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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石头从外表看只是块普通的青石，上面还有风化侵蚀的痕迹、，以及地震留下的蜿蜿蜒蜒的裂痕。但观星台统一配置的精炼器具，加上一众训练有素的外勤，都没法在石头上凿出一个浅坑。
之前引路的小组长姓李，在烈阳下抹了一把汗，从光秃秃毫无遮拦的石壁前跑到他面前，用钻杆当拐杖撑地拄着：“大祭司，我们尽力了，这玩意儿真的凿不开啊……”
“唔，好。”秦风月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敷衍地一点头：“继续挖。”
如果情绪能符号化呈现，现在李组长的状态应该是满头问号。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以各种姿势坐了满地的外勤，稍稍加重了语气：“大祭司，这么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要不我们请总部的专家来研究一下这到底是什么石料？”
秦风月的眼波微微一转，看向李组长：“你是天枢部的？”
李组长不明所以地一点头。
观星台大部分有战斗力的外勤人员都被编进了天枢部地支十二组，剩下一小撮分给了天机部，由谢倬带着，给顾采衣跑腿干活。天枢部的老大元琛，是个有收集癖的型男，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满世界乱跑倒腾他那些有用的没用的小玩意。
他跟顾采衣交情不错，手下地支十二个小组平时也会听从顾采衣的调遣。面前这些申组的外勤，就是在秦风月的要求下，顾采衣批准后，由李组长召集过来的。
“听说南斗通知了元琛，他就在这一带，很快就会赶来，我记得他最看不得手下偷懒，你们最好还是装装样子。”
“啊？”
李组长懵了，心想这位传说中的大祭司不是观星台第一高贵冷艳不理俗务吗？怎么对这种假装努力、蒙骗上司的事这么熟练啊？
人设崩塌！
说曹操曹操到，还没看到人影呢，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你们是哪组的组员？”
那些外勤下意识地回头，纷纷挺直了腰板从地上站起来。
“哎呦，顶头上司来了。”李组长小声对秦风月嘀咕了一句，扛着钻杆跑回了石壁前，停在出现在那里的男人面前，端端正正地站直：“天枢部申组组长李岫！奉南斗的命令带领组员在此处勘探。”
“好，你们继续刨。”元琛一摆手。他身量和白遊差不多，近一米九的大高个，看年纪在三十出头，皮肤微黑，剑眉星目，八块腹肌，长得跟模特似的。
不怪观星台头号骚零穆大夫暗搓搓地馋了他好久。
秦风月穿着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古装大袖，慢吞吞地从树后绕出来，走到石壁前，向元琛一点头。
“哟？大祭司？您居然在这？”元琛挑起半边浓黑的眉毛：“之前不是传言你被妖怪抓走吃肉了吗？”
“侥幸没死。”秦风月冲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摊开向上：“你来得正好，借用一下你的神仙水。”
元琛脸色一变，下意识伸手捂住裤兜，噔噔噔倒退三步：“您想做什么？”
“那石头下有东西，需要你的神仙水才能化开。”
元琛的“神仙水”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贵妇护肤品，而是一种珍贵的显形水。其作用原理其实并不复杂，主要是原料珍贵，有龙涎、麟血、玄武甲等十余种当世已经寻不到了的材料，才有了这么个花名。
无论是多厉害多高妙的阵法或是法器，也脱不开“器”的本质，终究是死物。“神仙水”并不是对症下药的良方，只是靠纯粹的神息压制、强迫低阶的法器现出原形。
在诸神陨落的当下，这神仙水确实珍贵，观星台世代传下来的只有那么一小瓶。元琛的叔叔元逢君在上一次大劫中用去了半瓶，传到元琛手里时，也只剩下小半瓶了。
秦风月表情肃穆，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元琛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只小小的瓶子交到了秦风月摊开的手掌上。
他没问理由，只是眼睛一直牢牢地盯在瓶子上，一脸肉疼。
但再肉疼也得给，不是因为秦风月在观星台的级别比他高——元琛是个不畏权贵、敢于和三长老拍桌子叫板、公然不听调遣的老爷们——而是因为他知道秦风月的厉害之处。
那可是当年用性命保下东海十二乡的大祭司。
元琛眼睁睁地看着秦风月拔出瓶塞，鼻尖距离瓶口一尺远的地方轻轻一嗅，随即皱眉，手腕一转，瓶口斜向下对着另一只手的掌心，作出要往下倒的动作。
“哎哎哎，祖宗，别直接倒啊。”元琛大惊，上前就要去栏：“这东西会腐蚀人肉的，你手还要不要了？”
他慢了一步，一滴黑紫色的粘稠液体，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滴在秦风月苍白无血色的掌心。就听见“滋”一声轻响，如同将水滴在滚烫的铁板上，那一滴神仙水消失不见，在他的掌心留下了一个圆圆的朱红色印记。
像是一颗妖异的朱砂痣。
元琛阻拦未果，见此情景情不自禁地“嘶”了一声。虽然这看起来也没多疼，但他总觉得秦风月这身苍白的皮肉就该被小心翼翼地供在壁龛上，不应被损伤一丝一毫。
秦风月垂下眼，漠然盯着那颗血珠似的小圆点。
在场众人不知道的是，在千里之外的东海海底，石洞中重伤的黑龙毫无征兆地睁开两只阴翳无神的眼睛。龙头艰难地仰起，伤痕累累的爪尖小幅度地动了动。
又泄了力似的跌回了原处。
紧接着秦风月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将那只枯瘦的手按在了石壁上。
那块被一帮外勤千锤万凿也纹丝不动的石壁，被他这么一按，表面居然像融化了沥青似的，缓缓浮现出了流动的纹理。紧接着，那些纹理旋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漩涡，如同变魔术一样，石壁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图腾，纹理鲜红，像是血迹印在上面。
申组的外勤目瞪口呆，一个累得满头是汗的微胖小青年捅捅李组长的腰，小声说：“乖乖，不愧是大祭司，咱们忙活了那么半天，人家一巴掌就解决了。”
他们中间最强最敏锐的元琛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像一只感知到了危险、全身毛都炸开的猫科动物，警惕地盯着那繁复的图腾，沉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这里没有其他工作了，你可以带着申组离开。”秦风月把“神仙水”交还给他，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漆黑的龟甲：“告诉顾采衣，以那个阵心为天元，按照龟甲上的灼卜纹路，在北安岭各个点位加派人手巡视，七日之内不能断人，切记。”
元琛皱起眉：“那你呢？”
“这里剩下的交给我处理。”秦风月不想再过多解释：“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如果有观星台内权位比顾采衣还高的人来这里，想插手这里的局面，请你帮忙阻拦一下，确保在北安岭拥有发号施令权力的只有顾采衣，可以用任何手段。”
听完此言元琛微微眯起眼：“大祭司，南斗的权限在我之上，我们同属观星台，他的上司更是我的上司，我又如何能违逆上级的命令？”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必须信任顾采衣。”秦风月平静地说：“除了他和白遊，不要轻信观星台的任何人，包括我。”
元琛眼皮一跳：“大祭司，您知道这个指控意味着什么吗？”
秦风月摆摆手：“去找顾采衣。”说着他背过身，面对着妖冶复杂的图腾，兀自沉默。
元琛带着申组组员走出很远，直到绕过一个山头、确定秦风月不会看到听到，李岫组长才小声开口，向元琛抱怨道：“他明明早知道那东西只能用神仙水化开，还要我们在太阳底下挖了这么久。成心为难人吗？”
元琛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答道：“小朋友，你想多了。他让你们干活不是为了挖开石头。”
“那是为了什么？”
元琛转过脸，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借，阳，气。”
李岫：“啊？”
青天白日的，他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想起书本上美艳的女鬼在破庙里勾引书生采阳的典故：“借什么？”
“你们一群青壮年小伙子，干活肯定要喘气，要流汗，阳气比较足，能帮他把要找的东西引出来。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理由。”元琛一笑，声音压低：“那可是肉身能和神仙水产生反应的大佬啊，劝你们都离他远点，神仙打架时，你们只有当炮灰的份儿。记住了吗？”
李岫挺直腰板：“记住了。”
他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老大，您要按照他说的做吗？”
“当然，他可是大祭司啊。”元琛转过脸，手指在嘴唇前竖起一点，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现在观星台各方面机制越来越成熟，有些人坐在高处太久，心早就变了。如果说谁还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心怀苍生，那也只能是他了。”
第75章 追随
“你说什么？白遊和归墟东君先离开了，把大祭司自己留在了那里？”顾采衣听完申组李岫组长的汇报后愣了一下：“辛苦你们了，找个背阴的地方自行休整吧。”
元琛在一旁抱着手听着，等李岫带组员走远后，他才凑近顾采衣，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嘿，听说你那个学生从鬼渊出来了？你怎么没一起带着？”
“你说洛从云？”顾采衣看了他一眼，无奈道：“你消息还真灵通。”
这事本身没几个人知道，连观星台的几位长老应该都是不知情的。
“我早就说，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对劲。现在他出来了，你可得小心着点，别翻了船。”元琛随口八卦了几句，把秦风月的龟甲塞到他手里：“这是大祭司让我交给你的。”
顾采衣凝眉看着龟甲上被火灼烤出的纹路，点了点头。元琛拍拍他的肩，转身往下山的方向走。顾采衣叫住他：“你去哪里？”
元琛回过头冲他一笑：“我去做一次恶人，去得罪顶头上司。”
顾采衣不知从这句话里领会了什么内涵，没再多问，向旁边的谢倬一招手：“去召集天枢各组的组长。”
祁北斓还在昏迷，被穆琮指挥着抬到了旁边的树荫下。霜月和东方胜在旁边照看她。顾采衣迈步走到了刚刚祁北斓躺倒受雷劫的地方，手里捧着龟甲，合上了双目。
他一年四季都穿着款式布料相似的长褂，仿佛人间的寒暑变幻于他毫无关系。他一手拿着龟甲，另一只手从领口里拉出了一个小巧的吊坠。
吊坠被红绳挂在他的脖颈上，指甲盖大小，四四方方的，似是玉石质地，在阳光下半透不透。他将吊坠取下，托在掌心，默念了几句咒文。
青石吊坠悠悠地飘到半空，在他面前缓缓拉长变大。长宽均接近二尺，一指厚，表面上出现了清晰的刻痕。
是一个青石棋盘的样子。
谢倬召齐了天枢地支的组长，正匆匆向这边赶来，看到这个棋盘，他猛地停住脚步，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向往和崇敬。
那是在韩默吟兵器谱上排名第二的、南斗顾采衣的兵器——青石棋盘文玉枰。
后面那些组长也都看见了这传说中的文玉枰，心里纷纷冒出了一个想法：“这北安岭里究竟有什么？”
能让归墟东君黎海若和北斗武神白遊如临大敌，能让足不出户的大祭司秦风月亲自驾到，能让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枢元琛突然出现，能让南斗顾采衣动用文玉枰。
当时祁北斓渡劫时，他们没法进入阵中，只远远看了个大概，饶是如此，那足以劈山倒海的威力也让他们心有余悸。
丑组组长——是个娃娃脸的漂亮姑娘，当时编好十二组后抽签定组名，她看到自己的抽签结果时差点当场和元琛动手——在旁边举手发言，有些没底气地问：“南斗大人，北安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时间紧迫，回去再向你们解释。”顾采衣将龟甲放置在棋盘上方一尺处，让其自然悬浮，就见棋盘上从天元处开始，向四外蜿蜒出不规则的金线，像是深浅不一的裂痕：“目前赶到北安岭的共有七组，你们各自带领组员，找到棋盘上的七个对应点位，在方圆一里内巡逻。”
七个组长互相对视了几眼，亥组组长——一个外号叫猪猪侠的年轻人又问：“要防备什么？修行者还是误入的凡人？”
“这里不会有外人来。你们要防备的是山体的地脉波动。如果哪里有地下灵力外泄，马上采取措施镇压，并立刻报告给我。”
几个组长领命，小心又兴奋地凑近了传说中的文玉枰，也不敢上手摸。大家都是合作了多年的老同事，效率极高，简单几句对话外加几轮猜拳，就定好了各自的责任范围，纷纷离开去召集组员。
顾采衣目送着他们离开，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谢倬像个小太监似的小跑到他身边，殷勤地问道：“老师，还要我做什么？”
顾采衣看了他一眼，手指向阵眼中间存在感很强的文玉枰：“你替我守着棋盘，负责总调遣。”
“啊？”
谢倬有点懵，他之前作为天机外勤组的组长，调兵遣将这种事也不是没做过。但他没想到顾采衣会直接将象征南斗权威的文玉枰交给他负责，他张张嘴，顾采衣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我只教过两个学生，你和洛从云。你们两个中总要有一个要能扛得起南斗的担子。我觉得你比他更适合。”
谢倬还想说什么，顾采衣又轻声说道：“南斗六星注生，你可知为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天机命’吗？”
谢倬老老实实地摇头。
“天机星主善与智，是六星中最为平衡的一个。”顾采衣的手指按在棋盘上：“平衡之道我已教你。杀伐征战的事交给北斗，但我们要担负的并不比他轻。你既拜入了我门下，就应该做好这个准备。”
说着，他推了一把谢倬的肩。
谢倬还有些发懵地上前，棋盘上纵横的金线乱七八糟地印在他的视网膜上：“老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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