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大人?”全公公礼貌地笑笑。
“正是。”蔡熙身材横着长,胖胖的脸上却长着一双大眼睛。
“仁王有事相问。”全公公掀开轿帘,陈恪本闭目养神,是时走下轿来。
“微臣参见仁王。”
“不必拘礼。”
全公公上前代陈恪虚扶蔡熙,“国库司可有近来的出入库登记?”
“有的有的……”蔡熙虽然不解,还是道:“不只是最近,十年前的都有。王爷是要查看?”
陈恪微一颔首。
蔡熙连忙做请的手势,“王爷里头请,里头请。”
从十年前的出入库登记至今,也有厚厚一摞,蔡熙擦擦额头的虚汗,很是紧张:“王爷,十年来的登记都在这里了,一共十六册。”
“你任国库司尚司多久了?”
“上个月刚上任。”蔡熙小心翼翼道,仁王的名号他先前也听说过,头一次见却不觉得仁王如传闻中那么可怖。
“上一任是?”
“曾加曾大人,正是尊师。”曾加执掌国库司却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在一个位置超过四年的并不多见。
陈恪没有再说话,随手拿起最上头的登记册,书脊上写着「元德元年」。
按着严客卿清点国库的时间,又看了近三年的登记,并没有什么异常。进出国库的东西每年都有定制,按着流程不出错就行。
“正武八年。”陈恪冷声道。
蔡熙连忙抽出那一本,拂去上面的灰,毕恭毕敬呈上。
正武八年,正是八年前。陈恪没有多想,翻找到谨王案的前后。
果然,在谨王遇刺前三天,进过国库一次,入库西域绸缎十匹,盖了谨王的章。
然而让陈恪想不到的是,谨王遇刺当天,出入库人员登记上赫然写着:关鸿丰。
第63章 主动出击(2)
陈恪第一次见关鸿丰,在谨王案的现场,关鸿丰扛起他就跑。
——你是谁,这要去哪里?
——草民关鸿丰,受慧心大师所托前来,这是大师代我转交给您的书信。现在,我们回皇宫。
——你怎的会知道本宫在谨王府?
——回二皇子话,我先到皇宫里去过了。
当时陈恪十六岁,还是少年,关鸿丰长他五岁,已经是江湖有名的侠客。
这个英雄气的人给陈恪描绘了仗剑走天涯的江湖梦,少年人的交情就这样简简单单建立了起来。
看到登记册上的内容,全公公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惹得蔡熙好奇不已。
陈恪却很平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关鸿丰就直言——“我先到皇宫里去过了”,陈恪只当关鸿丰去了太恒宫寻他不见,才去的谨王府,而今想来,关鸿丰并未去的太恒宫,而是到国库走了一遭。
“王爷……”全公公声音有些抖,左鸣卧底在先,难道关鸿丰也是异己?
陈恪示意全公公稍安勿躁,对于关鸿丰,陈恪还是信任的。
陈恪的冷静让全公公定下心来,帮着翻查每一条出入库记录。
十六册看着多,其实都是大同小异的记录,刨开每年应有的那些定制,再刨开固定出入国库的那些官员,剩下的就不多了。
最早的一条便是元武八年谨王出入国库,接着是关鸿丰,而后都没有异样,直到严客卿开始清点国库,登记册上才多了些不一样的名字。
“每一次都有严大人。”全公公小声道。但严客卿出入国库也在情理之中,陈恪没有说什么。
蔡熙一直竖着耳朵偷听,闻言不禁抬起头,没想到正对上陈恪探究的目光,慌乱地低下头,汗珠从额头滑下都不敢擦。
“蔡大人,这些我们先带走了。”
“哎?”
“没关系吧?”
“哎,是是是,没关系。”蔡熙一叠声应了,又亲自送陈恪离去。
“蔡大人?”看着仁王的轿子远去,一直好奇地小吏跑过来好奇地打探,仁王都跟蔡大人说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这个蔡大人才到任,看着胖胖的挺和气,难道背景不俗?
“几句公事。”蔡熙随口应付,转身进屋,只想回去给恩师曾加写封信告知今日的事。
小吏撇撇嘴,有些不屑。蔡熙迈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回头谁来了都说我不在。”
“谁会来?”
蔡熙没理他,进屋去了。
过了不久,户部的王晋来了,因为清点国库的事,王晋没少来,跟国库司也是相熟的。小吏站起身迎上去,熟稔地打招呼,取本子给王晋做登记。
“咦?今日怎么是新本子?”
“不知道呢,蔡大人突然拿来的。”
王晋自然也是极为熟悉这套流程的,提笔就开始签字,盖上户部的章,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蔡大人呢?”
平日里走了流程签了字王晋就走了,蔡熙上任两人也没照面,今日问起蔡熙,让小吏觉着有些稀奇。
小吏收了本子,一扬手,刚要说在里屋办公,随即想起蔡熙不久前的吩咐,收回手有些不自在别开眼:“蔡大人不在啊。”
“不在?”王晋有些惊讶。
“是啊是啊……”小吏脑子转得快,“蔡大人身体有些不适。”
王晋便了悟地点点头,笑着跟小吏寒暄两句,便走了。看着王晋离开,小吏连忙跑进里屋。
离开国库司,陈恪没有回太恒宫,而是出宫回了仁王府。
关鸿丰已经在书房里了。
“卑职参见王爷。”关鸿丰神色如常。
“嗯。”陈恪也习惯性地坐到书案后,单手支着下巴,“说吧……”
关鸿丰一时间犹疑了,不知道是该先汇报日常的工作还是解释谨王案中他的角色。
这犹疑的姿态落在全公公眼里就变了味道,“关侍卫,你得好好解释!王爷待你不薄啊!”
看看全公公一脸愤愤,陈还是那样平静,只是眼神比平日冷,关鸿丰慌忙抱拳,又跪下来:“王爷,卑职无意隐瞒,只是……”
“你和大哥原先认识?”即使是此刻,陈恪也没有怀疑关鸿丰,关鸿丰的忠心在重生前已经见证了。
初遇时,关鸿丰说过他会在适当的时候坦白,陈恪大概猜到了,关鸿丰不只是慧心推荐过来的,更应该是与谨王相识。
不然不会在谨王遇刺那日进入国库,又那么刚巧地出现在谨王府救下陈恪。
“是的。”关鸿丰斟酌用词:“但也不是……”
八年前的勾结异族案,也如同今日的情形,从朝堂到江湖,牵连甚广。
心系天下苍生的慧心密信与宣武帝,然而宣武帝没放在心上,当时朝堂上对于立储立王争执不休,面对家务事和政务宣武帝心烦不已,随手把这个案件交给了陈慎。
陈慎也是有当担有抱负有责任的男人,面对每一件事都很认真,甚至有着不到底不罢休的执着。
异族窥伺中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江湖的波动波及百姓,而从那些行踪诡异的异族的踪迹和金钱往来让陈慎嗅到某些人的味道。
顺着线索,陈慎掌握了一份名单,也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而行走江湖的关鸿丰得了持律的点拨,有慧心写了推荐信,投入仁王名下。
“不是投入大哥门下?”陈恪略感惊诧。
“不是……”关鸿丰咬咬牙,“持律大人感梦而测,谨王命薄,只让卑职投仁王门下,护仁王周全。”关于这些,关鸿丰一开始都交待了,没有一句谎言。
“谨王遇刺前,给慧心大师去了信,直言有感危机四伏,藏了那份名单在国库中,只让卑职去取。”
陈恪坐直身子:“取到了吗?”
关鸿丰沉默着摇摇头。
“为何不说啊!”全公公急得跳脚,若是当时说了兴许还能找着些蛛丝马迹。
关鸿丰没说话,沉默着看着陈恪,全公公还想开口,突然领悟——
对方不确定仁王是否参与勾结异族一案的调查,故而没有杀死陈恪,赤裸裸的陷害其实只是警告,如果这个时候陈恪掌握了名单,那怕是已经与谨王一个下场了。
沉默包围了书房,半晌陈恪才道:“也是持律大师让你隐瞒至今的?”
“是。持律大师当真神人,料到了今日会再起波澜。”
“严大人……是在找名单?”全公公大胆提出猜测。
陈恪缓慢地摇摇头。八年时间,朝堂中的人来来去去,如流水奔腾不复,平静的表象下是瞬息万变的,现在再得到那份名单,意义也说不准了。
“名单啊。”陈恪倚向椅背,“这件事先搁置,说说这几天查到什么了。”
关鸿丰禀报道:“启禀王爷,卑职依照王爷的吩咐先与大理寺少卿关汉中取得了联系,顺着临江镇刘知县一案追查,与先前的锡州案再度联系了起来。”
“都是一个性质的?”
“是的。”关鸿丰呈上一份名单,“这是关大人目前调查的结果,是同锡州案主犯林素新有勾结的人员名单,红色笔圈出来的,是已经落实了的。”
陈恪展开名单,名单上足足列出来几十个人名,从朝廷要员到地方小吏。
但是圈出来的人名并不多,仅有十二个,半数是地方官员,在京城的不多,然而户部的又占了两个。
陈恪仔细去看那些没圈出来的,先前怀疑的户部尚书王晋却在名单中,没想到的是礼部尚书李克成赫然在列。
再往下看去,不少官员都是十分眼熟的。
“皇上知道了吗?”陈恪放下名单,接过全公公奉上的茶,呷了一口。
“关大人已经密信皇上了。”
“今天早朝什么动向?”
“无异。”
此时的风平浪静,兴许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这份名单在手,陈茂不可能没有作为。
宣武帝在位的最后两年,已经力不从心,朝廷看不到的地方滋长了很多腐败的蛀牙,陈茂有心拔除,如今也是时候一点一点开始清理了。
刨去异己败类,种植下自己的势力,朝廷的五脏六腑里奔腾的一定要是帝王的血液才行,否则江山不稳,人心易失。
放下茶,陈恪站起身,缓缓踱步到窗台前,推开一直闭着的窗子,却没有预想中的午后的艳阳。
阴云避日,也没有风,空气中带着沉沉的滞感。衬着窗前的白色瓷瓶变得暗淡,瓶里光秃秃的枝丫显得孤零零的。
“今日闷得很。”
“要落雨啦。”全公公道,今日确实闷,即使换上了薄款的太监服,他的后背还是一层汗。若书房内没有放置那些降暑的冰,怕是更为难受。
“这是……今夏的第一场雨?”
“先前下过阳雨,都不大。”全公公规矩地应答,也忍不住去看外头的天色。
陈恪仰头看,云堆聚在一起,又厚又广,不多时颜色愈加深,连绵的乌云笼罩,遮得京城暗无天日。
——暴雨将至。陈恪合上窗子,把瓷瓶拿到书案上放着。
傍晚的时候开始起风,树木花草都在风里摇,风小的时候它们颤颤巍巍,风大的时候它们几乎要折了腰,紧接着疏疏落落的下起了雨。
起先是雨滴,接着是雨珠,豆大般的砸下来,躲避不及的人纷纷抱头跑起来,没几步就成了落汤鸡。
一场透凉透凉的暴雨落了下来。
第64章 主动出击(3)
暴雨连着下了两天,京城的天一直阴着,偶尔一道惊雷晃过,一切好像只有黑白两色。
到处都湿漉漉的,走到哪都扬起泥水,泥点落在鞋面上,溅到衣裾上,让人好生厌烦。
任公公穿过庭中细密的雨,走到泰和殿前,拿出帕子蹭去鞋面上的污渍,才直起腰来,紧闭的门正巧打开,康公公走出来,少见的苦着脸,小心翼翼地合上了房门,这才问任公公:
“何事?”
“严大人求见。”
“不见。”康公公摆摆手,“去回绝了吧。”
“那午膳呢?”任公公说着往康公公身后看了一眼,好像能透过紧闭的屋门看到里头一般。
康公公低叹一声,“先端来吧。”
“哎。”任公公应了声,撑起油伞,又跑过密集的雨,到庭院的那头。
严客卿独自站在那看雨。濛濛的雨雾模糊了他的身影,像来温和的严大人露出少见的淡漠,孑然的背影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严大人,请回吧。”
“皇上……”
“皇上谁也不见。”任公公道。
等了一会儿,严客卿还是站在那,一动不动,任公公有些不安地抬起头。严客卿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庭中的雨出神。
雨哗哗哗地下,密密的竖线漾着水汽,落到地上好大的水花打开,听着有几分喧闹。
“好多年没有过这么大的雨了。”严客卿突然道。
他的声音不大,差点淹进雨声里,任公公还是听见了,说着严客卿的目光看向庭院,任公公恍惚想起来,他在京城这么多年,确实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严大人,来京十年了吧?”
“是啊。”严客卿温和一笑,好像回忆起了什么。
不知道雨什么时候会停,严客卿打起油伞,走进雨幕。任公公松了口气,小跑过回廊,招呼了午膳,复又回到泰和殿,依旧是先细心地擦去鞋面上的污点,才叩开门,送午膳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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