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出现一瞬间的模糊,眼前只有一线刀光闪过——
他的匕首在狭窄的车窗内外一伸一缩用得如鱼得水,白遊的刀反倒是施展不开,刚刚交手的两招没占到什么便宜,很容易让人产生“两人势均力敌”的错觉。
直到现在……
还没等他站起身,白遊的刀就逼到了眼前。刀锋雪亮,好整以暇地压在他肩上,刀刃离颈侧动脉不足一寸。
洛从云咬着牙睁开眼,见北斗那张线条俊朗的脸就在面前。他面上挂不住,只好紧紧闭上嘴,摆出一副刚烈的姿态。
结果白遊看都没看他,手腕一翻,刀背撞到他肩上,力道极大。洛从云闷哼一声,肩膀垮下直接趴到了地上。
白遊在他头顶上方,若有所思地说:“我之前倒是认识一个你们凤翼族从字辈的本家兄弟,是不是也在哪见过你?”
洛从云的身体僵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见白遊根本没有细究的意思,只低头看了他片刻,就转过身,绕着那辆没门的越野车走了一圈。
接着,白遊冲不远处刚把三名傀儡打手绑好的谢倬招招手,说道:“你留在这看着他们,现在给你顾老师传个消息,叫他来善个后……”
谢倬:“啊?”
“这会顾采衣肯定已经知道我跑出来了,他多半会亲自来找我。你催他快点,把这位,”他拿刀尖指了一下五体投地的洛从云:“带回去,让他随便处置,反正是他分内的。我再下一趟鬼渊,办完事就回去,叫他不用管我。”他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你待在原地不要走动,顾采衣来了就跟着他,不许自己乱跑,记住了吗?”
说完他也不等谢倬答话,转身就坐进了那没门的驾驶室,一脚油门直接窜出去了。
没了车门,车速又快,山间的凉风呼啸着灌进来,他的伤口在刚刚那几招里崩开了,又疼又痒,有点难受。
开了大约二十分钟,一个急弯后,就见旁边山壁上赫然出现一尊雕像。
白遊踩下刹车停在路中间,下车解下车头上画着诡异符文的白丝带,看都不看直接塞进口袋据为己有。接着他站起身,走到雕像前。
那雕像大概有三层楼高,通体青黑,泛着一层冷冷的光。造型非佛非道,是一个男人,穿着一身盔甲,半边脸上戴着狰狞的鬼面具,另半边脸五官模糊,像是被削去了一样。
其左右两边各有一块平滑方正的石碑,都是一人来高,左边白漆书“平冤”,右边红漆书“镇恶”。
像是一位断善恶掌生死的武神。
白遊上前,手伸进外套里,在自己的肩上随意地抹了一把。随后,他把沾了自己鲜血的手放在“镇”字上。朱红的光华闪过,那字迹就像是有血液流过的经脉一样,竟有了些温热的鲜活。接着,那石碑一阵轰响,向后缓缓移动,露出了下方一个漆黑的洞口。
白遊吹了声口哨。
为了防止凡人误入,各界一些特殊的入口多多少少会做些伪装,瞒得过普通人却瞒不过修行者。就像这个石碑,只要有访客的血做拜帖,自会为有缘人开启。
看来他找对了地方。
他刚走近几步,一只青紫色的枯手突然从洞中探出,狠狠地抓向他的脚踝。
白遊反应极快,连退三步,那手抓了个空,枯藤似的扭曲着,尖锐变形的黄指甲在沙石地上留下几道爪痕。
一击不中,还没等它缩回去,就见刀光一晃,那手便和手腕分了家,抽搐着在地上滚了几圈。
下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带起一片低沉嘶哑的咆哮声。
白遊抬脚把那断手踢回洞里,啧了一声:“怎么都跑到这边来了?”
接着,他提着刀纵身跳进了洞里。洞颇深,在落到实地之前,他挥刀向下方斩下,画了道优雅的弧线。
一阵黏糊糊的惨叫声从下方各处传来,白遊落地站稳,借着上面漏下的光环顾四周,他看见,下面少说有十几只身首分家的鬼,脑袋滚得到处都是。
那些是从鬼渊里爬出来的,生前因作恶被罚堕鬼,死了也不安分,闻见点血肉味就不顾一切地往上爬。
白遊抖了抖刀,虽然这些鬼都像被风干了似的皱皱巴巴的,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但他还是有点嫌弃。
谢倬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给顾采衣传了消息。一抬头,就见被捆在一旁的洛从云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
视线交错,洛从云开口:“你……真的是南斗的儿子?”
谢倬看着他莫名有点心虚,为了保全老师的名节赶紧澄清道:“当然不是,我只是他的学生,南斗大人没有娶妻,更没有孩子。”
洛从云笑了一下,又漫不经心地问:“如果我被抓回观星台,会被怎么处置?”
“凤翼族和观星台关系还算友好,你没伤过凡人或外勤的话,只需要照价赔偿损失就行了。”谢倬指向山崖下,又点点自己的小挎包:“那辆车原本是北斗大人的私产,现在彻底报废了。如果你没钱赔,我们会向你们族里的长老申请赔款。”
“族里?”洛从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惜了,凤翼族巴不得我早点死了。这钱,你们怕是要不到了。”
谢倬一愣。
“我呢,和南斗顾大人有点私人恩怨。要是一会他赶过来,就不是我赔点钱就能解决的事了。”洛从云冲他眨眨眼:“小哥哥,打个商量,你放我走好不好……”
谢倬还没来得及回答,眼前突然一花,一股深紫色的雾气扑面而来。他猝不及防地吸入了一大口,那股奇异的浓香像是有生命一样,“轰”地钻进了他的肺腑。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就见洛从云捏了个手诀,从从容容地挣开绳索,起身向他走来……
第6章 寒星
盘山路上,大客车在甩掉跟屁虫后,顺着山路继续向前驶去。路过那尊雕像时,却仿佛没看见一样径自开了过去。到了接近山顶的位置时,司机一扣方向盘,转了个急弯,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山洞。
洞口乱石堆叠,遍生青萝翠蔓,弥散着几缕烟白的雾气,轻纱似的浮着,像是神女的仙府。
导游站在驾驶位旁,看着满车熟睡的人,轻声问那司机:“这就到了吗?”
司机踩下刹车,摘下手套丢在一边,说道:“就是这了,把人留在洞里,咱们再把车推到下面的江里,就算完工。你就可以带着钱回去还债、接你老婆孩子了。”
导游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走到第一排人的身边。双人座的外侧坐着一个中年妇女,身上盖着一条花里胡哨的大围巾,手里还紧紧攥着挎包,头歪在身边男人的肩上。男人微微打着鼾。
他的手刚碰到女人那小波浪卷的发梢,腕子就被人一把擒住了。
抓住他的那只手纤小白软,手劲也不算大,却生得极其险恶:涂红的指甲又尖又长,刀尖似的扣进了他肉里。
他干着亏心事,本来就揣着七分惶恐,这一下疼得他狠狠一哆嗦,慌乱间又雪上加霜一口咬到了舌头,顿时整张脸五官都拧成了一团。他本能地一甩手,手腕顿时被划出了几道血印子。
那导游忍痛扭头,阻止他的竟是刚刚坐在后排的女孩,长裙凉帽双马尾,正歪头冲着他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司机还没搞明白状况,但看场面不对,第一反应就是起身扑向车门。他刚站起身,那女孩的姐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堵在了门口,手持一把莹白的长刀,横架在身前。
那把刀从刀柄到刀身通体雪白,像是玉石雕的摆件,看上去分量不轻,但不像什么见血封喉的真家伙。司机很快镇定下来,目光扫过两个姑娘单薄的身子,心思一转,冷森森地笑道:“两位是哪路来的?少管闲事!”
“你们抓生人祭山本来就是犯了大忌。”双马尾小姑娘把指尖蹭到的血顺手抹在了一边的靠背上,嗓音清亮:“姑奶奶是东堂来的,来看看你们的主子是谁,好好清算清算你们干的缺德事。”
东堂隐世多年,那司机只是个小喽啰,便想当然地以为东堂多半是个什么野鸡门户,骗几个小姑娘收钱学艺,学了点花拳绣腿的本事就出来“替天行道”。
谁家高人动手时会用长指甲抠人呢?
他的手悄悄移到背后,那里藏着一把特制的枪。
他背后的人叮嘱过他,不管怎么样,人数一定要够。全车四十八个乘客,再加上那个摇摆不定磨磨蹭蹭的导游,刚好四十九人……
一个也别想跑。跑了一个,他就活不成了。
白遊提着刀,跨过一地乱七八糟的尸身,朝洞穴里面走去。
那下面是一条通路,越走路越窄,光线被阻隔在外,甬道里面一片漆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白遊却依然走得很快,直到通路的尽头,他才收住脚步,伸手摸索着对面的墙体。
那大概是某种木头,没上漆,有点发软,能摸到微微扎手的毛刺。接着,他的指尖碰到了一个拳头大的异物。
圆圆的,顶端有一小撮毛发,下面是冰凉的皮肉,起伏的形态分明像是一张人脸。
白遊的手一顿,那颗小小的人头突然抖了一下,前后摇晃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是小孩子的嗓音,尖尖细细的,但笑声的调子像个癫狂的醉鬼。音量极大,在狭窄的甬道里突然炸开。
然后就被白遊一巴掌从墙上扇了下来,“咚”一声掉在了脚下石板上,滚到了一边。笑声骤停。
他想了片刻,从脑子里搜刮出了这东西的资料:似乎有人和他讲过,不足月的死胎被人从娘胎里取出,再混入一些脏东西加以炮制,便会化成鬼胎,又叫血娃娃,笑声尖利刺耳,嗜吸人血,先是会害死父母,接着会攀在门上去害过路的人。
只要喂饱了血,再用人油和胶将其封在门上,就成了血门童,大多用来把守一些邪性的地宫古墓的门。
他还依稀记得,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时,他就表示出怀疑,问道:“这东西还没长牙吧,拿什么吸血?”
对方把破破烂烂的小书往桌上一扔,身子一歪靠在他胸口,懒洋洋地说:“谁知道呢?这种小鬼在外面又不是很常见,我也没见过。你不如去抓几个盗墓贼问问。”
那人是谁?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而且这颗颇有研究价值的鬼头好像被他摔坏了……
白遊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手机,是临行前谢倬给他找的新手机。这鬼地方虽然没信号,但拿它当个手电筒用还是挺方便的。
那是两扇木制的大门,深红色,足有四米高,木头的纹理清晰可见。正中间的位置有个圆形的小缺口,应该是鬼头之前待的地方。
不是说是死胎成灵吗?这东西怎么光有脑袋?身子落在娘胎里了?
他举着手机,转身用光束在地上晃了几下,在墙根底下照到了那颗倒霉的鬼头。见它脸朝上,五官皱成一团,丑得要命。被光一晃,那双细缝一样的小眼睛顿时眯得更小了。
然后就被白遊一脚踢得飞了出去,半晌,才传来一声袅袅的嚎哭。
他又重新转向大门,拔刀,将刀刃插进门上的缝隙中,手腕一拧。只听锁芯处“喀”地一响,门被向里推开。
门后是个高大的石殿,举架极高,头顶黑漆漆的。四周墙壁上环布着四十九盏长明灯,点着幽蓝色的火焰,殿内明亮如白昼。边缘立着十八根通天柱,上面雕着各种异兽的头,从顶部的龙凤鲸虎,到底端的兔鼠草虫,极其精巧,。大殿中间有一个水潭,三尺见方,有汉白玉栏杆环绕,里面是沉静的黑水。
天道笼罩下,各界自成空间,但会由一些特殊的关口相连通。
水潭下方,便是平山渊落恶鬼涧。
一把刀竖着插在水潭的正中间,与白遊左手上提的那一把别无二致。
白遊“啧”了一声,眉头皱了起来。
那把插在水中的刀似乎是感觉到了动静,刀柄上那条金色的长穗子微微晃动,从里面钻出了一个小少年,七八岁的年纪,一身黑衣,带点奶气的俊俏。
白遊冲他一扬手,唤道:“小星星!过来!”
那小少年纵身一跃,燕子似的跳到他面前,仰着脸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被白遊屈指弹了个脑瓜崩。
少年立刻瞪大眼睛,怒视着这欺负小孩的王八蛋:“疼!”
“不是说好的在这里守七天吗?怎么那些鬼东西都跑出来了?”白遊揉揉他的脑袋:“玩忽职守!”
“绝对没有!”少年愤愤地拂开他的爪子:“我守得可好了!没有一只鬼从我这里过去!它们肯定是从别的路跑出去的。”
刀灵不会对主人说谎。白遊摸摸下巴,想了几秒,轻轻地笑了:“看来观星台是被摆了一道啊……”
少年疑惑:“你说什么?”
“没事,你爸爸我被人算计了。”白遊领着他走到潭边:“但来都来了,总得把活干完才好。”
刀灵——寒星开识不久,还是个小孩,闻言跃跃欲试:“要去打架吗?”
“当然打,不过我自己去打就够了。”白遊向前跨了几步,蹚在水潭里,弯腰在水里摸索了一阵,从里面捡出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你乖乖的,继续在这里守着,如果有除我以外的东西出来,就尽量拦住,懂了吗?”
寒星一脸委屈地揪住他的袖子,控诉道:“我是刀灵,是负责保护你的,不是看门的小狗,你个大坏蛋!”
白遊蹲下身,视线和他平齐,双手掐住他肉鼓鼓的脸蛋,一本正经地哄他:“乖,守住这里很重要。爸爸去去就回来,到时带你出去找妈妈。”
寒星这才乖乖地点头。
白遊站起身,心里有点愁。
寒星刀作为一把举世无双的神兵,这么多年都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成灵的意思。好不容易开了窍,出来的灵体却既不是神兽也不是猛将,而是个包子脸的奶娃娃。
他本是由巫江一座灵玉矿深处刨出来的一块精铁打磨而成,被白遊带在身边多年,见血无数,终于在一年前于鬼蜮里开了识——在白遊用刀砍了一根无疆果枝后,这小子突然顶着一头的花果树叶蹦到了白遊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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