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暮雨以茶盏,一下一下,缓慢敲击茶案,她也不为耳之所闻而变化一丝神情,也并不看向她。
“沙尘,本座想看看你的眼睛,右眼。”
沙尘的眉间,浅浅一动,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欺君之罪,罪至处死。”
“何出此言。”
“自幼眼疾?”
久久的死寂中,花暮雨不说话,沙尘亦一声不吭。
不经意间,沙尘以鼻息发出一下轻笑。
“笑什么。”花暮雨冷声。
沙尘再次沉默,并轻轻摇头。
花暮雨没耐心了,她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去碰那蒙着眼睛的布条。
停顿中,沙尘没动,花暮雨继续着动作,摸到后方,拉开那布条绳结。
布条滑落,充血的眼球,灌满猩红,初看有些慑人,若叫孩童瞧见这眼睛,或能被吓哭。
三道极深的疤痕,长约两寸(7cm),斜布在她右眼上下。
被布条遮挡之处的肌肤,并不干燥,甚至冷白,明显跟别处不一样。
“才第二次见,怎么认出来的。”
沙尘垂着头,沙哑的嗓音,磨着花暮雨的心。
“真的是你,你个忘八端,心可真狠。”
花暮雨颤抖着唇,失控的眼泪汩汩涌落。
第20章 作者崩溃,闻者落泪
“才第二次见,怎么认出来的。”
知晓叶秋风是特意易容后才过来,花暮雨毫无耐心,冲到外头端着水盆,用湿帕子粗鲁又快速的擦她的脸。
“轻点儿。”叶秋风并不动弹,任由她摆弄。
“……嗯。”
尽管嘴上答应,手上并没有慢下来,直到熟悉的面孔,完全显现。
花暮雨看向那三道深痕,磅礴怒火将眼泪不断逼出眼眶,甚至涌入喉腔,叫她胸闷到窒息,喘不过气。
她咬着牙,带着浓浓恨意的字,逐个从牙缝挤出:
“我要,杀了他。”
“我都不恨,你恨什么。”叶秋风抬起脸,笑意于唇角展露时,眼泪也随之滑落:
“暮雨,我好想你。”
花暮雨一把扑抱到她怀里,泪珠如水流,汩汩涌落。
“想我为何不来见我!四年了!”
“这些年,你去哪了,为什么能这么狠心,四年不来见我,我每天都梦到你,梦到我把你丢下。”
叶秋风抬手轻抚在她背上,手掌却无法使出多少力气:
“对不起,四年才能走路、发出声音、拿笔、推动木轮椅,能来时,就来了。”
她说话很费力,说的多了,有些喘不过气。
“声音为何……”花暮雨不敢去多想,只剩呜呜痛哭。
“本想自裁,扎偏了,刺破了声襞。”
花暮雨压着心痛紧咬牙关,几乎咬碎牙:
“傻子,傻子,你派信给我,我就去找你了,为什么要独自四年,凭什么不让我陪着你,你凭什么不让我去找你。”
叶秋风抿着唇,眼泪不受控的汩汩涌出:
“怕这废人模样,吓到你,更怕……怕你说的那句喜欢,只是为了让我别睡着,不过那句话,很有用,那句话,让我撑下来了。”
“你不是废人,你是我的心上人。”
花暮雨松开怀抱,红着双眼,满脸难受的昂头看着她,叶秋风颤抖着唇,泪珠不停滑落,却还想对她挤出微笑。
对视未几,叶秋风便别过脸去,避开被她直视自己的右脸,怕吓到她。
“转过来,我不怕,那是为我受的伤,你凭什么以为我不敢看,凭什么以为我会怕看到。”
花暮雨垂着泪,颤抖着微启的唇瓣,强制扶过她的脸,叶秋风只能持续低着头,泪水不经意的滴滴坠落。
“暮雨,你真好看,行将三十而立,还这么好看,我越来越配不上你了。”
“这天底下,只有你配的上我。”
花暮雨紧咬牙关,肆意溢出的眼泪终于能收住一些,她满脸珍惜的看着叶秋风的脸,抖着手,摸着她的脸,又去握她的手。
她不再能像以前那样,有力气以十指紧扣锁住自己的手,手冰冰凉凉,带着粗糙的摩挲感,稍稍用力回握,手便在颤抖。
手腕侧部的深痕,能看出落刀时,刀锋极深地没入了手腕,看一眼心疼一眼,花暮雨的眼泪又开始磅礴。
又躬身去摸她的脚踝。
“疼。”
一个字,叫花暮雨闪缩回手,她囫囵地抹了把脸,挤出笑容来看着叶秋风:
“帮你接风洗尘,帮你……洗个澡。”
叶秋风迟钝一下,才轻轻点头,花暮雨飞速出去一趟,吩咐一声在侧殿耳房备热水和浴桶,生怕速度慢了,叶秋风又消失。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走路很慢,似是落脚时会疼,花暮雨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帮她褪下衣物。
竟是第一次帮她洗澡,叶秋风却一点羞意都没表现出来,只任由着她的动作。
也好,夫妻,有甚好羞的。
待她坐进水里,花暮雨又冲去外殿一趟,吩咐郎将速速去买或做一副木拐杖来,以后陪她练走路,好生照料她。
叶秋风浑身都是伤疤,可自己却不知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不禁又心疼难受到磅礴落泪。
“别哭了,看着心疼。”叶秋风又如在梦境中那般清冷,虽脸上挂着微笑。
花暮雨瞥着她,幽怨、责怪、难受、心疼,无数种情绪混杂其间。
看着她,除了想哭,还是想哭,因为心里太难受。
叶秋风已不太习惯被直勾勾直视,被看了不多久,便又别过脸去,她已被自卑充斥多年,偶尔自卑消散,也是因想起“喜欢”二字,心境反复于自卑和“喜欢”之间。
“叶秋风,转过来,别回避我,我说了,我不怕看到,不仅不怕,还很喜欢看,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我已经学会说出心里话了,是你教的,你回来了,我的心病就治好了,从小到大,只有你能治好我的心病,只有你能逗我笑,逗我发自内心的笑,别避着我,我会伤心。”
叶秋风默默滴下几滴泪珠,但仍没转过脸来,仍垂着头。
花暮雨擦拭两下手上的水,便站在桶边自褪外袍。
“你、你做甚?”叶秋风疑惑。
“一起洗。”
“这……”
叶秋风还在结巴,花暮雨已坦诚入水。
并径直跪坐到她腿上,强制与她面对面,且贴的很近,近到凌乱炽热的呼吸都在互扑脸庞。
叶秋风仍侧着脸,将右脸藏起。
如此近距离去看叶秋风的侧脸,她左脸也有些细微的伤痕,脖子上也有。
捏起她的右手,花暮雨知道她的右手、于多年前被刺穿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去看,这一看才看到,竟有两处刺穿伤痕。
“为何是两记刺穿伤,除了处州那次,另一次又是缘何受的伤。”花暮雨攥着她的手,一边凝视一边问道。
叶秋风不想再惹她哭了,于是轻轻摇摇头。
若非曾用右手帮杏儿抵挡飞刃,那天王宫被放火围困,刺客以飞刃行刺花暮雨时,她也不会选择用后背去抵挡。
她怕用手挡不住,于是选择用后背。
“没话跟我说?”花暮雨抬手揽住她后背,双手于她后背,往上紧搂住她的肩膀,脸贴在她肩膀处,持续抬眸去看叶秋风的侧脸。
“还是不太能说话。”叶秋风抬起手,用手臂紧抱住花暮雨,将她紧搂于自己不再厚实的怀中。
以前,花暮雨的身躯没有她热,现在,因自己的身躯太冷,显得她的身躯更温热些,这温热让她心起贪恋,想永远都能抱到她。
“你以前话很多,不过没关系,以前你跟我说五句甚至十句,我才跟你说一句,现在换过来,我多说点。”
“嗯。”
“叶秋风。”
“嗯。”
“我爱你。”
叶秋风的灵魂,被这三个字汹涌冲击,她转过脸来,抿着唇垂眸,去看花暮雨的脸。
看着她的唇,终是忍不住渐渐接近,紧搂着她,吻住她。
唇瓣的交织,想说久违,却是初次,心上人在自己怀里,在与自己亲吻,在紧搂着自己,过去这十几年来,甚至想都不敢去想。
叶秋风贪恋的轻柔吮吻她的唇,左手以手臂紧搂住她,无力的右手掌轻抚着她的脸,灵魂如入天堂,飘飘荡荡,她的唇很柔软温热,让人沉沦,让灵魂沦陷。
鼻腔涌起浓烈的酸楚,泪珠很咸,她很香,很柔软,很让人贪恋,手臂忍不住更用力抱紧她,想将她融进自己心里,永远珍爱着。
分开时,花暮雨眼神迷离,抬眸凝视她的脸,叶秋风垂眸与她对视,朝她扬起微笑唇角。
“暮雨,我更爱你,为你,做什么都行。”
“我要你好好活着,待在我身边,永远,不准再跑。”
“臣,遵命。”
花暮雨给她搓洗身子,叶秋风的身子瘦骨嶙峋,肋骨一根根的清晰映出,养肥计划默默落定。
她时不时抬眼去看叶秋风的脸,并抿着唇冲她微笑。
水很快就黑了,叶秋风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你先出浴吧,弄脏你了。”
花暮雨扬着右唇角,眯着眼神,意味深长一笑:
“看来没人帮你洗过澡,那我就放心了。”
“没有,”叶秋风羞着脸垂下头:
“都是自己洗,洗不干净,虽总以为是单恋,但仍守身如玉的。”
花暮雨“噗嗤”一笑:
“好忠烈的小叶侯,对了,那僧侣是谁。”
提到“僧侣”二字,花暮雨的心,酸如坠入醋缸。
“救命恩人,也是师傅,他曾是闽国王宫的宦监,契弟死于战乱,便在那次我开放处州城门时,来了越国。”
“唔,”花暮雨静静听完,也听明白了:
“原来是善有善报,你救济过的人,又救下了你。”
“嗯。”
叶秋风垂头间,忍不住地时不时瞄一眼她的身子,第一次看,又不好意思去看,可又想看。
她皮肤还是那么白皙柔嫩,锁骨很精致,总想抬手去触摸。
身上还散着成熟稳重的气息,有关她的大多数记忆,除了小时候的,其他的基本都是冰冷、凶狠、霸气。
她模样俊俏,小时候就很好看,娇滴的红唇,略挺的小鼻子,眼睛如柳叶,眼角微微翘起,散发着清冷感。
其实,若非自幼那般活过来,她的模样应总是笑着的,清冷感和威严感,只是自幼刻意练出来的感觉。
再一想,谁又不是这样,一降生,就有一个模壳摆在那,将自己融进那模壳里,磨掉凸出的、补上缺凹的,直到完美变成模壳的形状。
也因如此,你我的心,都藏得太深。
你的心更深,而我又没那么聪明,你藏着你的心,我根本看不透,看到了也不敢确认。
若能早些看透就好了,就不必蹉跎掉半生之后,才终于互相表露心迹。
偷瞄着她的身子,鼻腔忽然有点温热,叶秋风察觉时,也听见花暮雨“噗嗤”的笑声:
“夫君,你流鼻血了。”
“……”
第21章 亲吻
花暮雨几番要绕到她身后,帮她搓洗后背,都被叶秋风不动声色的阻挡。
只得作罢并垂眸时,又瞧见她腹部上方的肋窝处,有捅刺伤,忍不住以手指轻抚那伤痕,并开腔问询:
“这伤又是怎么弄的?”
叶秋风看了一眼那里,回答道:“不淆捅的。”
“什么?他不是救你,为何又……”花暮雨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说我呼吸困难,是因那里有郁气挤压了肺,刺开那里,能消散郁气,郁气散了,就能顺畅呼吸。”
回想,自己就是被这伤给捅醒的,回想仍还记得那时,自己有多疼,“死”了都被疼活过来。
但也记得自己能活过来、呼吸到人世的空气,全托这记捅刺。
花暮雨满脸不忍,她那么怕疼,上朝时挨廷杖抽腿肚子、都被疼哭过,根本不敢去想象,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更懊悔过往的自己,总是在面对她时脾气失控……以柔韧的柳条,抽了她不下一万鞭,掌掴更是数不清。
哪怕是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从未对任何人发过脾气,只总是对她大发脾气。
水温渐冷,花暮雨匆匆收起懊悔和反思去拿睡袍,出浴帮她擦干身上的水,无意识地要绕去她背后帮她擦背,又被不动声色的阻挡。
“冷,脚疼。”站立太久,脚踝疼痛难忍,叶秋风忍不住轻轻一声。
花暮雨匆匆点点头,垫着脚尖绕着手臂,快速擦拭两下她的后背,给她穿上白色睡袍,绑好衣带,搀扶着她,慢慢挪动着往寝房走。
能察觉她走路时,眉间浅浅拧着,不知她走路时的疼痛,是怎样的疼痛,花暮雨都想把她背过去,又怕牵扯疼她的手腕,心疼中,责怪自己根本不懂怎么照顾人,自己从来都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待叶秋风坐到床边时,额头已因疼痛而泛起一层冷汗,脸色更苍白了些。
她发髻很乱,明明尚未而立,竟已有半数发丝呈银灰色,什么原因导致的?
叶秋风身上,有太多她急于获知的内情。
替她编出一条发辫、全束发后以辫缠束,暂时没发冠,只能以自己的发簪暂用。
这是武官的绾髻,这般梳整后,叶秋风更回归了三分当年的干练利落。
她自幼习武,个头挺高的,五尺(170cm)有余,比自己高两寸(7cm),即便瘦成这样、面容又……稍稍收拾下仪容,当年她身上的英气,仍还保有大概两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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