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陈茂端坐着批阅奏章,神情看不出喜怒,许是下雨的缘故,任公公总觉得殿内有些寒。
“是。”任公公恭敬道。
“哼。”陈茂哼了声,忽地把手中的奏折丢了出去,沉着脸不说话。
任公公连忙示意摆膳的宫女们出去,上前捡起奏折放回书案上,缓声劝道:“皇上息怒。”
前日夜里来了封密信,皇上看了后大发雷霆。第二日早朝时,整个大殿鸦雀无声,静听皇上的训斥。
紧接着,数十位官员落马,从地方到中央,人数不多,有的都是闻所未闻的小角色,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了——皇上要清洗朝堂了。
雨一直下,紧张的气氛蔓延,顿时人人自危,草木皆兵。
陈茂瞟了眼奏折,闭上眼不说话。早朝上那通火发得可是痛快淋漓,一方面要树立威信,一方面也是敲打莫些人。
关汉中送来的密信仅圈出十二个证据确凿的人,但陈茂借题发挥,抓捕的足足有十六个,抓捕令一下,大理寺如同手起刀落般又快又狠。
借题发挥这招虽然好用,但第二次就得谨慎点用了。
陈茂琢磨着下一步怎么走。野地里的狮子一旦发动了进攻,就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击,穷追不舍、又如骤风急雨般让猎物应接不暇,猎物一旦有了喘息的机会,就会狡猾地跑走,而耗尽了体力的狮子就可能失去它的猎物。
“皇上,用膳吧。”
“国师呢?”
“在天启楼。”
意料之中。陈茂起身到外间,也不等周舟,独自用膳。不多会儿,周舟却回来了。
“你今日怎的回来得这么早?”陈茂奇道。
“雨太大了。”周舟有些心不在焉。
答非所问。陈茂不再理他,安安静静地吃饭。
饭后两人习惯性地午休,周舟搂着陈茂,了无睡意,看着陈茂眼下的青黑,有些心疼,“你睡吧,我一会儿叫你。”
陈茂窝在周舟怀里,也没有睡意,睁着眼睛出神。
周舟也发了会儿呆,一低头看见陈茂瞪着眼,不由得揉揉他的头:“想什么呢?”
陈茂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严客卿……”
“不能想想我?”周舟轻笑。
陈茂不满地皱眉:能不能正经点?
周舟连忙点头投降:“好好好,你继续想。”
陈茂懒得搭腔,翻个身,拿背对着周舟。初查谨王案时便觉得那卷宗上记载的不是实情,陈茂推测当时真凶应该安排了其他人来目击现场。
但陈恪查到的东西否定了他的推测,却肯定了卷宗上的大部分。尽管如此,陈恪也同他一样,怀疑严客卿。
“你会不会觉得,怀疑严客卿太莫名了?”
“嗯?”周舟一时没跟上陈茂的思路。
“就是……”陈茂突然不知该怎么说,说他和陈恪都是直觉地不喜严客卿?
“不会。严客卿可不是什么好人。”周舟道。
“为什么这么说?”认识周舟以来,陈茂极少见他评价什么人,不由得好奇,又转过身面对着周舟。
周舟沉吟一番,“看面相……”
“面相?”陈茂突然想逗逗周舟,“严客卿很好看啊。”
果不其然,周舟顿时拉下脸:“什么?”
陈茂笑起来,“他很好看。”
周舟扣住陈茂的后脑勺,期近他,给了一个吻。
陈茂别开眼,等着周舟的吻落下来,任公公突然敲了门:“启禀皇上,仁王求见。”
“呃……”陈茂推开周舟,下了床:“宣……”
陈恪没等多久就见到了陈茂,看着陈茂明显红润的嘴唇,顿时心气不顺:“皇上后宫会不会太空了?”
陈茂擦擦嘴,“不会……”
“李克成是不是建议联姻来着?”
“他马上就滚蛋了。”陈茂面无表情。这一次虽然没有肃清太多人,但下一步,依着层层深入的原则,下一批人一定有李克成。
“啧。”陈恪别开眼,示意任公公和全公公都退下。屋里没有旁人后,陈恪将新查到的关于魔教的消息说出。
魔教背后牵扯的是央人无疑了,真正的目的无需多想,入主中原一直是央人的野心。
但是从这几次的案件来看,江湖将起的风云也牵扯了朝堂的波涛汹涌,魔教寻找生死石,兴许是个幌子,只是打着这个名义,惹是生非。
“这是徐清风查的?”陈茂挑眉询问,这个习惯跟陈恪又几分相像。
“嗯。”陈恪点头,这是今早收到的徐清风的信里写的,“大多还是猜测,魔教行踪诡异,只能从已有的案情中去推断。”
陈茂没有立即回应,饶有兴致地看着陈恪,“徐清风长什么样?”
陈恪不答,依旧是那副表情,摆出不愿搭理的姿态。
“切。”兄弟俩闹脾气的姿态十分相像,陈茂不屑地切了声,他就是好奇,先前也差人查了徐清风,画像上的少年纵然不俗,可陈茂怎么都想不出「冷面阎罗」会有一个爱人。
而起多么莫名啊,突然就出现了,突然就爱上了,看着密报里的信息,陈茂甚至怀疑这是不是陈恪。
“我该往西去了。”陈恪道,谨王案把他压在京城已经十天,即使现在启程往居延河城去,见到徐清风也得是一个月后了。
现在朝堂的局势还不够稳定,陈茂希望陈恪能留下来帮他,但是陈恪身上的毒,确实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陈茂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允了:“什么时候走?”
“最快明天。”
“行。魔教究竟与朝堂之中的谁、是怎样的联系,你尽快查。”
“知道了。”陈恪答应了下来,起身要走,想了想又问他,“你不怀疑么?”
——怀疑真的有人能做到勾结江湖与朝堂,编织这么大一个阴谋而不被察觉吗?
陈茂知道陈恪说的是什么。有些不可思议的,但兴许就是兄弟的血脉让两人默契十足。
然而在陈恪远远观望庙堂的这八年,陈茂可是确确实实地挣扎其中,对于阴谋的直觉,陈茂更为敏锐。
“怀疑。”陈茂压低了声音,“所以对方一定有马脚。”
陈恪看了陈茂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出了泰和殿,全公公询问去哪,陈恪示意回仁王府,轿子摇摇晃晃,出宫去了。
街上的人极少,冒着雨轿子也不好走,随意在一处茶肆停下,全公公着人去叫马车。看着有些萧条的街景,陈恪在心里默默分析每一条线索。
“咦?”全公公突然指着对面的药堂,“那是严相府上的管家吧?”
陈恪抬头,顺着全公公指的方向看去,确是严管家无疑。
“去看看。”陈恪下令道。
去的人很快回来了,说严管家来取药,治湿气导致的关节疼。
“那药价格不菲,药堂老板说用的都是好药材。”
意思就是用药的不是管家,也不曾听闻严客卿娶妻生子,那用药的应该是严客卿。
“那药对的什么症状?”陈恪问,那侍卫连忙答道:“回王爷话,那大夫说那药挺猛,用药者一定得是经年累月的关节疼,而患这病的,多是长年生活在潮湿地域的人,才会落下这样的病根。”
严客卿居住京城十年,来京前是晋地的土生人,会有这样严重的病症吗?陈恪隐隐有了猜想,吩咐道:“让监视宰相府的人查查,是谁用了药。”
“奴才领命。”全公公应下,马车也正巧来了,载了陈恪回了仁王府。
而陈恪走后,陈茂拾起批阅到一半的奏折默默地继续批阅,天色越案,康公公进屋来点灯,把陈恪从繁重的政务中惊醒。
“什么时候了?”
“回皇上,申时了。”
陈茂放下折子,偏头听外头的雨声,“雨下多久了?”
“清晨停了一阵子,而后下到了现在。”
陈茂有些担忧,这雨再不停,京城的排水系统铁定不够用,怕是要排个两三天,事后疏水维修又是大工程,工程一大,又要不少钱。想着国库清点上来的报告,和这两年的国情,陈茂头疼不已。
“国师呢?”
“被天启楼叫走了。”
不是早上才去过吗?陈茂皱眉,以往周舟许久也不去天启楼一次,最近天启楼却频频有要事请命,要不是了解周舟为人,陈茂险些怀疑周舟是不是在天启楼金屋藏娇了。
“去多久了?”
“您与仁王议事的时候去的。”
陈茂没说话。
这一晚,周舟没有回来。
第65章 上封镇(1)
李克成落马了。
徐逵宁出事后,李克成被任命为新的礼部尚书,而今还没有半年,板凳是坐热乎了,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第一把火都没烧呢,就被关进了大理寺。
不得不说陈茂这一手确实是出其不意,出来李克成,连带着好几个眼熟的、有名的都跟着落马。
这其中不少跟李克成关系亲密,比如李克成的举荐人柳大人、李克成的岳丈史大人。
王晋听着手下的汇报,一脸懊恼地抚着额头,他做梦也没想到,头一天晚上还跟他喝酒的李克成第二天就倒了大霉。而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呢?
王晋倒抽一口气,又长长地吁出,想着这些年做的事,尽管小心谨慎,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疏漏呢?
国库清点工作昨日就全部结束了,王晋去了户部一趟,又四下转转,都没有看见严客卿,心里不禁着急。思来想去,还去命人取了盒极品人参,往宰相府去。
雨正好停了,路上有了行人,王晋顾不得街景什么模样,满腹不安的心思,到了宰相府迫不及待地叩门,须臾,一个小童开了门。
“户部尚书王晋,特来拜见严大人。”
小童礼貌地行礼问候,却没让王晋进去,“王大人,我家老爷病了,不能见客。”
病了?王晋眨眨眼,严客卿身体向来硬朗,少见生病,怎么这个在节骨眼儿病了?
王晋少不得要多想,抿抿唇,摆出体谅的笑,把手里的礼盒推进门,硬是拉着小童的手让他接了,“这人参,严大人既然病了,拿这补补也好。”
小童推脱不收,王晋却执意不肯收回,逃也似的上了轿,回了府。
“老爷,今日怎的这么早回来了?”王夫人不解,王晋今天都回来两次了,神情看着有些慌乱。
王晋摆摆手示意别问了,“别问了,不论谁来了,你都说我病了。”
“什么?老爷,你哪儿不舒服?”王夫人急急地问询,王晋却不耐烦,把自己关进书房里,谁也不见。
王晋告病,陈茂无动于衷,严客卿告病他都不慌,区区一个王晋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李克成被捕,证据其实不足,只是嫌疑罢了,连带着其他人,只是陈茂借题发挥,而王晋的嫌疑比李克成大多了,陈茂之所以不动手,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鱼饵自然是王晋。在脑中走一遍计划,陈茂心情转好,倒是周舟愁眉不展。
“出什么事了?”本来陈茂不乐意过问天机楼的事,只是近来天机楼频频求见,陈茂也觉得有几分古怪。看周舟皱眉的模样,陈茂的好心情渐失。
周舟却没有立即答话,一直皱眉闭目思索着什么,陈茂叫他也没有听见,额头渐渐起了细密的汗,半晌才睁开眼,神情有些恍惚。
陈茂从没见过周舟这幅模样,着急不已,正扬声要宣太医,周舟一把扣住他的手,“我没事,是……苍生有难。”
周舟唇色苍白,却神情严肃,不像开玩笑。
“什么意思?”
“近日天机仪观测到异星闪烁,轨迹不定,与长明稳定的金星互成影响,紫微星光渐淡……”天机石也摇摇欲坠。
后面这句周舟没有说出口,扣住陈茂手腕的手越收越紧,“先有水灾,后有地动,咱们得先行准备。”
陈茂不太想相信,但是周舟从不在这方面说谎。
还没等陈茂采取行动,谣言先散布到了京城各地,“国师大人预言有大灾了!”
“逃命吧!”
“看这连日的雨,京城是不是要亡了?”
雨已经连着下了好几日,京城的天没见晴过,活得久的老人也都惊慌不已,没见过京城几时有这样的天气。
暴雨已经没有前几日那么频繁那么可怖了,但绵绵的细雨不停,偶尔夹杂着电闪雷鸣。
所有人都在盼雨停,包括陈恪——雨一停,他就出发西行,去追赶徐清风。
好在雨很快就停了——陈茂还没来得及高兴那些谣言不攻自破的时候,江之南的柳州淹了大水,死了近千人。
紧接着是地动——最东南方位的几个州都发生了地动,波及甚广,好在死伤不大。
几天的功夫却接连发生许多事情,陈茂焦头烂额,周舟适时出面辟谣,效果不错,却不知哪里又传出了曲解国师话语的谣言,甚至把矛头指向「凶星」陈恪。
陈恪一时被绊在了京城,心情也极为不佳。
因着这些,往西送去的信件多少受到些影响,京城发生的这些事,徐清风隔了半个月才收到消息。
“公子,王爷定然没事。”左鸣出声安慰,却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不由得也有些郁闷。
以往关鸿丰也会借着仁王与徐公子通信的便利给他写封信,这几次却没有了,想必京城的情况不太好。
“我知道。”徐清风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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