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吃点东西,只要到了居延河城,持律大师一定有办法医治王爷,您可千万要自己保重呀……”
这几日徐清风都不敢入睡,因为一旦入睡,总会梦见陈恪,有时是以往的场景,有时是一场大雾和一个萧瑟的背影。
这般熬着,徐清风也消瘦了下去。吃饭、喝水、好好休息——
全公公每隔一会儿就劝劝徐清风,像是担心徐清风也紧随着陈恪倒下去似的。
看似镇定的众人,实则都惊慌不已。
但徐清风其实已经平静了许多。
陈恪的状况在他心里反反复复地思量,但都看不到一丝希望。
不说这箭伤,还有金铃花的毒,纵使持律再厉害,怕也是回天乏术。
至于生死石,所谓的「重生」,不过是从这条命途走到那条命途上去罢了,死亡以及会到来,危险是未知的、分别确是既定的事实。
就像走在必死的命途上,徐清风站在此岸,看着彼岸的陈恪越走越远。
但人生本就是一场必死的命途,徐清风对没有陈恪的日子没有一丝留恋,他早就准备好生死相随。
这种看破,让徐清风的平静更为令众人担忧。
整整奔波了十天,他们才回到了居延河城。
遥遥地看见居延河城的城门,全公公不禁热泪盈眶:“有救了,有救了……”
左鸣坐在车头的另一边,听着全公公的喃喃自语,也不禁伸长了脖子,希望能快点见到持律大师。
居延河城里到处是欢喜的氛围,人们载歌载舞,庆祝战事的胜利,期盼着亲人的归期。
尽管北面的战事还没有结束,但也陆陆续续传来了好消息。马车低调入城,没有引起百姓的注意。
沿着主道走,高地上便是乌齐氏的那座占据了半个城池的大院,乌齐氏长老乌库拉和天问已经在门口等候。
一段时间不见,天问又成长了些,变得更稳妥,待马车停下,唱了一句法号,施以佛礼。
左鸣不待见那位长老,又不习惯这样的天问,在他眼中,天问一直是个孩子。
徐清风却像是看懂了什么,双手合十,浅浅一笑,回以一个佛礼,却没有多说什么。
“天问小师傅……”才接到天问,全公公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持律大师还在城中吧?你也知道王爷……”
天问的神情有些严峻,眼神虽然坚毅,却回避着全公公的目光。
全公公是何等的精明,心一下子便凉了半截。他们启程前便遣人送了信回来,求持律大师救治仁王,难道他们晚了一步?还是持律大师不愿意相救?
徐清风和左鸣一起把陈恪搬进房间里,进屋前看了天问一眼,示意他有话要说。
天问稍一犹豫,还是跟了上去,全公公还欲上前追问,却被乌库拉拦了下来。
与左鸣一样,全公公也不喜这位长老,微怒地停下脚步,却听乌库拉小声道:“持律大师前天夜里圆寂了……”
后来乌库拉又说了些什么,全公公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直到被左鸣的喊声惊醒。
“公子呢?王爷呢?”全公公下意识地问。
“都在屋里。”左鸣很是担忧地看着全公公,“还好吗?公公您可撑住了,公子还没有倒下,您不能……”
“天问小师傅呢?”全公公突然抓住左鸣的胳膊,很是紧张地问:“公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左鸣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艰难地点点头。“应该是知道了。”
“天啊,这要怎么办啊!”全公公忍不住嚎啕起来,“这人明明好好的,怎会突然就、就……”
全公公很是无措,他跟着陈恪八年,日日守在近旁,早就有了深厚的感情,而今,竟感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
“不行……”全公公慌慌张张地要往屋里去:“还是莫让公子知道了,他肯定受不了,王爷交待过要好好照顾徐公子的……”
“迟早是要知道的。”左鸣拉住全公公,“想必公子,早就有了准备。”
——什么准备?
——生死相随。
即使不付诸言语,也能知道这个答案,全公公呼吸一滞,泪又不停地落了下来。
“该怎么办呀。该怎么办啊。”全公公喃喃。
左鸣心里也不好受,只是他还强撑着精神,“我们能做的,也只有陪着王爷和公子。”
外头两人沉浸在悲伤里,屋里的徐清风却没有天问想中的哭天抢地,而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对天问说了句「节哀」。
徐清风平静得让人心里发凉。但天问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说安慰的话。
“你瘦了很多,要好好吃饭才行。”半晌天问才说了这一句。
徐清风点点头,所有人都是这么劝他的,「若是王爷看见了会不好受」、「等王爷醒来定会责怪」,这样的话千篇一律,都说不到徐清风心里去。
“你好像又高了些。”徐清风似乎很是轻松,一边忙活着给陈恪净脸,一边道。
“嗯。”天问点点头,“是长了个头。”他看着徐清风为陈恪净脸,又重新拧了帕子擦拭陈恪的脖颈,而后又仔细地擦拭陈恪的手,发现陈恪的指甲长了,嘀咕着要去寻把剪子。
“徐清风……”
“嗯?”徐清风背对着天问拧帕子,闻言回头,疑惑地看着天问。
少年微微仰头,神情有些紧张:“你的那块生死石,还在吗?”
“在。”徐清风把拧干了的帕子展开晾在架子上,转身走回床边,从陈恪的衣领下翻出一个锦袋,“喏,在这。”
陈恪寻到徐清风被塔西雅带走时丢在路上的生死石后,便放到锦袋里随身带着。
徐清风也是在照顾昏迷的陈恪时才发现了这个锦袋,锦袋的内里,绣了一个小小的徐字,还有一个祈平安的符。
徐清风把生死石递给天问,天问把生死石拿在手里细细打量,感受指尖摩挲光滑的玉面,“你知道这个石头,有什么不一样吗?”
徐清风有些吃惊地一挑眉,想到可能是持律大师告诉了天问关于生死石的事,便点了点头。
但天问却摇头否认:“我不是指这块石头的能力,而是指你知不知道,这块是天机石的内核之一?”
“内核?”徐清风不曾听闻。
“发现天机石奥秘的起初,是被雕刻在天机石上的两尾鱼活了活过来……”天问把生死石还给徐清风,“天机石起初体现巨大,但常常会脱落下小石块,脱落下的石块也有微弱的力量,但不及天机石本体的万分之一。
在天机石中,有两个内核,蕴藏着所有力量的源泉,因为内核的力量,才有了两尾鱼的神迹。
——你手中这块,便是天机石的内核之一。”
“这是持律大师告诉你的?”徐清风疑惑道,为何持律大师先前没有对他提及呢?
天问十分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没有说实话:“嗯,是方丈说的。”
“那这内核……”徐清风把生死石握在手里,紧紧盯着天问,“能医治好王爷,是吗?”
天问又沉默了,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告诉徐清风,半晌道:“不知道……”
徐清风亮起的眸子又渐渐暗了下去。生死石以血为媒介,若是能行,陈恪早就该醒来了。
“还是把石头放在王爷身边吧。”
“嗯。”徐清风点点头,笑意浅了许多。
一时无话可说了,天问静坐着,看徐清风围着陈恪打转。
先是把生死石放到陈恪身边,又担心他冷,给陈恪铺了层厚一些的被子,然后想起了要剪指甲的事,寻了把剪刀来。
“要剪指甲么?”天问问道。
“嗯。”徐清风专注地捧着陈恪的手,“王爷不喜欢留指甲,总是剪得很短,我看已经长出些白边了,还是替他剪了吧……”
徐清风很是认真,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自言自语。
天问觉着心酸,眼眶一热,趁眼泪落下来前离开了。
关鸿丰收到消息赶了回来,每日与左鸣、全公公轮流去给徐清风送饭,但徐清风吃的越来越少。
陈恪的身体没有起色,徐清风日日为陈恪按摩身体,像是在为他的醒来做准备,但谁都知道,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煎熬地等着,真正断气的那一天。
全公公的头发一夜间白了,但他没有慌,依旧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和关鸿丰商量了后事的筹备。
他们准备了两副棺木,徐清风也默许了。
第四天夜里,天问轻轻推开了两人的房门。
“天问?”
徐清风睡得不深,天问才推开门,他就醒了。
“这么晚了,是出什么事了吗?”徐清风担忧地往外看,除了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寂静中也没有一丝声音。
天问走到窗边,打开窗子,让明亮的月光落进屋里。“今天是满月。”
徐清风闻言抬起头,看见半空中一轮圆圆的明月。
“天机石本是月亮上石头,每逢月圆,天机石会有更强的力量。”
天问将窗户彻底推开,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下,神情肃穆平静,低垂眼眸的样子,像极了寺里的佛像。
尽管外貌上他依旧是个十岁的少年,窗台才到他的胸口,但不疾不徐的语气,给人以安定的力量。
“握着石头,放在王爷胸口。”
徐清风从片刻的怔愣中回过神来,依言照做。
天问闭上眼,片刻后,生死石开始发热,水波般的白光一层一层荡漾开去。
“当年那位男巫发现两尾鱼活了后,还刻下了些别的东西,那些东西都一一活了过来,这让他震惊又害怕,他想要磨去那些雕刻,但已经太迟了。”
“他刻了什么?”徐清风感觉手里的石头越来越烫,他有些握不住了。
“两个孩子。”
“什么?”徐清风震惊。
“两个嬉戏的孩子。”天问道:“他们还很小,嬉闹着,在雕刻完成的一刹那活了过来,看到可怖的锉刀后,害怕地躲进天机石深处,渐渐地,他们与石头的内核融为一体,直到数百年后,天机石裂开,才重见天日。”
徐清风不敢置信地看着天问,想问他是不是疯了。“你……”
天问突然笑了笑:“是不是很像画本中的故事?”
“天问,莫要吓人。”徐清风故作轻松的「呔」一声,以为天问在与他开玩笑,但随着生死石越来越烫,天问身上也荡出白色的光圈,一层一层,与生死石呼应着。
生死石越来越烫手,烫红了徐清风的掌心。天问伸出手去,握住徐清风的手,不让他松开生死石。徐清风吃惊地看着天问,说不出话来。
天问的手是凉的,手背极白,在月光下泛着白色玉石的光泽。
——那不是人的手,而是玉石,白色的玉石,与生死石一样的材质。
“再见啦。”天问笑着说。
声音不再像垂垂老矣的老人,而是轻快地,活泼地,仿佛在向朋友告别,又约定了明日的再会那般欢快。
生死石烫手的炙热,天问的手却是刺骨的冰冷。天问身上的光越来越刺眼,疼得让徐清风落下泪来,不得已闭上了眼睛。
一道极盛的白光过后,徐清风失去了意识。
清晨……
全公公醒来后习惯性地往主屋去,看见敞开的窗户皱了皱眉。
十一月的西北,夜晚冷得能冻死人,这窗户是才打开的,还是开了一宿了?
全公公急急忙忙叩门,呼唤徐清风:“公子?公子可起了?”
徐清风没有应答。
全公公心中一慌,急忙推开门跑了进去,而后吃惊地愣在了原地。
陈恪倚在床头,怀里窝着徐清风,冲全公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全公公不要吵醒徐清风。
徐清风还是听到了动静,感觉得眼皮子十分沉重,浑身不适,动了动,才觉得自己不像是躺在床上。
他缓缓睁开眼。
“王爷?”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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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醒了,虽然很是惊喜,但还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全公公一边无声地哭着,一边掐了自己一把,而后又乐呵呵地出去把棺材处理掉。
左鸣和关鸿丰一开始以为是全公公疯了,但当他们亲眼看到陈恪醒来时,也怀疑这是做梦呢。
很是鸡飞狗跳地闹了一番,给死气沉沉的院子带来了生气。
也有人发现天问不见了,徐清风则说,天问远游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众人很快又沉浸在王爷醒来的喜悦中。
更让人惊喜的是,陈恪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听说是天问找到了持律大师留下了的解药。
十一月的冬天很冷,风刮得人生疼,但整个院子都洋溢着欢喜的气氛。
陈恪康复得很快,魏怀也来探望了两次,将西北大小部族的想法说与陈恪听。两人商量着和平协议的内容,算是了结了西北的一件大事。
隆冬的腊月,徐清风窝在屋子里瑟瑟发抖,陈恪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徐清风窝在榻上看书,怀里抱着汤婆子。
“别过来。”陈恪才凑近,徐清风就往后躲,有些嫌弃地赶他:“太凉了……”
看着徐清风打了个哆嗦,陈恪无奈,只好坐到长榻的另一头。
或许是因为生死石的缘故,陈恪恢复得极快,后心口的箭伤早已经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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