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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海若颔首，没再多问，加快了脚步，转过山石的一个拐角，就见白遊斜倚在石壁上，正在等着他们。
见黎海若走近，白遊上前搂着他的肩膀：“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黎海若顺手一挑他的下巴：“商量着今晚把你卖了，以后我们两个一起过。”
白遊一乐：“好好好，我早点把自己洗涮干净，争取卖个好价钱。”
前面引路的小外勤战战兢兢的，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借着这个亲密的姿势，白遊贴近黎海若的耳朵，低声问：“红龙王嘉泽真的不在北安岭？”
“的确不在。否则这个阵法在启动时，就能直接把重伤的嘉泽杀死。”黎海若的声音也有些凝重：“这个阵法应该脱胎于古时某些部落祭神的仪式，以人牲为祭供养邪神。本质是造神，如果阵法的范围内有第二个神，怕是会两败俱伤。”
白遊沉默片刻，问道：“那为何顾采衣会认为嘉泽在北安岭？”
“关于龙王的长眠地，当地民间有各种各样的传说，他可能听说了某些传闻。”
白遊“唔”了一声。
正说着，那个小外勤在前面招呼道：“几位前辈，就是这里了。”
他好像有点怕黎海若，可能是当年黎海若在观星台搞拆迁的时候他碰巧在场，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
观星台的外勤训练有素，知道这里有问题，便没有擅动现场。七八只黄鼠狼的尸体堆叠在一块山石的背阴处，头全部朝外，似乎生前都在奋力地向外逃窜。
白遊上前半蹲下，两根手指捏住其中一只的尾尖，将死不瞑目的小尸首翻了个面，就见其肚皮上的毛基本已经变成了纯正的灰色，看得出修为不低。
但修为再高也没什么用，连胡娘娘那种差一步就登仙的境界都没能幸免。
祁北斓能保住性命，真的是撞了大运。
尸堆旁延伸出一道巴掌宽的血印，像是用秃笔蘸着半干的残墨、在粗粝的墙面上拖拽着留下的一画。白遊拨开地面稀稀疏疏的几根杂草，在血迹旁发现了细小的爪印。
“有一只受了伤的黄仙逃走了。”白遊站起身，顺着血迹走了两步，就见拖曳的血痕在某处断了：“似乎体型不大……奇怪……”
阵法对阵中生灵的伤害是在一瞬间降临的，不论是胡娘娘为首的一群狐仙还是面前的黄仙，身上都没有一点伤口。面前的血迹不会是阵法造成的，但这个出血量对于一只体型比猫大不了多少的黄鼠狼来说，已经足以致命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受伤黄仙，究竟是如何逃出了连胡娘娘都无法对抗的凶邪阵法呢？
黎海若手指一勾，几滴水珠落到了血迹最深的地面上，溶了一点干涸的血，又悠悠地飞回黎海若的手上。
秦风月也不知是跟来干什么的，高贵冷艳地揣着手站在一边，凝神盯着旁边的一块石头。白遊和黎海若已经习惯了他这副神神叨叨的德行，但观星台的小外勤并不熟悉他，再加上这位大祭司名声太大，那申组的外勤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凑近他：“您……有什么发现吗？”
秦风月：“没事。”
那外勤“哦”了一声，转头却见黎海若白遊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张了张嘴，就听秦风月在一边平静地说：“他们两个去追踪血迹了，你不必跟着，若遇上凶险的东西，他们应付得来。”
言下之意，你跟去可能是拖后腿的。
秦风月长得太好，面若好女，那外勤不太敢多看他，总觉得看得多了都是唐突。但他又实在好奇，见这位传说中的大祭司还算平易近人，便忍不住问：“您看出什么了吗？”
“这个阵法并未完全失去效力，有可能再度启动。”秦风月细白的手指从袖中探出，轻轻地按在面前平滑的石壁上：“你去告诉顾采衣，让他安排几组外勤轮流值班，我会画出阵中的几处关键点。”
外勤点头应下，这时秦风月冷不防地问：“你们申组的其他人呢？”
“都分散开了，您这里需要人手吗？我这就去找。”
“不必了，你先给顾采衣传信吧。”秦风月将手重新拢回袖子里：“传完信之后，来帮我做一件事。”
两滴血珠在前面慢吞吞地飘着，黎海若和白遊跟在它们后面。等走出很远、确定四下无人后，黎海若才转头对白遊说道：“猜猜看，这只受了伤的黄鼠狼会逃到哪里？”
“血迹是突然中断的，后面也不再有爪印，它是被带走的。”白遊比划了一个“拦腰提起”的动作：“那个阵法在刚启动时，连你我都不敢说能全身而退，一般都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谁在自己离开的同时，还有余力带走一只黄鼠狼？”
黎海若：“多半是布阵的那位。可他为什么要带走一只受了伤的黄仙？”
难道那只黄仙长得格外好看？能比以媚人著称的狐仙还好看？让布阵者色迷心窍地将其带走？
第73章 柳精
北安岭横跨东北两省，那一带没有太高太险的峰头，山势起伏较为平缓，树丛灌木完全是北地的样子，稀疏而爽利。白遊和黎海若跟着引路的血珠，越过一个小山包，面前出现了一个小村庄。
站在村外，可以看到平坦整洁的小路，路上没什么杂草砂石，一看就是有人久住的。
只是这里怎么会有人烟？
“等等，这不是凡人的村落。”黎海若走近青石天然堆叠成的外门前，手指一点上面的一块木头牌匾：“这是个狐仙村，是胡娘娘那一脉狐仙们的居所。”
木头的牌匾像是几百年前的古董，被风霜雨雪摧残得破破烂烂的，不但四边像狗啃了似的里出外进，上面的字迹也相当模糊。但连作为海神的黎海若也不敢轻视这块小小的牌匾，因为他认得出来，这块古旧的木头牌子，是真真正正的上古传下来的东西。
上面依稀可辨认出四个竖刻上去的大字：“有苏降瑞”。
文字是用金文所书，刻迹锋利而肃杀，还隐隐有一股香烛的味道，似乎是在庙中被供奉过一段时日。黎海若轻轻抽了口凉气：“这是胡娘娘的东西，这一脉狐仙居然是‘有苏氏’的后代吗……”
“确实是她。”白遊往旁边一指，就见牌匾旁还挂着无数根拇指粗的编绳：每一根都是用红、绿、紫三色丝带编成一股，像是一个花里胡哨的镜框，簇拥着古旧的匾额，确保经过的人能第一眼就看到：“这三色绳是她们一族的信物，这里一定是她们的聚居地。奇怪，我之前来拜会过胡娘娘，她们之前并不住在这里，应该是后来才搬迁的。”
以黎海若的身份地位，不必亲自往大山里跑，一般都是人家来东堂拜会他，因此他并没有亲自来北安岭狐仙居处拜过山头。按理说白遊也不必做这种事，但他毕竟当年作为凡人在这一带出生，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结了一段香火情。当年和黎海若重逢后，他得知祁北斓在暗中照看了自己二十年，才亲自带了礼物去感谢那一带的地仙、祁北斓的族长胡娘娘。
“当时她们是住在一片石洞里，那里面甬道分叉很多，又窄又小，狐狸钻进去外人根本捉不到。为什么现在搬了家？”白遊叹了口气：“堂而皇之地搬进村庄农居里，不像那老婆子的风格。”
“确实不同寻常，只能等北斓醒来再好好问一问了。”黎海若还盯着那块牌匾：“我真没想到，她们居然是有苏氏的后裔。”
“怎么，她们这一脉狐仙很有来头吗？”
“有苏氏和涂山氏一样，是在上古就流传下来的大族，当年可是出过天狐，地位比凤翼族老祖宗还高上一截。在过去也是和凤凰麒麟并称祥瑞的。”黎海若抬起一只手，指尖在距离那牌匾几寸处停住：“可惜后来也没落了，少了那一点传承，祁北斓哪怕顶着九条尾巴修炼到一万岁，怕是也修不成天狐。胡娘娘既然能将这有苏氏的匾额堂而皇之地挂在家门前，说她统领的这一脉明肯定是现存最兴旺的后裔之一。无奈还是被世道逼得躲进这深山老林，现在还被人灭了族，香火断绝，可惜啊……”
他看向白遊，沉声说：“我们怕是先入为主了。这血迹虽然是从一堆黄鼠狼的尸体中间延伸出来的，但未必是黄仙的血迹，很可能是狐仙的。”
事情的走向似乎越发诡异了。
“这里不在邪阵内部，如果阵法启动时有狐仙待在老窝里，就不会被杀死，肯定会有幸存的。”白遊皱起眉：“观星台的外勤还没搜到这边，我们进去看看吧，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说着，他一拉黎海若的袖子，指了指那牌匾：“这老祖宗留下的宝贝是用来镇宅护院的，能放我们进去吗？”
“现在胡娘娘死了，地位最高的只剩了一个祁北斓，权柄会自然而然地落在她头上。咱们跟她太熟了，算是朋友，这东西应该不会拦着我们。”黎海若屈指一弹，一滴水从他手心飞出，轻而易举地越过了三米高的石拱门：“看来是没问题，我们进去吧。”
村里的房舍远看倒还算整齐，走到近处就能发现这些房子大多残破，破墙断瓦四处漏风。反正这些狐仙住破庙山洞住惯了，变回原型找个墙角就能凑合，对居住环境要求不高，和当代大学生差不多，一个个出门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实际家里一个赛一个的不讲究。
也难怪祁北斓不愿意在这边久住，当然家风的影响应该是刻在骨子里的，她在东堂的那闺房里面也没整洁到哪里去。
黎海若和白遊走了一会，绕过一处像神庙的广场，突然同时停住了脚步。
面前有一颗参天古木，绿意盎然，柔韧的枝条温顺地垂至地面。
仔细一看，两人同时愣了一下。因为这居然是一棵柳树。
他们各自都活了千八百年，该见的基本都见过了，很少遇见超出常识的东西。可他们却从来没见过这么高这么粗的柳树，树皮呈一种枯皱的棕黑，坚韧的枝条安然垂下，几乎给人以“顶天立地”的感觉。
黎海若是天生的海神，吃了几百年凡人供奉，对灵物和香火相当敏感，一眼就看出了那柳树几乎是整个村寨的聚灵处，他走到树根旁，伸手叩了一下节瘤横生的树干，叹道：“若是招摇君在这里就好了。”
术业有专攻，招摇君是山神。招摇山草木繁茂，他天生就和这些树精花妖亲近，哪怕这位天生就是个不着调的性子，几千年到现在混得连肉身都丢了，但若是他在场，也是能从这棵老树上看出不少东西的。
“这树……老得快成精了吧……”白遊咂舌，张开双臂虚量了一下树干：“你看周围的几间房子，是呈现半包围的格局环抱着它。这个村里的房舍布局似乎是以它为中心的。”
“我刚刚探查了一下，这个狐仙村里没有其他生灵了。”黎海若揉了揉额角：“顾采衣估计带着观星台正在清点死者，我有预感，这一脉狐仙都折在了那个阵里，只有祁北斓一个幸存。”
白遊：“所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布阵的那位是如何把这一脉所有的狐仙都引到阵中的？”
不太可能是靠武力，因为连黎海若和白遊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同时制服全力反抗的胡娘娘、祁北斓，外加几十只修为不同但都有两把刷子的地仙。
想到这里白遊戳了一下黎海若的腰：“你的那个血珠引路引到哪里去了？”
“断了，在树这里断的，再也追踪不到了。”黎海若扭扭手腕，“啧”了一声：“我讨厌这种深山老林，束手束脚的，法力处处受限。”
他只有在东海才能发挥出全力，在这种荒山野岭完全放不开手脚。更何况东北本来就天干物燥。
“是我没用。”白遊单手揉揉他的后脖颈：“还得让你一路辛苦。”
他两辈子都是凡人出身，只习得了一身武艺，以武封战神，除了找东西还算擅长之外，对长线的追迹寻踪一类天生不通。让他来顺藤摸瓜，还不如找条狗。
黎海若瞪他一眼，指了一下自己的侧脸。
白遊会意，凑近在他的侧脸上重重亲了一下：“这是预付，回家再算尾款。”
老柳树的枝条在穿山清风中徐徐晃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仿佛一个白胡子一大把的古板老头，叼着水烟袋横眉谴责不知廉耻的小年轻。
“你刚刚说，村里没有其他生灵。你用来引路的水珠是追着那受伤的狐仙或黄仙来的，而气息在这里断了。”白遊正色道：“所以说，那个留下血印的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好说，也有可能是被什么东西遮蔽了气息，我的水痕术追踪不到了。”
白遊闻言摸摸下巴，绕着老柳树走了一圈：“这树有点古怪。上面可能藏着东西，我要爬上去看看。”
黎海若惊奇道：“你要爬树？”
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干猴子的事？
白遊似乎也觉得此事有损个人形象，虽然老夫老妻之间没什么形象可言，但他还是不想在黎海若面前像一只大猩猩似的，手脚并用往树上蹭。他抬起头琢磨了一会，转脸冲黎海若笑了一下，手一拉身边垂下的柳条，借力跃起，拉得那根柳枝向下弯折。他借着这一弹的力道，脚顺势踩上了离地面两米出一块凸出的树瘤。
老树主干上节瘤横生，简直是一面天然的攀岩墙。白遊身姿及其潇洒，三跳两跳就跃至离地七八米高的树干分叉处。
他在分叉处坐定，两条长腿随意地晃着，冲下面的黎海若炫耀似的飞了个吻。接着，他低头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景物。
在主干“Y”字形分叉的中间，果然有一个脸盆大的洞口。里面黑黢黢的，隐约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腥味。
作者有话要说：
有苏氏是传说中狐狸精的一支，苏妲己就是他们家的。此外还有涂山氏等。另外北安岭原型参考了大兴安岭，但地势地貌和动植物什么的都是我瞎编的。
第74章 元琛
秦风月抄着手站在树荫下，冷眼看着观星台的几个年轻外勤拿着勘测地质用的钻杆铁锹，吭哧吭哧地和那块山石作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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