
这样的梦,很有真实的感觉。
“差去送信的人是不是今天就该到了?”
启程离京时陈恪差了人给徐清风报信,算算日子,应该快见到徐清风了。见到了徐清风,也能带回来徐清风的消息,这能让陈恪心安。
“今明两天会到铅州。”全公公也在心里合计一遍,回答道。
陈恪应了一声,“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五更了。王爷再躺会儿吧?”
“不了,起吧。”
全公公便去张罗给陈恪洗漱,陈恪静坐着出了会儿神,才起身更衣。动作间一不留神,扯动手臂上的伤口,陈恪倒抽一口凉气。
“王爷没事吧?”全公公听到动静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陈恪摆摆手,示意无事。
全公公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最终还什么都没说。
这伤伤在了右臂上,口子不深,但伤得也不轻,加之连日赶路得不到好好的休养,这伤才一直迟迟未好。
轻抚右臂上的伤口,陈恪不禁冷笑。
半个月前京城还陷在那场可怖的暴雨中,所有人都在等雨停,包括陈恪。
谨王案不论结果如何,他都打算暂时先搁置一边,陈茂已经打算给朝廷换血,目前的情况陈茂一人足以应付,陈恪便想早日与徐清风会合。
但暴雨迟迟不停,好不容易转小了,或者歇了歇,不多会儿又开始不停地下,合着那京城里四散的流言,让陈恪心烦。
仁王府本就没什么活力与生气,陈恪沉着脸,更无人敢大声说话。空气一直沉闷着。
然而陈茂敲锣打鼓开了幕的大戏没能接着唱下去——南边又是大水又是地动,死伤千人,赈灾的银两和救济粮分拨了下去,王晋身为户部尚书,自然忙得不可开交,而为了防止重蹈锡州案的覆辙,陈茂委派吏部监察官董学敏率兵部颜开、刑部秦和等南下,护送赈灾物资。
朝堂上的事情一茬接着一茬,陈茂焦头烂额之际,京城终于放了晴。
这场雨下了六天,却像下了六年。天上终于出了晴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京城少见的这般喜气洋洋。连着早朝的时候,氛围都轻松了些。
陈恪没有上早朝的习惯,只是这天早朝,却有人提起了陈恪,说到了京城里最近沸沸扬扬的「凶神」的流言。
陈茂透过头冠垂下的珠帘往座下望去,进言的是翰林学士苏柑。苏柑已是知天命之年,很少见他在早朝时进言什么。
陈恪自然是驳回:“子虚乌有。仁王若有这般呼风唤雨的本事,那朕又成了什么?妖怪么?”
“微臣并无此意。”苏柑拱手行礼,“只是如今谣言来势汹汹,越传越……离谱啊!臣还请彻查此时,抓出传此大逆不道谣言之人。”
陈茂皱眉,直觉苏柑说的谣言好像与他先前听的不太一样。“谣言又有新说法了?”
“确是大逆不道之话。”
“说来听听。”
“臣,不敢。”
“但说无妨。”
“谣言道,仁王要逼宫弑君……”
“大胆!”陈茂一拍龙椅的扶手,“一派胡言。杨爱卿……”
大理寺卿杨卓闻上前一步:“臣在……”
“朕命你彻查此时。”
“臣,遵旨。”
“诸位爱卿还有何事要奏……”
工部便呈上南方水灾的疏解方案,以及京城排水的情况,由陈茂定夺。
早朝上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陈恪耳里。全公公为此还特意出去打探了一圈,确实比之前传的什么「凶神祸害」、「降灾京城」严重多了,全公公汇报的时候不禁气红了脸,而陈恪却不放在心上:“皇上既然说了彻查,那就任他去。”
陈恪计划着第二天就启程,张罗全公公快收拾东西。陈恪自己算算日子,与徐清风着实分开好一段时间了,一开始也有些赌气成分在里头,想着与徐清风拉开距离,给自己时间想想该怎么对待这个原本要自己死的人。
但真的分开了,才体会到思念的可怕。
晚膳后,全公公皱着眉进来,“启禀王爷,皇上有请。”
“现在?”陈恪放下手里把玩的桃花枝,扬眉询问。陈茂明知道他明天就启程,现在召见,又是什么要紧事?
思路一转,陈恪想到昨天跟陈茂提起严客卿并非晋地生,而应该是伪造了成长经历的事。思及此,陈恪把桃花枝插回白瓷瓶里,起身准备进宫。
一抬眼,正好看见全公公犹豫苦恼的神色。
“怎么?有何不妥?”
“今日……来的这位公公,有些眼生。”全公公迟疑道。
陈恪缓缓理了理衣袍,还是一甩袖,“进宫……”
那位公公确实眼生,年轻,说自己是任公公的外甥。陈茂留了个心眼,着一队暗卫悄悄跟着。
入了宫,轿子没有往泰和殿去,被那公公指挥着往御花园去了。
“皇上在花园饮酒。”那公公这般说道。
这个时候,对月饮酒?陈恪不信。但是既然对方诚心诚意设了个陷阱给他,他总要给个面子的。
第69章 主动出击(5)
很快就到了御花园,月上中天,陈恪故作漫不经心地下了轿,静候事情发展。
许久没见过晴日,自然也许久没见过月亮,这一弯月高悬,陈恪仰头静静地赏。
“皇上不是在园中饮酒么?”全公公拿捏着声息,不疾不徐地问那公公。
“小的不知。”那公公垂着头,不论全公公问什么,只道是不知道。
全公公被激起了脾气,“你把脸抬起来!”
那公公便仰起头,一张小小的白净的脸,小小的眼睛,小小的嘴紧紧抿着,神色也十分紧张。
就在这时,陈茂却真的乘着歩辇来了,身边跟着康公公。
陈恪有些意外,还没开口,陈茂却先开口问道:“何事?”
这大晚上的,陈恪若不是有什么要事把他叫出来,他定要陈恪好看。陈恪却皱着眉,不答话。
陈茂也觉出不对劲来,目光落到全公公身边,是一位没见过的公公。
“这是谁?”
陈恪没有回答,反问道:“任公公呢?”
陈茂皱眉,他怎么会知晓任公公在哪,偏偏康公公也说不上来。
对任公公有了怀疑后,陈茂刻意把任公公疏离,又找了人监视任公公,眼前这情况,陈茂知道是出事了。
“回泰和殿。”陈茂给了陈恪一个眼神,陈恪意会,两人当即决定先回泰和殿再计议。
陈茂转身,花丛里突然射出一支箭,陈茂侧身躲避不及,陈恪伸手拉了陈茂一把,护住了陈茂,自己的右臂却受了伤。
“王爷!”
“皇上!救驾——有刺客!”
全公公和康公公顿时惊呼,陈恪带来的暗卫迅速出手,朝花丛中去,擒住一个哆哆嗦嗦的小太监。而那自称是任公公的外甥的太监,则大声尖叫着跑出去:
“来人啊!仁王谋反了!仁王谋、唔唔……”
没等他跑出去多远,便被暗卫拿下。
陈茂犹自惊疑不定,一是事出突然,竟然有暗杀埋伏,二是没想到陈恪竟有这般身手。
“快宣太医!来人啊!”
御花园里乱作一团,康公公跑去找太医了。
陈恪捂着胳膊上的伤,嘴唇失了血色,却还保持冷静:“小心他们自尽!”
陈恪指的是行刺的小太监和那个面生的公公。但这话还是说得晚了,暗卫擒住了他们,闻言连忙去扒他们的嘴,行刺的太监挣动两下,便手脚抽搐,死了。
而自称是任公公外甥的小太监则吓晕了过去,暗卫往他嘴里塞了布条,确保他不会自尽。
陈茂捡起那柄箭,庆幸的是箭端颜色无异,“没有毒……”
陈恪低低应了一声,由着全公公撕了帕子简单包扎,和陈茂一道回了太恒宫。
太恒宫少有这般慌乱的时候,丫鬟和太监来回穿梭,忙进忙出,倒多了几分生气。
王太医很快就来了。
“仁王失血较多,好在伤势不算严重,好好休养就能痊愈。”王太医替陈恪包扎,又重新号脉,“只是仁王……”
王太医神色微沉,斟酌着如何开口。
“怎么?”陈茂从御花园到太恒宫,一直绷着脸,此刻也只是略缓了神色,示意王太医不要隐瞒。
榻上上冷面阎罗仁王,身后是神色冷峻的皇上,王太医也不敢隐瞒任何,小心翼翼道:“仁王身上的毒,比之前严重多了。脉象紊乱,气息不调,若再不解毒,怕是时日不……”
“知道了。”陈恪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身体。
而陈茂呢?对这位二哥,陈茂的感情一直是复杂的,闻言,陈茂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陈茂一直当陈恪只是小病,拿中毒搪塞他,但王太医这意思,似乎陈恪确实中毒已深。
那寻找金铃花、执意西行都是真的了?陈茂想起宣武帝刚驾崩的时候,陈恪像变了个人,变得更冷峻,也变得更加捉摸不透。
说他不警惕陈恪是骗人的。本就陌生的兄弟俩中间更夹着八年的疏离,如果不是近日两人和解,陈茂迟早会先对陈恪动手。登基之初,他谨防着陈恪,结果陈恪却急忙离开了京城。
当时不解,现在想来,怕是那时陈恪就知道了自己中毒的事。
陈茂联系到陈恪中毒的时间点,想到了更多。眸色转暗,沉着脸不说话。
陈恪无意解释这毒与徐清风有关,径直跳过这个话题,说起今晚的事。
“全公公说他没见过那个公公,我就料到有问题,但我还是托大了。”陈恪先把错揽到自己身上。
“不怨你。”陈茂坐到一边,和陈恪分析今晚的事。
晚间的时候陈茂还在批折子,康公公突然进来,说是仁王求见。
陈茂头也没抬,“宣……”
康公公却又道:“皇上,仁王说在御花园见。”
“现在?”陈茂抬起头,有些惊讶。他知道明日陈恪就要走,这时候求见会是什么要紧事?
“是。说是全公公亲自来了又走,很是着急的样子。”
听到这里全公公瞪大了眼睛,“不是奴才啊!皇上明鉴,王爷明鉴!”
自然不会是全公公,一整天全公公都在陈恪眼皮底下呢。
陈茂没理会,继续说。来禀事的是太恒宫的一个小太监,康公公并没有见到全公公本人。
仁王马上又要离京,此事只有仁王和皇上及他们身边的近亲知道,这个时候求见,康公公就有了怀疑。
康公公把自己的顾虑如实说了,但陈茂还是选择了去。如果说陈恪托大了,他陈茂何曾不是大意自负了呢?这才有了后面这场有惊无险的闹剧。
“任公公呢?”陈恪问道,从方才起就一直没有看见任公公。
陈茂也想知道任公公的所在,康公公方才已经让人去寻了,然而遍寻皇宫都找不到,不知任公公下落。
“下落不明了?”陈茂沉声,这般情况下任公公的嫌疑很重。可是,任公公跟了他八年……
陈恪摇摇头,提出另一种可能性:“生死也未知。”
行刺的并非太监,只是换上了太监的衣服,怕是顶替了某个公公蛰伏在宫中。
而凶器是一把寻常的弓弩,箭也并无特殊之处,寻常狩猎之用,极易寻得。
陈恪把弓弩拿在手里查看,确实找不出什么线索。
王太医开了方子,全公公送他出去了。陈茂挥挥手,屏退了所有人。
殿内只剩下陈恪和陈茂,不只是什么缘分,一直不亲近的兄弟俩近来多了许多相处的时候。
“你觉得是谁?”陈茂踱了几步,心中有了想法,但他想听听陈恪的看法。
“还能是谁?”陈恪放下弓弩。今夜的刺杀案如此突然,可仔细一想,与谨王案有诸多相似之处。
对任公公的利用、假意引诱目标,还有就是对仁王的陷害,八年前做的明显,八年后依旧显而易见——不是凶手技穷,也不是疏忽,而是刻意地故技重施。
“他是故意的。”
“是……”
“朕一直想不透,他的目的是什么。”陈茂又踱回椅子前,坐下来,“如果他要这江山,那多少次都是机会。”
陈茂说得不错,如果严客卿想要篡位,那宣武帝驾崩时,就是最好的时机。不消多说,陈茂把自己放到严客卿的位置上:
“如果朕是他,依着当前的地位、名声,只要再使些手段,废了朕,你再毒发而亡,老六就是个病秧子,他只要在父皇死的时候动手,或者造假的甚至,更或者直接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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