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好好走,我要你拉着我。”关鸿丰突然耍赖,可是左鸣的心却「砰」地,像被击中了,酥酥麻麻地颤了一下。
“那、那就快点走。”左鸣拉住关鸿丰的手,又匆匆往回走,他的屋子一直是他自己宿着,因为知道他向来跟关鸿丰一个屋子,自然是把他们排在一处。
进了屋,左鸣感觉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点亮了烛火,让关鸿丰在桌边坐下,又要去张罗吃食。
“先不忙。”关鸿丰拉住他。
左鸣不解,关鸿丰却坚持不让他离开,左鸣只好坐到关鸿丰身边,“怎么了?眼睛疼吗?”
关鸿丰摇摇头,说:“我想看看你。”
“啊?”左鸣打了个磕巴:“怎、怎么看?”
关鸿丰抬起手,缓缓落到左鸣脸上,细致地一点一点抚摸过去。
从饱满的额头,而后拂过眉眼,沿着鼻梁往下,到微凉的唇,关鸿丰的手顿了顿,又去摸左鸣的脸颊。
左鸣闭着眼睛任他动作,又觉得有些痒,当关鸿丰的手停在他唇上时,他紧张得呼吸一窒,“好了没?”
“没有……”关鸿丰的手在左鸣脸上流连,“看不够……”
“好看吗?”
“好看。”关鸿丰肯定道。
左鸣觉得自己八成是又脸红了,两颊才会烫得厉害,他抬手拉下关鸿丰作乱的手,却没有放开。左鸣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这一天里,他们的总是拉着手呢。
“真的好看。”关鸿丰回握住左鸣的手,轻声道:“你入府那天,那一堆人里就属你最好看。”
六年前,左鸣入府。那天他有些紧张,因为背负着「卧底」的使命。
关鸿丰突然走来问他话,问他去哪边。彼时要将所有新人分成两批,一批是暗卫,一批就是跟着关鸿丰的侍卫队。
关鸿丰穿着简单的常服,左鸣没把他往仁王的贴身护卫上凑,只当关鸿丰是王府里的一个下人。
左鸣话少,年少时更甚,冰冷的神情像冰碴子,拒人千里,根本不搭理关鸿丰的问话。
“我那时候就觉得你有意思。”关鸿丰笑了,看是能看到六年前的场景,“仁王天生气势凌人,你倒像张牙舞爪的小猫,还觉得自己冷冷的特别酷。”
左鸣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觉得有些尴尬,关鸿丰却继续道:“但我看你身形很好,又看到你得了第一的牌,就想招你来侍卫队,结果被萧侗截了胡……”
当时关鸿丰指了指左鸣身上的牌:“第一名进来的?很厉害啊,来侍卫营吧。”
关鸿丰又说了几句侍卫营的好处,遥遥地看见彼时的暗卫首领萧侗走过来。
萧侗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在仁王身边数年,与关鸿丰不甚合拍,关鸿丰只好先行避开了。
萧侗走过来,方才他看见了关鸿丰与一少年说话,便多看了左鸣一眼。
这一眼,便看到了左鸣身前写着第一的牌子,又打量了左鸣几眼,直接把人收进了暗卫队。
左鸣有些不好意思:“当时也不知道你是谁,萧侗气势很强,我一下子没绷住……”
回忆起萧侗的模样,关鸿丰深有感触地点点头,而后又有些得意:“反正现在坐在你身边的是我。”
语气听起来甚是欢喜,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那个威风凛凛的关侍卫。左鸣忍不住想笑。
“饿不饿?一天没吃东西了吧?”左鸣问。
以往都是关鸿丰问左鸣饿不饿,今日角色对调,气氛有些温馨,又让人觉得酸楚。
左鸣难过于关鸿丰的眼睛,关鸿丰却不想左鸣被一个瞎子耽误了,两人心里埋着千言万语,开口却都另言其他。
“有些饿了。”关鸿丰道。
左鸣说了句「等我,去去便来」便走了出去。
眼前一片漆黑,入了夜定点了蜡烛,但是关鸿丰看不见一点光。
这伤来得憋屈,他当时有些大意了,但懊悔也无济于事。
若是早知道会这样,他那一夜一定不表明心意。明明忍了那么多年,明明想好了等一切平定回了京城再说,可当左鸣一问,他就藏不住了,因为他也听到了左鸣的心意,跟他一样的热烈。
可现在他瞎了。左鸣说「不嫌弃」,这就让关鸿丰很满足了。
这一夜的月色凉如水,照着大漠像片银色的海,海面平静,是风吹不动的涟漪。
夜晚的沙海,全不是白天的模样,准确来说,每时每刻的沙海都有所不同。
持律在这草棚待了一段时间,看过了沙海的千万面貌,但再怎么看,这也不过是一片沙海罢了。
徐清风由衷地赞叹眼前的美景。他跟着天问穿过乌齐氏的大院,到了门外,只有一条往上走的路,小径遥遥,尽头处是一间草棚,棚里盘腿坐着一个和尚。
持律的模样与徐清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眼前的这个人,他太苍老了,面容枯槁,隐隐透着死气。
但徐清风又十分惊讶,持律那长长的眉毛,又厚又长的耳垂,一下子勾起了他的记忆,似乎在哪里见过了。
持律睁开眼,便看见了徐清风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朝徐清风招招手,示意徐清风走近些。
“徐施主,生死石在何处?”
徐清风忽然觉得这问话十分耳熟,又想不通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他从把衣领下的生死石拿出来,惊奇地发现石头上正粼粼地泛着白光,像水的波纹,一层一层荡漾开去。
“大师,这是……”
持律双手合十,默了句法号,“你可知贫僧是何人?”
徐清风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他当然知道。陈恪那日便跟他说了,持律俗名周琰,既姓周,那就是他的长辈。
“你天赋异禀,当为周氏这一辈的男巫,但你懂得的太少了,现在,伸出手来。”
徐清风不明所以,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持律却拽下生死石,摁破右手指腹,示意徐清风跟着他做。徐清风没有迟疑,学着持律的样子,把食指摁在生死石上。
指尖传来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他的血。
“周氏有一异宝,名为天机石,天机石内藏着乾坤,周氏的男巫可抽离自己的神识,融入石内。一如此刻……闭上眼,平心静气,摒除杂念,调理内心,跟我来……”
徐清风闭上眼,只觉得身体变得轻盈,持律的话在脑海里转,牵引着他往前走——
非常神奇地感受,他知道自己闭着眼,知道自己没有动,可是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向前走,渐渐地,他能「看见」四周的景致从模糊变得清晰。
“睁眼吧。”
徐清风依言,「睁开」了眼睛,打开了他进入生死石里的神识。
四周一片空灵的白色,像雾气袅袅,又有金光若隐若现,徐清风凝神细看,原来是一道道金色的丝线,丝线有万千,徐清风循着丝线的走向,看到了自己脚下汇聚的光团——他是所有金线的交集点。
“这里是……生死石里面?”
——这就是乾坤万象?
第98章 生死石中
“是。”持律的声音漂浮在头顶,“你已经站在了乾坤万象当中。”
“大师?你在哪?”徐清风抬头看,也只有掩在云雾下的千万金丝线,四处都看不见持律的身影。“你也在石头里面了吗?”
“在。”持律简短有力地回答。
他大限将至,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将神识放入石头中,却不能化形,徐清风不仅能化形成功,还不受任何阻碍,持律心里感叹徐清风的天赋。
持律简单向徐清风解释了几句,徐清风还没来得及欣喜自己的天赋异禀,便意识到持律这是要教导他如何做周氏的巫师,这是徐逵宁不可能教导他的,徐清风忙集中注意力,记下持律说的每一句话。
持律的声音在上空飘荡,显得十分空灵,因早有准备,持律直接从天机石讲起。
“天机石是五百年前从天而降的巨石,族书中有载:「天显异色,忽一团大火从天而至,落地后火光熄灭,是一巨石,入地三分,族人感此石乃天赐,故视为族中秘宝。」巨石从天而来,而今可知,此石当是天外来物,浩瀚的宇宙深不可测,石中的能量也难究其因。
根据族书上的记载,一开始先祖们认为这是天赐的石头,打算在上面雕刻周氏的纹饰,用以天祭,周氏以头尾相接的两条鱼为纹饰,在雕刻好第一个图案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鱼活了。”
“活了?”徐清风讶异。
持律没有应答,兀自继续道:“「犹如石下有清潭,滩中有鱼两尾,身下无影,悠悠游游」,当时巨石的雕刻工作由族里的男巫担任,彼时的男巫发现此异象,心中惊奇,视此石为异宝,却不敢轻易再进行雕刻,而是潜心研究巨石,并留下一本笔记,收纳在族书中,其中详细记载了他如何发现石头奥秘的过程,最后一章写道:
“石头可孕育生命,一时心下惊异,不甚刻刀伤手,当即血流如注,血珠落于石上,竟消失殆尽,试将伤手覆于石上,石若婴孩,渴求鲜血,而后神识飘忽,竟步入石中……”
这是最早一位发现神识奥秘的男巫,通过血液,与神石为契,得以在石中窥得天机,故神石名曰「天机石」。
数百年来,天机石也被损耗,体型不似原先硕大,更犹如蛇类蜕皮兽类落发,年年日日脱落下小石块,脱落下的石头偶有异能,被男巫赠给族人,意为平安祈福。”
“也就是生死石吗?”徐清风已经有些明白了,觉得十分惊奇,“每一块生死石都可以窥见乾坤?”
“正是生死石,但你手里的这块非同一般。”不待徐清风提问,持律便答道:“天机石中有两尾鱼,由此诞生两个内核,多年前天机石突生裂痕,你手中的便是从裂石中取出的内核石之一。”
徐清风一边消化持律的话,一边下意识地去找胸前的生死石,摸空了才想起了自己就置身石头中。
“天机石可以以血为媒介,你的神识,应已有数次进入过石中。”
徐清风闻言一惊,细细打量眼前的场景,只有迷雾让他觉得熟悉。
传闻中的生死石,也就是天机石,不只是可以窥探乾坤,知前人后事,更能让人死而复生,还能在不同的时空里自由来去,太恒宫的那场大火,当时滋养生死石的,是徐清风与陈恪两人的鲜血,那便是徐清风第一次进入生死石中。
当时的徐清风心智混乱,又抽离了神识进入生死石中,当时他便见到了持律大师。
“我,在石头中见过大师你?”徐清风模模糊糊有了印象。
“是。”持律肯定道。
徐清风先前的记忆一直存着模糊的地方,他一直以为那场大雾后,他先看到的是那一场天地浩劫、生灵涂炭,而后又迷失在大雾中,直到看到陈恪的背影,再是迷迷糊糊地从乱葬岗中醒来。
而现在他总算是理清了时间线,太恒宫的大火中,他第一次进入生死石中,看到了所谓的乾坤,可能是未来的某一个场景。
而后是遇见持律,待持律为他指路后,他跟着陈恪,回到了徐家刚被灭门的时候。
徐清风想了想,闪烁其词地将这一段经历说出,隐瞒了自己与陈恪已经死过一次的事情。
问持律道:“我当时看到的,真的是未来么?”
那些令人恐惧的天灾,眨眼间覆灭了千万人的生命,那些哀嚎遍野的场景,便是乾坤中的一页吗?
“往前走吧。”持律说。
徐清风一怔,迟疑着往前走了一步。四周的千万丝线都汇集在他脚下,他一动,汇集点也朝前走。
徐清风四下看看,尝试着伸出手去,勾住了其中一条丝线,瞬时间,万千画面冲进徐清风脑海中,徐清风一抖,丝线脱了手,那些画面也消失了。
徐清风试了几次,便明白了。
正如他先前所猜测的那样,万千世界有万千发展,在这一刻做出不同的决定便会诞生数千个不同的未来,而这些未来又可以延展出数亿万个可能性。徐清风方才看到的那些丝线里的画面,便是不同时刻的未来。
所以他先前看到的那些不一定会发生,这样的推测让他松了一口气。
包括父亲徐逵宁的那场梦,这下子也有了解释,周氏族人大多有天机石的碎块在身,徐逵宁的那块想必也有不同寻常之处,才会让徐逵宁看到了某一个未来。
但也因此,滋生了一个偌大的误会,既促使了徐清风与陈恪的相遇相知,也造就了两人之间的心结。
徐清风想看看他和陈恪之间的未来。心念一动,徐清风抬手在一根根丝线上拂过去,却不知道哪一个才会是他和陈恪的未来。
“莫做无用功。”沉默了许久的持律突然开口。
徐清风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却又不甘:“我难道不能看一看我的未来么?”
“既不知当下,又怎知来事?”
如果不知道接下来会做什么决定,又如何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影响每一个决定的又有各种各样的因素,明确地看到未来,是不可行的。
“那先辈们又如何探知国运后事?”徐清风不甘地反问道。
“运筹帷幄自在心间,国运变化不过顺应历史,有何难测。再说了……”持律适时停顿了一下,“先辈们并非都是对的。”
徐清风一怔,了悟后又觉得失望。世间只有周氏拥有这样的能力,但历代男巫,做出的决定并非都是对的,是他在父亲描绘的故事中把一切想得太过美好了。
未来不可测,过去既成事实,总能一探究竟吧?
徐清风向持律提出他的想法,他们怀疑严客卿已久,甚至也怀疑过国师,怀疑过若干人,若是可以看一看过去,定能把握住事情的脉络。
持律没有立即回答他,迟疑了片刻道:“可以一试。”
持律不是没想过这么做。在他的老师将这块内核传给他时,他也曾试过看看周氏的过去,看看自己的未来,但是天机石中的乾坤有千千万,难以参透。
71/99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