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胜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唱晚眼明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霜月的声音都有些发颤:“那北斓她……”
“不知道具体伤亡情况。那边传来消息,整个狐仙岭被拢在了一处阵法内,血腥气很盛,那边观星台分部的人一个都进不去。黎先生,您若要去那边查探情况就请先行一步,我回观星台总部收拢好情报后自会带人前往。”顾采衣说着后退半步,向谢倬一招手:“先告辞。”
黎海若无意识地抓着白遊的一只手腕,把北斗捏得有点疼:“我们动身吧。”
东方胜心急如焚,像一架被火烧了屁股的战斗机,发挥超常地花了一个时辰就从东海沿岸城市飞到了东北。
狐仙岭是他们修行中人的称呼,在地图上这片山岭叫北安岭,绵延近千公里,其上有大片茂密的原始树林,木材和物种都相当丰富。
有一脉狐仙就在此修行。
说是狐仙,但那只是当地人的尊称,以胡娘娘为首的那一脉只是一群有修为的狐狸精罢了,被当地的村民和一些外来的大老板请回家当作“保家仙”供着,替他们护宅聚财,或用法术做一些举手之劳的小事,并靠他们奉上的香火修行繁衍,离成仙还差得远。
这一脉的狐仙在上一次大劫时为了躲避战乱,从南方举家迁到了东北,祁北斓当年还是只幼崽,走到半路因贪玩不幸走失,被当地一间佛寺的一位老住持捡回庙里养了起来。
佛寺偏居深山一隅,因战火涂炭而香火衰微,观里只有一位老和尚和他那十几岁的小弟子,靠挖野菜摘野果为生。祁北斓被那小和尚带在身边养着,吃素斋长大,每天懵懵懂懂地陪着小和尚扫尘礼佛,阴差阳错地以正一道狐仙身结了一段佛缘。
小狐狸跟着小和尚慢慢长大,安安稳稳地在乱世的夹缝里度过了几十年清净的时光,陪着年至耄耋的小和尚在病榻上度过了最后一段时日。在一个白露未晞的凉秋,小和尚安然圆寂。
皮毛火红的狐妖在佛前长跪九九八十一天,送了小和尚最后一程。她天赋卓绝,那时已经有了初步化形的本事,是个十五六岁少女的模样,一头黑发用木头钗子挽着,独自在空寂荒凉的庙中又住了些时日。
然后她遇上了两位途经此地的客人。
那是两名容貌绝佳的男子,以祁北斓的修为,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位身上带着辽阔无极的海潮,另一位气息不似常人,眉目如画却不带半分烟火气。
是被狐仙瑞气吸引来查探的黎海若和秦风月。
第69章 雷劫
黎海若穿了一身淡青色袍服,布料华美细腻,流纹如水波荡漾,袍服外却披了件质地粗硬的深色大氅,像是军中的东西,给他平添了几分肃杀气。他身边的秦风月则在寒冬腊月里穿着单薄的黑衣,袖口衣襟的滚边处用红线绣着常人看不懂的纹样,修长的脖颈裸露在外,像个不知寒暑的艳鬼。
祁北斓几十年没见过生人,瞬间变回了狐身,竖着身后四条毛蓬蓬的大红尾巴,从佛像后窜出来,龇牙咧嘴地盯着这两位不速之客,发出威胁的低吼。
“啊,四尾狐妖,放到那一脉也有被供起来的资格了。小小年纪真是难得。”黎海若半蹲下身,冲小狐狸伸出一只手:“此地山穷水恶,于修行不宜。你天赋异禀,要不要跟我走?”
祁北斓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警惕地后退三步,摇了几下头。
黎海若遗憾地轻叹一声,似乎不愿勉强。他身边一脸漠然的秦风月突然开口道:“小妖,你似有心愿未了。”
他冲那铜漆斑驳却纤尘不染的佛像略一点头,手指捏了个简单的手势,瞬间便看穿了祁北斓身上所有因果:“那人虽是出家之人,但佛缘有限,一辈子以凡人之身礼佛,若能转世,他定然不会再回到此处了。小妖,若我们能助你修行,帮你找到他,你可愿跟我们走?”
祁北斓抬眼看着他,那似人似鬼的美人低下头,睫毛浓黑像描了一层墨,眼神清冷而悲悯,只一眼就将她的前缘看了个颠倒:“人间百味,情字为苦。你确定要寻他吗?”
听了这话,皮毛火红的四尾狐仙原地变成了布衣荆钗的少女,一双形状妩媚的狐眼里带着山林露水的清澈:“我跟你们走。”
黎海若站起身,动作轻柔地摸摸她的头发,目光中带着同病相怜的悲哀:“走吧。你想找到你的族人吗?”
祁北斓懵懵懂懂地点头。
黎海若笑了,执起她的一只手:“好,你身上既有佛缘,我便依佛法渡你一程。你到时替我做一件事,行吗?”
“何事?”
“我也在等一人,若我这位朋友没算错,他会在几十年后会托生在你那一脉狐仙家的领地里,那里远处内陆,我力有不逮,你到时以保家仙的身份,替我照看他二十年,好吗?”
祁北斓下意识地问:“你要等的是什么人?”
“一个混账,没到寿终正寝的年纪就走了,我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黎海若闭眼笑了一下:“到时你就见到了。”
“那你呢?”心性单纯的小狐妖转向秦风月:“你也在等着谁吗?”
秦风月垂下眼,冷冷地说:“没有。”
黎海若坐在鸟背上,表情相当不好:“胡娘娘不回应我,整座狐仙岭似乎被什么东西隔绝了。”
白遊一手握着刀柄:“连你的灵识也闯不进去吗?”
“我进不去。”黎海若的虹膜上已经覆盖了一层深蓝:“他娘的,这里离东海太远,比在平山还憋屈。”
霜月始终一言不发,盘腿坐在一边,膝上横陈着她的本体玉刀。
以她的能力修为,灵体化形就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稳妥起见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把本体留在东堂。她此次随身带着玉刀,怕是做好了拼命的准备了。
“胡娘娘统领的那一脉狐仙扎根在北安岭,吃了周围村落几百年供奉,有些徒子徒孙甚至被外地的富商请回家供着,那老婆子天资犹在祁北斓之上,已经是半仙级别的了,谁有本事在她们的地盘开杀戒?”离狐仙岭尚有近百里,就能闻到一股冲天的血腥气。这时天色本应大亮,但天上黑云昙昙,阴风阵阵,云间隐隐有风雷涌动,黎海若面色森冷:“动手的那位不怕遭天谴吗?”
白遊指指那边的山顶:“怕也没用,已经遭了。”
话音未落,一道天雷轰然落下。
银弧一样雪亮的雷光直劈在不远处的山头上,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响,连冲天的血光都被掩盖了下去,直直映在黎海若的瞳孔里。他本能地战栗起来,脑子没来得及细想,手就第一反应抓向了白遊。
他死死地扣着白遊的一只手,仿佛捏着世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有死攥在手里,才能带给他一星半点的安全感。
这天雷黎海若太熟悉了。
当年西川一带的平定是北斗以性命换来的。自此众神皆以各种形式离开人间——有的寂灭,有的长眠,有的血脉凋零,有的藏身在灵气本源之地不敢冒头一步,但黎海若不一样,他可以在人间置地安居,可以和守护秩序的观星台拍桌子叫板,可以收拢流离的妖兽器灵,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被天道网开一面,而是因为他手中有那半个面具。
那是以凡人身封武神的北斗白遊,靠平乱的功业和自身的愿力造出的。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跪在焦土尸骸间,放尽全身的血以飨器灵,自废持戟的右臂用来封战场,献出了一部分的“武势”,余下的部分他就地取材,封进了随身带着的铜面具里。
那面具是上古巫傩的造物,可承载凡人愿力,更何况是堂堂武神以命许下的誓愿。
面具按照白遊的吩咐被一分为二,一半交给欠他人情的观星台大长老,让长老带着它定居东海一带,替重伤的灵泽王和远走的黎海若守着东海——反正乱世平定后总能有百八十年喘息的余地,不会有太大的天灾;另半个面具交给了他在世间唯一牵挂不下的黎海若,给他家小鲛人选择的自由,使其不必受天道逼迫潜回东海,可以自由地在人间与东海来往,安安稳稳地等他回来。
他当年将小鲛人从东海带到陆地,陪着他看了百年红尘烟火与人间声色。他舍不得黎海若被迫孤零零地回到东海仙山,在广阔无垠的涛声和寂寥中日复一日地做归墟东君。
既然是他将黎海若领上岸的,他就要负责到底。
本来按照计划,黎海若在暮去朝来的思念和期待里等白遊重新托生长大、再续前缘,但就在白遊在北地出生的前夕,东海通往人间的咽喉要地守海关发生了意外。
这段历史在文书中没留下任何记载。当手持半个铜面具的红袍大巫师——前任观星台大长老匆匆赶到时,村中的房舍、古木、海神庙,以及那一大片珍贵的慕仙花田被尽数焚毁。黎海若化出归墟东君的神相,白袍上血痕斑驳,一头长发不知受了什么影响,长得几乎拖了地。他回头看向大长老,抬手把面具抛给他:“你拿着这个?”
大长老惊道:“发生了什么?”
“此事因我而起,不是你玩忽职守。”黎海若的嘴角沾着一抹血痕,笑起来有种诡异的妖艳,眼中带着悲凉和畅快交融着的扭曲光芒:“碰见一个仇家,一时没忍住,实在抱歉。”
大长老环顾着四周的焦土:“这……”
“破坏了此间风土民生,我自当补偿。”黎海若一扬下巴:“那半个面具你拿着,应该足够恢复这里的繁荣了。雷劫避无可避,我怕是要回东海待一段时间,没法亲自去看着他出生长大了,还好之前托付了朋友去照看他。若机缘到了,他自会来此处寻我。你到时将面具交给他,助他恢复力量和记忆。等他拿回了面具,你和他之间的所有债就都偿清了,到时你便可自行离去。”
说话间,天上逐渐有风云堆聚,隐约传来雷涌之声。
黎海若最后冲他一拱手,算是了结了和观星台前任大长老之间的种种。接着他足尖点地,轻飘飘地略到了数丈之外的浪涛之上,怒浪翻涌咆哮,高达数丈。海神张开双臂虚虚立在浪头,白袍被狂风振起,黑发在四溅的碎末中狂乱地飞展。
第一道天雷悍然落下。
那次是黎海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直面大雷劫,近百道神雷足足劈了他三天,比他当初在归墟封神时受到的雷劫的威力还要强得多,再加上那时他的身体尚未习惯被天道压制力量,因此在雷云散去后,他直接失去意识沉入了海底,睡了十年。
但他对此丝毫不后悔,面对自己浑身的伤口,反而生出几分淋漓的快意——
他宁可遭雷劈,也要在海边手刃的仇家叫“瑀”,名字取得不错,比治水的圣人还多出一块玉,其本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就是这位皇帝在位时下的命令,让镇远将军曹子寻坑杀叛军,使得西川一带沦为了鬼渊。西川一带的太平是白遊拿命填的,所以黎海若也要他的命。只是这位久居深宫,黎海若身份敏感,闯不进皇城弑君,后来“瑀”驾崩的消息传来,黎海若才开始筹划报复之事。这位也是修了术法的,单就他下令做了那缺德事却没遭雷劈,黎海若也不信他会安安稳稳地寿终正寝。
这个仇若是不报,黎海若也没必要做归墟东君了。
后来黎海若终于将他引到了东海,用九万根细如牛毛的水线将这位前暴君穿成了筛子。尸体被搅得稀烂,面目全非,连魂魄都被归墟东君的龙伯灵相捏得粉碎,死的不能再死了,紧接着被黎海若反手丢进深海,给负仙山的大王八加了顿餐。
他身为海神,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于法力的本源之地开杀戒,杀的还是前任人皇,因此毫不意外地遭了大雷劫。醒来后,他重伤未愈行动不便,就独自待在海底石洞里,守着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又独自过了十年。那时的白遊已经托生于世,在一个远离海岸的北方小村落中无知无觉地长大,祁北斓伪装成保家狐仙,依照约定,暗中照看了他二十年。
每年的汐日,黎海若的身体都会发作一次情潮,每次发作,都会在离他潜居地最近的守海关那里掀起一阵风浪。直到第十年,他伤口痊愈,并有所感应,刚一上岸就在崖边祭台上,见到了他思念等待了百年的人。
第70章 九尾
“这是大雷劫,接近天罚水平,这一脉狐仙法力最强的胡娘娘也不够资格。”黎海若死死地盯着头顶的雷云:“究竟是谁引来的……”
话音未落,天雷落下的那处山头红光大炽,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泼浓血,明晃晃地透着霸道的凶邪气。一群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鸟乌泱泱地拍着翅膀,惊慌失措地冲天而起,迁徙似的集体向南边飞去,仿佛一片聒噪的乌云黑压压地飘过。
黎海若沉声道:“东方胜,你还有余力吗?撑一个障目阵法,这附近村落县城太多,不能让凡人看见。观星台那群废物点心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是不是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好,我先送你们过去!”东方胜在一片风雷声中扯着嗓子尖叫道:“啊!那是什么?!”
下一道天雷轰然劈下,红光中骤然开出了一朵巨大的、颤抖的红花,修长的花瓣足有数丈,颜色浓艳而炽热,又像是深海里某种章鱼的须子,以一种诡异的幅度缓缓蠕动着。
不对——
“尾巴!”黎海若霍然站起:“那是狐仙的尾巴!”
几根尾巴就这么大了,本体可想而知。白遊跟着也站起来,不易察觉地向前挪了一点,半挡在黎海若身前:“一,二,三……一共九条!这一脉居然修出九尾狐了!”
“狐仙”只是民间百姓的尊称,严格来说这一脉从胡娘娘往下,都只能叫“狐狸精”,只有九尾狐才真正意义上的有被称为“仙家”的资格。
尾巴的根数是狐族修行的台阶,其中族长胡娘娘以八尾的修为统领全族,她之下就是族中资质最好的祁北斓,一年前刚刚修出第七尾,离第八尾还有老远的距离。至于从八尾修到九尾,难度就和登天差不多了。
九尾狐属于仙家,在修出第九尾时确实是要历雷劫的。越是大妖的雷劫越是九死一生,胡娘娘这些年一直中规中矩地修炼着,不敢去尝试碰第九尾的境界,就是怕自己死在雷劫中,这一脉的狐族没有族长庇护,被本土的外族欺凌。毕竟在这北方山岭中修行的,共有五大仙,一旦狐族族长消亡,难保其他种族不会趁火打劫。
47/101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