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上站着两人,正在交手,其中一男子穿着华贵,两手空空,以灵为笔,在空中迅速点了几下,霎时间平地起狂风,落叶似刀般高速旋转着,片片可伤人,这应该是他画出来的阵法所致,再加上腰牌上的七道天裂,一看就是玄武门的弟子。
另一方是位姑娘,手里握着把厚剑,那剑不知道是怎么造的,两侧的刃同宽,跟菜刀相比都嫌钝,半点儿锋芒都没有。
眼看着刀光逼近,她仍然神色自若,足下踩了几个方位,身形一晃,就已旋步避开,分明是慢吞吞的,却每每都是片叶不沾身,江练没看清具体动作,只看见对方在暴风骤雨般的落叶之间稳稳游走的身影,像是只闲适的鹤。
那男子神情凝重,又添几笔,阴沉沉的烟雾顿时缕缕升起,将视野完全遮挡。
那雾几乎覆盖了整个台面的各个死角,将那女子包裹得密不透风,底下人纷纷眯起眼睛,也只能瞧见模糊的身影。
破阵要看阵眼,江练估摸着那阵的阵眼怕是就藏在男子身边,若是不能近身,怕是只能躲到对方灵力枯竭为止才能获胜。
他正琢磨着,台上忽然一闪。
不知哪来的一分灿光,那片灰白居然亮堂起来,蔽天雾气被突兀地劈成两半,如同海浪被坚固的黝黑礁石分开,露出双沉静如水的眼睛,那把奇怪的剑在她手中举重若轻地转了一圈,再次自上而下、大开大合地劈落。
那双刃就跟装饰花纹一样,瞧上去钝得连纸都戳不穿,可与落叶相撞,却是剑直直劈下,而叶刀则被悄无声息一分为二,切口平滑,在落地前化为泡影。
江练看了会儿,明白了,重要的并不是器,那剑上附了极高的灵力,落叶本来也是灵力所化——这样一来,谁胜谁负实在是明显得很。
笔直落下的剑势戛然而止,停在半空中,刃口不轻不重地点在那男子脖颈间。
仍然是无锋无芒的,江练疑心自己刚才看见的浅金光影是否只是错觉。
后者顿时僵住,不甘心地咬住牙,声音像是挤出来一样,“我认输。”
她敛容收剑,后退两步,客气地微微颔首。
“多谢指教。”
那男子也不纠缠,毫不拖泥带水地从台上跃下去,玄武门的弟子立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安慰起来。
“师兄能坚持那么久已经很……”那人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拿手肘猛地戳了下,顿时心领神会,立马改口,“定是武鸣师兄手下留情了。”
旁边人跟着附会,“没错没错,这才用了几分力,我知晓武师兄还有好多阵法不曾用出来,上次……”
那男子的脸色越来越黑,打断他们,语气带上了些不耐烦,“输了就是输了,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烦死了。”
说罢就推开他们往外走。
台上的女子对底下发生的骚乱置若罔闻,神色如常,收了剑也没有要下去的意思,从容不迫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
看他有些疑惑,云澹容解释道:“洛阳论道是擂台赛,只要没输,就可以一直打下去。”
“当然,自己选择离开也是可以的。”
那女子大概是有些累了,剑尖垂下来些,但不曾着地,依然站得笔直,面色沉稳。
楼中的若明大师感慨万分:“芳林新叶催陈叶。”
雨天师笑道:“那也比不上您啊,您这前波难道是打算让后波了?”
“论佛法,老朽还可一试,这真刀真剑的,老骨头怕是动不了了,且让同辈之人去吧,”若明微笑,他沉吟片刻,转头叮嘱道,“悟净,你且去试一试,切记点到为止,莫要逞能。”
身旁那和尚应了是,往前两步,翻身跃上台,抱拳行礼:“满觉寺,悟净,还请姑娘赐教。”
那女子抱拳回礼,不卑不亢道:“秋生剑宗,向南歌,请。”
江练呆了下。
那居然是他大师姐!
他发愣那会儿,两人已经果断利落地动起手来了,那和尚练的是金刚不坏之身,以灵气强化肉身,走的是力之道,以江练的眼神也能看得出对方的修为不如他大师姐,果不其然,悟净咬牙坚持了五六个回合,便败下阵来,同样爽快地认了输。
向南歌又恢复成原来的姿势,抱着剑耐心地等待着。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
“又赢了啊。”
“她从上去开始就没下来过,这都几个时辰了,也该累了吧。”
另一人凉凉道:“这话你一个时辰前就说过。”
“……”
“无极真人不去试试?”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句。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那身穿道袍的中年男性。
江练对解读别人的视线相当熟练,立刻就敏锐地发现那眼神里试探的居多,还有一部分幸灾乐祸的。
“青云派今日还不曾出过手吧?”有人明知故问。
“青云都坠了,哪来的青云啊?”
任谁都能听得出这话里的嘲讽意味。
这话直接捅了火药桶,无极猛地扭头瞪回去,毫不客气地骂道:“关你妈的屁事啊!”
那人嗤笑:“讲实话而已,你凶什么?”
偏偏是实话才最扎心。
无极顿时怒火冲天,直奔那人而去,一掌下去,居然是要动真格的。
四周被波及到的人一哄而散,修为高一些的连忙上去劝架。
闹哄哄之中,忽然有人道了句:“青云坠了又如何?”
这声音陌生得很,所有人都停下手看过去,溪风月抱着手,懒洋洋地站在一旁。
他在众人的视线下施施然地道:“莫非青云坠了就连青云之志也不在了吗?若是如此,那这没用的传承还不如断了为好。”
这话口气好大。
有人问:“你是谁?”
应该是没有人认识溪风月的,但他身边的云澹容和江练也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立刻有人反应过来:“秋生剑宗的人?”
“我啊,”溪风月煞有其事地思考了下,风轻云淡道,“挂单的吧,无名小卒一个。”
不待众人反应,他又连忙摆摆手,“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别在意我啊!你们继续打呗!”说着还很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被他这一打岔,哪里还打得起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无极也冷静下来了,收了手,冷哼一声。
眼看着场面冷下来了。
雨天师清咳了一声,站起身,笑道:“今日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稍作休息,论道明日继续,如何?”
气氛稍微缓和了些,众人自然没什么意见,雨天师从善如流地拍拍手,便有等候着的弟子分别引他们去客栈入住。
见此情景,向南歌也收剑,从台上缓步走下来,她看上去走得很慢很稳,但眨眼间就已经避开人群,来到他们面前,站定以后行礼,“师尊。”
云澹容莞尔,“你的剑术愈发精湛了。”
“多谢师尊夸奖,”向南歌落落大方地放下手,眉目间不曾有过倨傲,她的目光移到江练身上,温和地笑了下,“这位就是小师弟了吧?”
江练规规矩矩道:“师姐好,我是江练。”
“师弟好,”向南歌回道,“我还以为这次宗门内参加论道的就我一人来,见面礼也没准备,回头补上。”
江练连忙道:“没事的,师姐不必客气。”
向南歌笑道:“那倒不是客气,既然你喊我一声师姐,那于礼于辈分,这份礼物都是应该的。”
她又看向溪风月,礼貌道,“请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江练心里一紧。
都是清静峰的人,倒不是不能让大师姐知晓,只是此处人多眼杂,其中缘由也还没弄清楚,让别人听见,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好说好说,免贵姓惜,名风月。”
溪风月完全不在意他的顾虑,笑眯眯道。
他本来就是个喜欢玩闹的性子,对后辈都有点打趣的意思,故意这么说,然后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的反应,可眼前之人不曾露出半点惊讶之色,心平气和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咋舌,撇撇嘴,有点不情不愿地说出后半句话——“可惜的惜。”
向南歌这才抿嘴,微微一笑:“风月有何可惜?珍惜才是,是个好名字。”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溪风月沉默片刻,转向云澹容,抱怨道:“你教出来的徒弟怎么一个比一个无趣?”
江练:“……”
一句话把当场三个人都包括进去了,他师祖能活到今天确实是不容易。
云澹容面色如常:“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全门派的有趣都补在您身上了。
江练:“……”
好,他师尊损人的功力也不差。
溪风月一噎,还想说什么。
“好啦,”向南歌笑着打断他们的闲聊,“一路上旅途劳累了吧,有话去客栈说吧,我带你们过去。”
客栈有好几间,距离此处都不远,是往年的小楼打扫翻新一下,倘若有不想住在这里的,也可自由出入结界,去人世间的洛阳镇子上暂住。
去客栈倒是没什么,他有段时间没好好睡觉了,也想赶紧回去休息,可身后……
江练实在是没法说服自己忽略那个非常显眼的尾巴。
在他第三次欲言又止的时候,向南歌终于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那男子穿着华贵,腰间有块玄黑令牌——跟在他们身后的,正是方才论道时输掉的武鸣。
“我……”武鸣被她一问,顿时拧起眉,看着她又不说话,他在几人的视线下磨蹭了半天,艰难地憋出一句,“你……你看我的阵法如何?”
这话听上去不像是讨教,但也不像是来寻仇的。
但向南歌认真地思考了下,微微颔首,“尚可,比我师弟略差一些。”
武鸣咬牙,眼神忽然转了方向,江练看戏看得起劲呢,一时没反应过来,四目相对间,对方竟是迈开步子直耿耿地向他走来。
最终在他面前停下,一抱拳:“请赐教。”
江练:“……”
有误会啊!
第四十九章
空气一时之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半晌,江练清了清嗓,委婉道:“我修的不是阵。”
这就是拒绝了,但武鸣没明白情况,完全想岔了,心道莫非自己的水平还比不上个非主修阵法的?这么一想,他脸上有点挂不住,眼里又隐隐有点不服输的傲意。
向南歌也反应过来了,快步走过来拦了下,她抬起头,目光坦然,含着些许歉意,“抱歉,是我没说清,我说的是我二师弟,他没有来参加这次的洛阳论道。”
江练冲他笑笑,善意的笑。
这下误会是解清了,武鸣愣了下,脸色唰地红了,明显意识到自己闹了个笑话,手足无措地后退两步,磕磕绊绊道,“我……我……冒犯了。”
他虽然有些心直口快,但道歉倒也爽快,为人不算坏。
“没事没事,”江练连忙摇头。
向南歌见状便收回手,提议道,“既然已经同行,那干脆一起去客栈吧。”
“不、不了,我去找师弟们吧……”武鸣显然还没缓过来,结结巴巴地拒绝了,眼神游离着,在看见对方靠近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后退,几乎逃一般地要往后跳开。
太明显了,江练在内心摇头叹气,又有点想笑。
剑身一闪,拦了一下——入世剑无锋,所以也没有剑鞘,向南歌冲他笑了下,这才不紧不慢道,“已经有弟子带他们过去了,我也是秋生剑宗的弟子,由我来尽地主之谊也是合适的,武公子给我个面子可好?”
她既然这么说了,武鸣也只好放弃去找师弟们的打算,闷闷地点了点头,“麻烦向姑娘了。”
这一路走过去,两旁的建筑稀稀疏疏,客栈里也没什么人,想必都是去镇上了。
“这结界内晚上没什么好瞧的,冷清得很,”向南歌慢步向前走着,带着路,回头和他们介绍道,“不过镇子上就热闹多了,难得来一趟洛阳,师尊不妨带着小师弟去瞧瞧,惜公子和武公子也可去看看。”
“正是花期,应该有赏花会吧?”溪风月道。
“自然,”向南歌微微颔首,“夜游花会是洛阳一景,跟金陵花灯节比起来也不落下风。”
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江练自然而然地看向云澹容,“那我们晚上去瞧瞧?”
后者欣然答应,“好。”
“我就不去了吧,”武鸣道。
他会拒绝倒是不奇怪,毕竟他并非秋生剑宗的人。
“好,”向南歌并不意外,“既然如此,师尊和师弟先去客栈休整片刻,晚些我带你们去逛逛,若惜公子想去,也可以一并来。”
溪风月洒然一笑:“不必麻烦,我自己走走就好。”
“我……”武鸣突然开口,他憋了会儿,表情似乎有点别扭,“我忽然想起我还不曾看过洛阳的花会,去走一走也不是不行。”
他方才还拒绝,转头就改了主意,这其中的缘由怕是路人皆知。
江练分明听见他师祖啧了一声。
“也好,”听他改口,向南歌神色未改,只轻轻点了点头,“那晚些时候我来寻武公子。”
她又思考了下,转过头,“入结界的口诀惜公子可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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