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洛从雪点头:“可到底是谁在蝶族的秘典里写上错误的引导、引我上钩呢?”
“那人和招摇君未必是同伙,甚至招摇君也是被他算计的棋子。否则以他能偷换蝶族秘典的本事和心机,如果真是为了保护招摇君,那给他抓个天机命的‘替子’不至于搞的这么麻烦。”黎海若冷哼道:“那招摇君四肢发达,脑子一直不怎么好使,关了一千多年也没什么长进,废物。”
孔昭慈爱地摸摸洛从雪的头:“那之后呢?你为什么会离魂?”
“这就是我要向你解释的。”洛从雪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诚恳地说:“我当初被占了肉身,意识被他强行压制,那十几天里我一直用魂魄和他的对抗,后来荀先生自己主动找上他,他为了用我的身体为荀先生点那颗朱砂痣,便抽走了我的二魂六魄……”
孔昭的脸色瞬间变了,声音不自主地拔高了八度:“抽魂?”
“没事的,我现在魂魄不是好好的吗?”洛从雪趁机抓着他的手不放:“这件事应该是由他的同伙完成的,利用肉身铭刻使二魂六魄强行离体无法回归,同时那一魂一魄无法离体,我最后挣扎了一下,使得留在体内的一魂一魄分别是“爽灵”与“命魄”。这样我那离体的二魂六魄能勉强维持神志,而体内的一魂一魄也能有一定的意识,不至于完全被他操控。”
孔昭想了想,再次发问:“他既要占领你的肉身,为何不索性把你的魂魄……全部抹去或抽离呢?”
“是这样的。因为他占用我的肉身完全依靠命格相合,如果我的魂魄完全脱离肉身,那么就只是一句空壳,大概会瞬间把他排斥出去,而留一魂一魄在体内,‘我’就依然是‘我’,所以他才留下了那一魂一魄。由于魂魄不全很容易消散,所以他才要速战速决,尽快把灵识转移到荀先生身上。”
“那后来呢?你是如何脱身的?”
“招摇君的灵识离开我的身体后,他的同伙似乎把我的肉身带到了一个洞窟里。”洛从雪皱起眉,揉了揉自己的百会穴,低声说:“那一魂一魄的意识并不清晰,我只记得那个地方有点潮湿,有点阴冷。而另外二魂六魄无法回魂,一直被招摇君的同伙装在随身的芥子囊里,同样也昏昏沉沉的。直到十几天前,我重见了天日,发现自己被留在了雁山的一座道观里。如果得不到及时的保养,我大概会很快魂飞魄散。所以我靠仅剩的那一点灵气,给孔昭传了消息。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把我带走。为了不吓到他,我谎称是陷入休眠。只要能在他身边得到一些灵气滋养,最多一个月,我就能恢复意识清醒过来……”
孔昭突然打断他:“不对……”
黎海若和白遊也想起了什么,但都没开口,只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对魂魄知之甚少,但毕竟当了这么多年大夫。”孔昭脸色苍白,看着洛从雪慢慢地说:“我在道观里找到的你的魂魄,分明……是完整的,三魂七魄俱全的。”
洛从雪脱口而出:“不可能!”
他看着孔昭的脸色,急切地解释道:“我真的没骗你,那一魂一魄在我的肉身中,是我离开德音琴之后才找回的。我之所以会提前醒来,是因为有人解开了刻我肉身上的铭刻,使那一魂一魄恢复生气,才唤醒了在琴里的二魂六魄。而我预感到那一魂一魄状态十分不稳,便试着在琴中呼唤你,但没得到回音,我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于是强行冲出了德音琴。我太鲁莽了,抱歉伤到了你……”
黎海若轻轻“啧”了一声,对白遊说:“有点意思。”
“我相信你没骗我。”孔昭喃喃地说道:“但德音琴和我本是一体,若你魂魄苏醒,我不可能没有任何察觉……而且那时我应该在观星台四处走动,不会听不见你的呼唤。”
“我当初不知道黎先生和荀先生商量的计策,也无意给东堂的各位添麻烦。当时我魂魄归体,发现肉身正躺在平山的半山腰,应该是不久前才被安置在那里。之后我借着平山脚下的阵法,直接到了观星台,找到了你。你当时应该是被我离开德音琴的那一下冲击得昏迷了。我当时真的害怕你出什么意外,又……不想让黎先生和北斗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于是想拼一把,先把你带走,用凤翼族的方法检查身体。”洛从雪站起身,对黎海若和白遊行了个礼:“多谢两位当时放我离开。”
“我如果知道你带他走只是为了检查身体,那我当时说什么也要把你们一起打包带回来。”大家长黎海若威严地开口:“检查过之后你就送他回来了?没做其他的事吧。”
孔昭本来心事重重的,闻言没被头发挡住的一只耳朵“刷”的一下红了。
“这件事有很多疑点解释不清,但我以上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个字虚假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洛从雪苦笑:“既然阿云已经离开了鬼渊,黎先生和东堂的诸位也在追查招摇君的下落,那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在下愿听从黎先生和南斗大人的调遣。如果两位不愿意相信我,那就把我关押起来吧。”
“这倒不必。你说的是真是假,等我把招摇君那孙子揪出来就知道了。就算你在撒谎,在我这里你也掀不出多大风浪,关着你还要麻烦孔昭给你送饭。”黎海若也站起来,勾了一下白遊的衣领:“至于其他的疑点,我心里有数——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没有的话就赶紧回去睡,没记错的话你的房间在街道对面,别打扰孔昭休息。”
洛从雪张张嘴,想说什么,黎海若毫不留情地继续开口:“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我不限制你的活动自由,你爱去哪就去哪,但在我把事情查清楚之前不许在孔昭的房间过夜。”
洛从雪:“……”
孔昭:“……”
大家长积威甚重,洛从雪即使对这个安排有意见也不敢表达,只好和孔昭道了个别,然后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孔昭有点担忧地盯着他的背影,问道:“海若……他……”
“没事,如果他是清白的,在我身边没人能再动他。”黎海若的爪子不老实地伸过去,在孔昭的秀发上摸了一把:“乖,回去休息吧。”
第27章 思忆
黎海若甫一走出门,就没骨头似的扒上白遊的肩:“没穿鞋,背我。”
白遊纵容地一笑,轻轻松松地托住他的腿弯。东堂的两位主人就这么踏着夜色,一步一步地踩在古旧的石板路上。地面泛着点潮湿的凉意,街道尽头那间属于他们两个的居室里,顺着打开一条缝的窗口露出一丝龙涎香的气味,准确地钻到两人的鼻息间。
黎海若理直气壮地赖在白遊背上,刚才那种“天塌下来有我顶”的气势一扫而空。他半眯着眼,搂着白遊的脖子,露出一点惫慵的神色。
身为一片海域之主的归墟东君,黎海若在陆地上已经很多年没遇上过敌手了,观星台几千年底蕴,尚且要给他七分颜面。这种程度的高人,哪怕再遗世独立,只要还在人间一天,就免不了站在风口浪尖上摇摇欲坠,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膜拜、审视或窥探。
可黎海若虽然号称在东堂“隐居”,嚣张的做派却并没有跟着一起沉寂。他倒是不会主动惹事,但依然称得上“任性妄为”,对外亲疏远近全凭自己喜好,心情不好时敢直接把南斗顾采衣踢出门,心情好时就像天天九宫格秀恩爱的恋爱狗一样,毫不吝惜地对外展示他的“软肋”。
“老白。”黎海若贴着他的耳朵说:“你当时……被万鬼围攻时,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死?”
白遊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斟酌了片刻,才语气轻松地答道:“当时也想不了太多,只顾着拿刀砍了,死不死的……再说了,我老婆神通广大的,就算到了冥王面前也能走后门把我捞出来,是吧。”
黎海若沉默了一会,又问:“很疼吧……你流了那么多血,有没有想我?”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但白遊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思,腾出一只手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记,笑道:“除了你我没别的可想了。”
“当时顾采衣全力瞒下了你受伤的消息,直到你醒过来之后才去东堂通知我。”黎海若浅浅地笑了一下:“他大概是,怕我情绪崩溃,不管不顾地直接杀进鬼渊吧。”
他就算活了几千年,也做不到完全心之如水超然物外,只是阈值比一般人高得多。归墟东君黎海若就像东海,平日里懒洋洋地在那里浪打浪,一旦起了波澜,那就是足以毁灭万千生灵的大劫。
但不管怎么样,黎海若的心终究是肉长的,凡间生灵的劣根性他也未必能完全摆脱。一个重伤昏迷、浑身是血的白遊可能会直接刺激得他失控,但一个已经基本痊愈、甚至有精神偷偷跑出去的北斗就未必了。
顾采衣了解他,知道他千年间藏在心底最黑暗的噩梦来自何方。
两害相权,他只能取其轻,宁可让黎海若为此给观星台在记上一笔欺瞒之罪,反正账多了不愁。
“我明天非找顾采衣问清楚不可。”黎海若磨了磨牙:“我之前被他一副贞洁烈妇的样子糊弄了,不想八卦他和那倒霉学生的风流韵事,但显然这位什么都知道,却瞒着不说。否则为什么连荀子姜都不知道你受伤的事?”
“他那个人啊,惯会扮猪吃老虎。洛从云既是他亲手调教出来学生,绝不可能有本事牵着他的鼻子走。”白遊笑道:”他下棋的本事举世无双,如果有人想把他当棋下,他不可能不做点什么来反击。”
“白遊。”走到街道尽头时,黎海若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大名:“魂血胆是我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灵光一现才造出来的,天底下就这么一块,我也不知道用过之后会发生什么。穆琮说你把我忘了,那也只是他的推断。所以你跟我说实话,那块魂血胆对你究竟造成了什么影响?”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屋。白遊抱着他往床上一滚,轻声说:“我是武将,是一把刀。前尘种种,该还都已经还清了。十年前下鬼渊一趟,算是偿了顾采衣和观星台的情,从此我的刀锋只负责保护我们的家,这样好不好?你别怕……我……不离开你。”
黎海若一声不吭地搂着他。
“好吧,我说实话。”白遊拍拍他的背:“我醒来后,记忆是完全断片的。鬼渊下面发生的事倒是记得很清楚,但和你有关的一切,我……就像被人强行抹除了一样。直到看见你的第一眼,有些东西才陆陆续续地回来。”他点着自己的太阳穴,叹道:“但有一片还是空白的,比如……上辈子的光景。”
黎海若的身子一僵,从他的怀里抬起头:“你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了?”
“我只记得这辈子是在一个村子里出生,无父无母长到二十岁,记得家家供奉的保家仙,记得被一位自称祁北斓的狐仙庇护,二百多年前,我成年后一路南下,在东海之滨的巫神祭台上,遇见了你。”
“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你告诉我,我们的前缘未尽,按理说那天我应该记起了,可是我现在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嗯。”黎海若含糊地应了一声:“你脱胎转世,我本应该亲自照看你的。但那时我正好赶上褪鳞,只能待在海里,寒星在玉矿里沉睡,就拜托祁北斓照看你,你二十岁那年祁北斓修炼化出第七尾,闭关了一段时间,正好那年你离乡闯荡,机缘巧合来到了守海关,我那时刚褪完鳞片,正是情潮发作的时候,你就主动送上门了……”
“你那时似乎是用了什么溯回的法术,让我完完整整地想起了前世。能再用一次那个吗?”
黎海若在被窝里抬起一只手,轻轻点在白遊的额头上:“按理说人一生到头肉身死去,判官朱批论功过,魂魄入轮回,从此就算是前尘过往一笔勾销。但你不一样,你当初未入轮回,而是直接托生于凡胎,理论上不算转世,所以我那个法术只是相当于开了道锁,把你原本的记忆放出来。但这一次,你是被魂血胆强行抹去了记忆,之前的咒语肯定行不通。”
“魂血胆……”白遊咂摸着这个词:“这东西是怎么来的……你能告诉我吗?”
黎海若闻言把脸埋在他怀里,轻声说:“是拿……你的命换来的……”
两人相伴近千年,彼此之间几乎没什么秘密。但这块魂血胆,失忆前的白遊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前世”的白遊死于战场,寒星也损毁得不成样子。他把全身的血都强行涂给了寒星戟身,使得脆弱的器灵能用最后那点能量,回到黎海若身边报信。
寒星的灵体在他怀里消散,黎海若像疯了一样奔向战场。等他赶到时,他的将军只留下了一句血迹斑驳的尸身,和插在身边破碎的长戟。
寒星已毁,黎海若强撑着将其带回东堂,忍痛把它投入炉火中,把它重新熔成一块寒铁,交给灵玉养护。同时他把从戟身上分离出的,白遊一身的血,异想天开就地取材,炼成了一块魂血胆。
他本意只是为了留个念想,可那魂血胆内分明有灵光流转。于是他带着这块魂血胆,找到了观星台圣手穆琮。
穆琮被逼着不眠不休地研究了大半个月,头发差点掉光了,最终判断它可以作吊命的药引,关键时刻能换白遊的一条命。
再后来,黎海若为了让白遊托生,逆天改命最终耗尽元气,不得不潜回东海深处,独自忍受百年的褪鳞之苦。东堂无主,这块魂血胆就被他寄存在了观星台千重阁。直到那晚在祭台旁的怒涛拍岸声中,二十岁的白遊重新回到他身边。在这之后他也没去取回这块魂血胆。
毕竟活生生的、能说能笑的人会一直陪着他,他不想再看到那块伤心的红石头,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那人浑身血迹的样子。
没想到不过区区几百年后,这块魂血胆就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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