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月点头:“可。”
黎海若抿了一下嘴,没开口阻拦。
这时又一道天雷降临,将狐狸身上金光佛印的护罩彻底粉碎。白遊按了一下黎海若的肩,笑着说了一句:“我有分寸。”
说着,他拔刀出鞘,大踏步几步来到祁北斓身前数米处,缓缓抬起手臂,刀尖直指向雷云。此时此间,他既不像前世那样手持威风凛凛的神戟,也不似妖兽拥有巨大的、能遮蔽天地的原身。他手里只有一把朴实无华的出鞘长刀。
但在直接面对天地之威时,他迎风而立,刀光森然,依稀又是前世那个顶天立地的战神北斗。
黎海若的眼睛被晃了一下,一时竟有些酸涩。
似乎被刀尖的冷铁牵引,下一道天雷劈下时,竟真的错开了祁北斓,直接劈在白遊的身上。
近三尺宽的雪白电光瞬间迸开,直接将白遊的身躯淹没。黎海若表情空白了一瞬,来不及细想,已经摆好了冲过去的架势,被秦风月一把按住肩:“他没事的。”
黎海若回头扫了他一眼,面色依然不太好。这时雷光消退,白遊半跪在地上,刀尖撑地,按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向黎海若摆了摆手。
秦风月:“下一个,你们两位分别还有一次机会,要上吗?”
他说话的对象是霜月和东方胜。
霜月将本体玉刀横在胸前,纵身跃到了阵眼中。雪白的裙摆和漆黑的长发在腥风中狂乱地飞舞,迎上了下一道天雷。与此同时,东方胜化作巨大的青鸟,展开近十米长的双翼,尖唳一声向着云雷的方向飞去。双翼平展,伞盖似的将祁北斓和白遊霜月一齐护在身下。
电光猛地拍击在鸟翼上,直接将青鸟勉强撑起的本体击落。东方胜狼狈地在半空变回了燕子大小,打着旋朝地面落去,被白遊眼疾手快地接在了手里。
九尾狐额间的的淡金色佛印缓缓消退,伤痕累累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秦风月终于纡尊降贵地动了,他像个鬼似的足不沾地,飘飘悠悠地晃荡到阵眼中心,手指拈花似的掐了几个手诀。
观星台三祭司之首,以半生半死之残躯,可沟通天地。
雷云似乎和他达成了某种共识,原地僵持了一会,一阵和缓的风起,黑云才缓缓地散了。
奄奄一息的九尾狐的身体急速缩小,最后变成了两米左右的长度,几条尾巴也终于难以为继,软绵绵地耷了下来,像长裙的后摆一样拖在身后。
黎海若上前半跪在她身边,仔细一查探,发现她趴伏的姿势不太自然,似乎是身下垫着什么异物。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帮她翻了个身,让她侧卧在原地。
随后他僵在了那里。
白遊拄着刀快步上前,见状也愣了——
狐狸的肚皮下藏着一具烧焦了的尸体。
第72章 寻踪
旁边就站着个推算命理的大师,不用白不用,黎海若冲秦风月一招手:“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有个死人?”
秦风月扭头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一向平静的面色剧变:“这是——”
他快步上前,指尖虚点在焦尸的那颗残破头颅的天灵处,好半晌,才轻叹了一声:“怪不得这小狐仙能在邪阵中活下来……”
白遊:“这位是布阵的人?”
“不。”秦风月闭上眼睛,眉宇间浮现出一层哀色:“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没有一丝修为。”
北安岭是个狐狸老鼠黄皮子窝,在外人眼中则是个未开发太多的原始山林。怎么在深山老林里还有凡人?
总不能是迷路吧。
祁北斓还在昏迷,不知是不是听见了这句话,似乎有了点意识。伤痕累累的身子痛苦地颤了颤。
黎海若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一处完好的皮毛上,他虽不擅医治,但水族天生属性温和,清凉的水流缓缓浇洗在焦黑的伤口上。东方胜蹲在白遊肩上,带着哭腔问:“南斗什么时候能到啊?要不我回去把孔昭哥哥接过来?”
话音刚落,就见顾采衣像一阵风似的朝这边奔来,穆琮和谢倬紧跟在他身后,谢倬手里还提着个巨大的药箱,三人似乎在身上贴了某种帮助疾行的符咒,速度惊人。多半是通过观星台总部连接北方驻地的传送通道来到这边后,直接一路跑过来的。谢倬在外勤干了几年体力还好,资深弱质书生顾采衣和荒淫无度身体被掏空的穆大夫可受不住这长途跋涉,两人俱是一身的汗,气都喘不匀了。
顾采衣按了一下胸口,眼睛在现场扫了一圈,最终停留的地方不是祁北斓身上,而是她身边的秦风月:“你怎么……”
秦风月不怎么在意地摆摆手:“回去我再和你细讲。”
顾采衣在听见“回去”二字时隐蔽地松了口气。转头对身后气喘如牛的穆琮做了个手势:“伤员在那边。”
医者仁心还是占了上风,穆琮在看见伤员时立马强打精神,接过药箱小跑来到祁北斓身边:“九尾狐?这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原来是九尾狐在渡天劫吗?”
“你哪来这么多话?”白遊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这可是祁北斓,你小心点,别给她留下一丝疤,否则我到时也保不住你。”
穆琮:“等等,这是祁北斓?!你们东堂那个很会化妆的大美女,狐仙奶奶祁北斓?”
他跟祁北斓关系不错,上次还交换了使用睫毛膏的心得。此时他完全收敛了嬉皮笑脸和不着调,丝毫不敢懈怠地匆匆打开药箱开始翻找。他这药箱在修行界赫赫有名,几乎汇集了天下所有的奇珍灵药。谢倬非常有眼力见,自觉跑过去给他当助手。顾采衣站在原地没动,盯着狐狸和那具焦尸看了半晌:“黎先生,这是祁北斓?”
黎海若有点戒备地看着他:“是。”
“那这具尸体是?”
黎海若一耸肩,敷衍道:“不清楚。”
“狐生九尾,已经踏上了登仙的门坎。”顾采衣推了下眼镜,公事公办道:“按照规矩,到时还请祁姑娘跟我回观星台造册登记。”
黎海若冷笑一声:“你都说是登仙了,观星台那几个长老再怎么自命清高,那也是凡人和凡妖。谁这么大脸立的规矩?还想管神仙的事吗?”
顾采衣语气不变,继续说道:“我只是照本宣科和你说一声。现在特殊时期,这道程序走不走倒是无所谓。眼下当务之急,是搞清这个阵法究竟是什么。”
此时九尾既成天劫已过,这个阵法的威力也开始缓缓消退,之前因修为不高被挡在外面的观星台外勤纷纷醒过神来,正分批次往阵眼中心赶来。顾采衣的手往旁边一指:“我们沿路看到了不少狐族的尸体,都是这一脉修行的狐仙,包括族长胡娘娘。若没猜错,她们都是死于这个邪阵。为何偏偏只有祁北斓活了下来?她身边又为何会有凡人的尸体?”
他机关枪似的突突突问了好几个问题,黎海若被他问得耐心告罄,手指在身侧悄悄冲东方胜一勾,东方胜会意,不情不愿地从白遊肩上飞下来,原地变回了人形:“那个,南斗大人你听我说……”
黎海若脱开身,先来到霜月身边:“本体可有受创?”
霜月刚刚咳过了一阵,颧骨处有一点晕红:“没事,劈下来的瞬间我聚成了一个防护罩,承担了大多数伤害,有点透支而已。“
黎海若扫了一眼她手中的玉刀,见没什么裂痕,心才略微放下,打趣道:“行,如果哪里不舒服,别客气,尽管传信给韩易水。”
霜月浅浅一笑。
黎海若又走到白遊近旁,冷不防伸手扣住他的脉门:“你呢?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欸,我也没事,只是心口这里被震得有点麻。”白遊笑眯眯地捞过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你给揉揉就好了。”
若此刻祁北斓清醒着,她大概会横眉瞪眼,啐上这对狗男男一口。
黎海若对此非常坦然,顺势在他胸肌上摸了几下。
秦风月冷眼看着他俩,似乎觉得有点辣眼睛,在旁边声音不高不低地开口:“若我没算错,那具尸身是她一直在找的那个人的。当年寺中抚养了她一世的僧人,你还记得吗?”
黎海若错愕道:“怎么是他?”
祁北斓当年因为一些意外,和转世的小和尚擦肩而过,失之交臂。这次她又等了三百年,才得到了他再次转世的音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北安岭。
中间发生了什么暂时不得而知,但本应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变成了具浑身焦黑的尸体,还被祁北斓牢牢保护在身下。黎海若推己及人,觉得祁北斓到时醒了,说不定会就此崩溃。
有那么一瞬,他推己及人,悲观地想:还不如就这么死了。
和爱人身死在一处,尸首安葬在一处,魂魄归寂在一处,也许好过浑浑噩噩地独活。
“具体发生了什么还要问她。这位大概是被卷入了阵中,并在危急关头自愿为小狐仙挡了一道雷,与我们当年在寺中为她结的佛缘相合。他前前世在佛前诵经八十载,积累了功德,前世和今生又都不得好死。在他积累的愿力护持下,在小狐仙身上形成了一种保护,凡是与她有缘有因果的都可以为她挡下一道天雷,但必须是自愿的。”秦风月的表情复杂,有种居高临下的悲悯,似乎又有点艳羡:“他以凡胎□□拼着性命救她这一次,竟还没有魂飞魄散,真的是……”
“北斓伤得太重,一会请穆大夫给她用药,让她多睡一会。至于那位的尸首,先保存起来。”黎海若定了定神:“我们去找那个布阵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时顾采衣和东方胜交流完毕,一起向他们走来。
“黎先生,有些事我不该过问太多,但事关重大,请您如实告知。”顾采衣的表情严肃,声音绷得很紧:“红龙王嘉泽究竟在不在北安岭一带?”
黎海若沉下了脸,盯着他镜片后的眼睛,冷声说:“不在。”
“观星台的人已经分散去搜山了,那布阵的人应该跑不远。”顾采衣没再多问,转脸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南斗:“我们的人会清理战场,你们要带着祁姑娘回东堂吗?”
“不急,胡娘娘死了,附近的村人就失去了保家仙庇佑,而且整个狐族的香火供奉都会算在北斓头上,她在这边留一段时间有助于恢复。”
顾采衣抿了一下嘴。
黎海若走近他两步,嘴唇轻轻一动:“怎么,南斗大人是担心,我东堂会出一个九尾真仙吗?”
“黎先生,她如今只是修出了九尾,但一旦以九尾狐仙的名头被供起来,她真的有成神的可能。”顾采衣的声音同样压低:“之前诸神的下场你也看到了,黎先生,你是想让她不得好死吗?”
黎海若挑眉:“我也是神,你这是连我一起咒进去了?”
顾采衣垂下眼。
“南斗大人,我能留在人间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是积了些功德的。”黎海若的身子微微前倾,嘴唇贴近顾采衣耳朵,两人保持着一个堪称亲密的姿势:“天道想要制衡,我没意见。但我的命、白遊的命、祁北斓的命它别想干涉太多。我和白遊今后还有千秋万岁呢。”
他这样直白,顾采衣却笑了,后退半步和黎海若拉开距离,镜片后的眼睛弯了一下:“你们本就该有千秋万岁。”
白遊在旁边听得眼皮一跳,总觉得顾采衣这话不太像好话,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凶兆在里面。
这时一个穿着白t球鞋的小外勤急匆匆地跑来:“报告!申组在山北有发现!”
顾采衣:“什么发现?”
“那边有一窝死了的黄皮子,就是这边的黄仙,都是有灵的。但旁边有一块石头上有拖曳的血迹,一直蜿蜒到阵法范围之外。据我们推断,应该是有幸存的逃了出去。”
白遊把刀插回鞘内:“狐仙她们都是被这个阵法抽干了法力和性命,按理说不会有血,以胡娘娘的本事都没能逃出去。带我去看一眼吧。”
说着他迈步跟上那小外勤。黎海若看了祁北斓一眼,和东方胜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跟在了他身边,顾采衣需要留在中间主持局面,因此站在原地没动。稀奇的是,秦风月皱了一下眉,也迈开脚步,悠悠地缀在他们身后。
这位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对死黄鼠狼感兴趣的主。
黎海若放慢了一点脚步,稍稍落后于白遊和那申组外勤,对秦风月说道:“你见到太玄真人了?”
秦风月注视着地面,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老东西还活得好好的?”
“活着,但不怎么好,他一门心思想成神,身子被各种秘法搞得支离破碎的,比我还像个鬼。”
黎海若嗤笑一声:“那就好,我倒希望他主动现身,正好送他一程。”
秦风月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似乎打定主意不和他有眼神交流:“你想要他的命,是因为他三番两次想对白遊下手?”
黎海若反问道:“这个理由不充分吗?”
“你若亲手杀他,必会受到天罚。”秦风月终于偏过头看着他:“当初的教训还不够吗?”
黎海若毫无征兆地停住脚步,伸手拉住秦风月的袖子,迫使他也停住回头。他直视着秦风月的眼睛。
“我当年在动手杀那个老杂碎之前就想到后果了。”他的声音很轻,汇成一丝,传进了秦风月的耳朵:“我很清楚白遊在我心里占多少分量,我也清楚自己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天罚就天罚,我从来都不后悔。”
秦风月默然。
“也是,你不会理解的。”黎海若挑起嘴角:“你观星大祭司能算透一切,万事万物都看得清,唯独在这种事上不明不白。”
“我已拿回了骨殖,等这次大劫尘埃落定,我就可以抛却前缘,转世归安。”秦风月轻轻抽回手,转身继续向前走:“看不看得清,又有什么关系?”
黎海若在他身后追问了一句:“是你让洛从岚来的吗?”
秦风月摇摇头:“不是我,但我确实托她带了一样东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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