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遊一挑眉,刀在离洛世灵咽喉不到一尺的地方生生改变了去路,刀尖绕开洛世灵的手,准确地挑开他的前襟,嘶啦一声,洛世灵的胸口和腹部暴露在鬼渊苍白的天光中。
只看了一眼,白遊的手就硬生生地顿住。
洛世灵的整个腹腔被剖开,露着干瘪的内脏。白遊两辈子在战场上杀过不知多少人,一眼就看出里面挤着一个男人绝对不会有的器官。
他骤然明白过来,心里怒火升腾,干脆利落地重新举起刀,从一侧肩窝向斜下方劈下。受到千里之外猊涂刀加持,寒星此时直接跃升到了“神兵”水平,而洛世灵在听到龙吟声后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被斜着劈成了两半。
楼面利用鬼渊法则造出的怪物终于死在了武神刀下,凤翼族前族长洛世灵也自此解脱。
与此同时山体的震感越来越强,头顶漏下的天光随之颤抖,四周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碎裂声。也许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几秒钟,上方的山岩轰然裂开,带着沉重的风声直直坠下。
西山倾塌!
小山包似的石块从头顶砸落,哪怕是武神也会被拍成饼。白遊见势不好,将洛世灵的尸身往旁边一甩,提着寒星刀在头顶石块雨中穿行,洛文曦虽然只是只蛾子,但趋利避害的本事一流,飞快地落到他的肩膀上。正好有几块极其庞大的石头中间留出一处五米见方的空隙,白遊刚退进去,头顶一块巨石轰然落下,正把上方的缺口严严实实地堵住,同时另一边的很快被碎石遮挡,将他的退路也完全封死。
四周一片漆黑,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竟有几分雨打芭蕉的情致。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才慢慢地安静下来。
白遊盘腿坐在地上,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架势,从怀里摸出一个手机,打开手电筒在周围照了一圈,接着淡定地对洛文曦说:“我们被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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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星台山庄里依然乱得像一锅杂豆粥,数万恶鬼像潮涌一样从传送法阵中被送到山庄内部,顺着本能冲向严阵以待的观星台众人。
现在观星台从上到下,只有一小部分在上一次大劫中参过战,余下的大多数都是各部后招来的,习惯了小组行动或是单打独斗,根本没应对过这种大混战,阵型一冲即溃,很快那几百战斗力就被源源不断的鬼分散了。
幸好观星台选拔门槛高,像穆琮蒋茵这种弱质文人都被妥帖地保护起来,留在外面打架的都有着丰富的斗殴经验和充足的后勤补给,自保倒是不成问题,再加上个体战斗力远强于对手,因此观星台的外勤几乎没有死伤。双方整整打了一天,一直打到天光乍亮,地上被砍头腰斩的鬼尸堆成了小山。
蒋蕴披头散发,手拿一把巨大的砍刀,杀气腾腾地一刀一个。她平时基本不出外勤,成天坐在办公室里批文骂人,眼下原形毕露,连友军都自觉地离她十米以上,同时心里暗下决心,以后千万别再惹蒋长老生气了。另一边的江故辞双手不知拿了什么法器,掌心金光流转,只要指尖轻点鬼的头颅,那坚如岩石的头骨就会“啪”一声爆裂。他像一条滑不溜手的入水鱼,在场子里划出一条“s”形的轨迹,那身脏兮兮的衣服竟还是干干爽爽的,连一丝血浆都没沾上。
唯一手无寸铁的顾采衣负手站在最高的首席殿前,沉默地看着下方的战局,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有鬼攀上山壁试图攻击他,都被离他最近的洛从云一匕首砍翻。
谢倬正配合着天机部外勤,用雪云子在周围依次布下小型法阵,一环套一环,布局相当规整,囊括了方圆百米的土地,赶得上顾采衣的手笔,鬼闯入他的领域就会僵在原地,被配合默契的天机部外勤格杀,他所在的那一角竟是全场杀敌效率最高的。南斗身边只有一个洛从云还在坚持不离开他身边。洛从云打着打着也见了疲态,见缝插针地喘了几口气,扭头对顾采衣吼道:“你倒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啊!”
在上一次大劫时,观星台的临时帅帐遇袭,前任南斗元逢君当场身死,他的学生顾采衣也伤了根基,法力尽失,除了下棋和摆阵,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意料之内的,顾采衣没理会他这句话。洛从云打得眼前发黑,他狠狠地想,一个法力全无的凡人为什么要逞能?安安心心地在后方被保护着不好吗?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哪怕对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自己也不是对手。
那可是和北斗白遊齐名的人。
地下望南楼里的三祭司蒋茵把卦盘和铜钱往地上一扔,拽着旁边穆琮大夫的衣袖:“让我上去!”
他们两个孤苦“零”丁地躲在房间里,穆琮还沉浸在研究洛文曦的肉身中,被他吓了一跳:“你疯了吗?上面打得比过年还热闹!你的小命不要了?”
蒋茵“啪”地一拍他的头:“我终于算出来大劫天灾在人间的落点了,我要赶快把卦象给南斗看,相比之下你我的小命没那么重要!”
穆琮显然觉得小命同样重要,他刚想说话,这时赤身裸体的无头洛文曦又毫无征兆地诈了尸,上半身直挺挺地坐起来,控制鳞粉在半空写字:“我可以护送你出去。”
穆琮花容失色,兔子似的窜到蒋茵身后:“大哥你你你……你先穿件衣服吧……”
洛文曦指尖微动,一件丝质的柔软袍子出现在他身上。他轻轻松松地挣开束缚的绳索,虽然没有脑袋,却比穆琮和蒋茵两只弱鸡有气势多了。他又写道:“是不是平山算一个落点?”
蒋茵赶忙低头瞄了一眼卦盘:“啊,没错,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和北斗被埋在鬼渊里了。”
这下穆琮和蒋茵一齐大惊失色,穆琮拔高调门,声音都变了:“那北斗他还活着吗?有伤到哪里吗?”
上次北斗就是以重伤的状态离开鬼渊,穆琮作为主治大夫,一边要尽到医者的职责,一边害怕万一白遊有个三长两短,归墟东君黎海若会把自己打包沉海,这样的提心吊胆他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他没事,只是一时出不来。”
“那就好那就好。”二人齐齐松了口气,心道人没死就行,堂堂北斗被埋几天也不会出事。洛文曦的形象瞬间变得高大可靠起来,穆琮天性发作,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头了,娇憨地上前挽住洛文曦的手臂:“好哥哥,你的头什么时候能回来?到时赏脸一起吃个饭呗~”
蒋茵:“……”
果然男同是世界上最离谱的生物,他不想承认和这种人是同僚。
鬼渊下停在白遊面前的蝴蝶突然像触了电似的,翅膀一阵狂抖。
白遊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了?抽风?”
洛文曦闷声说:“断袖真可怕……”
第130章 献祭
白遊自己做了千八百年基佬,与直男的恐慌并不相通。他打了半天有点腰酸,索性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石头上:“那你最好离我这个断袖远点。反正一时半会也出不去,不如聊聊你们凤翼族的事。”
提起这个洛文曦就闹心。他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翅膀:“你想聊什么?说吧。”
“观星台的秦风月算出此次大劫的开局是天机命,顾采衣以为是洛从云,但最终参与比较深的反而是他的兄弟洛从雪。上一次大劫落在平山鬼渊,是人祸。人祸有始作俑者,但洛从雪并没惹出什么祸,把平山弄塌的也不会是他。所以我猜测,说他是大劫的开端,是因为他当时为了救我出来,打开了你的墓。”白遊微微一笑,“洛文曦,凤翼族五代先祖,我不该小看你的,你实话实说,你爬进棺材前到底做了什么?”
洛文曦毫不怀疑,他如果不配合说实话,白遊会用手里这把新鲜出炉的加强版寒星刀,在这个躲都没处躲的小空间里劈了他。
原来的寒星杀不死他,但这个不知道受了什么加持的版本可是连鬼王洛世灵都能劈成两半,砍他比切西瓜还容易。
“凤翼族危险的禁术不止炎明符文。我当年……过于狂妄,再加上凤翼族后裔作为神明后裔,全盛时期风头无两,在妖族兴盛的时代也高高在上,我不甘心那些异术被封禁埋没,又没有做主的权力,一生气就自己走了。那时候天地灵气丰沛,我游历九州,在不少聚灵宝地都做过研究,连他们后来迁居的梦盈花田,都是我先选中标记的。后来运气不太好,被那个观星台小白脸道士盯上,成了他玩弄权谋往上爬的垫脚石。”洛文曦说起太玄真人就换上了鄙夷的腔调,“再后来没多少人记得我了,他倒是混得名声比我还差,从万人供奉的神坛上自己往下跳,呵。”
他似乎通过嘲讽太玄得到了一点心理安慰,白遊心想你们族的都有什么毛病?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你也没比太玄强到哪去。
“凤翼族封存的禁术多是大型祭阵,倒不是像那巫师搞出来的那种杀人邪祭,有的法阵能聚灵通地脉,会改变方圆几十里的灵气场,那段时间我在很多地方都活动过。但当时的族长,也就是我亲姐,坚决认为我做的事有伤天和,容易给全族招致灾祸,就把我除名了。”
白遊听到这里若有所思,洛文曦犹豫了一下,问道:“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洛世灵算是我的后辈,在我从坟里离开之前他就死了。为什么楼面会选择他?”
白遊似乎料到了他会问这个:“你没看到洛世灵被剖开的肚子吗?这都不明白?”
洛文曦:“……没看清,他肚子怎么了?”
“我从没见过长了子宫的雄性,他应该是为了诞育后代,自己用凤翼族幻形术改造了身体。凤翼族受天道诅咒,大劫后再没有新生儿出生,连洛从岚和曹子寻的孩子也是改造成半人半器才活了下来,你说洛世灵出现在这里,会选择和谁生孩子?若那个孩子出生,会发生什么?”白遊摊开手,眼里闪着冷光,“我曾在梅四娘手里见过一个凤翼族死胎做的血娃娃,洛世灵死前遭受了什么,你现在有数了吧?”
洛文曦一怔,紧接着翅膀微微发起抖来:“我要把那个畜生挫骨扬灰……”
“刀砍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所以出去后要好好改造,多积点德。”白遊不太走心地劝了他一句,“现在还有一件事尚不清晰。你被太玄杀死后,洛至沅为什么要把你封进棺材?这个你知道吗?”
这是洛从雪身上天机命预言的关键。大概连洛文曦都不知道,自己身上背着什么。
“东海是我当初游历的最后一站,他将那个坟建在了我留下的法阵上。那些法阵与我的血脉相连,他当时把我封在墓里,应该是为了彻底困住我。他说我的法阵改变了当地灵气场聚灵,在人间的所有布置组成了一个大阵,说我一日不死,就会招致灾祸。我被困在里面,外面又什么我不清楚,但墓门内侧有一个活动的星盘,连接天地磁场,是按照真实的星位活动的。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正好停在天机命格的斗数上。”洛文曦满不在乎地一耸肩,“洛至沅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颠覆人间的本事?这么多年都没生出什么大乱子……”
“等一下。”白遊出声打断他,“平山有你当时留下的法阵吗?”
“当然有啊,毕竟这是整个西北最灵的山,可惜出了鬼渊那档子事,现在基本成了荒山。”
白遊蓦然站起:“我知道了,我们出去。”
“为什么?”
“你当然没有颠覆人间的本事,你只是做了天劫的导火索。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卜卦的结果是洛从雪吗?因为法阵中留下的是凤翼族神血传承,你留在各处的法阵会被天道认成聚灵点,天劫会优先往你留过法阵的地方招呼,我们会在平山被埋就是因为天灾引来的山崩地震。”白遊心想出去后一定把这孙子揍一顿,没事瞎折腾什么,“顾采衣和秦风月以为天劫的落点在平山,其实鬼渊只是上一次的历史遗留问题,是天灾的一个小环节,关键是你当初做的研究,洛至沅将你镇压,是洛从雪把你从墓里放出来的,所以预言中有天机命,而因果落在了他身上。”
洛文曦也震惊了,好半天才开口:“……你想怎么出去,徒手挖地道?这我可帮不上忙。或者叫你的小刀灵去报信?”
信息量太大,他本能地顺着白遊之前的提议往下说,剩下的闭口不谈,留给自己慢慢消化。
“他因为传递两边的灵力消耗太过,现在已经失去意识了。再说用不着他,我要炸烂这鬼地方!”白遊伸手抠了一块岩石下来,用左手五指捏着,“炎明符文你会写吧?告诉我怎么落笔。”
洛文曦一惊:“可是你没有原材料……”
“不用材料,我的血就够了,一个不行就做十个。”白遊将石块弯腰放下,用右手食指在刀背上抹了一把,“此事你知我知,出去后不准告诉我老婆,他如果问起来,就说是你舍己献身力挽狂澜。明白吗?”
洛文曦:“……我敢说,他敢信吗?”
白遊划破指尖,借着手机冷冷清清的手电筒光照,将血滴在岩石粗糙的表面,惨白的灯光映着妖异的暗红,他按照洛文曦的指引,画下炎明符文复杂的纹路,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黎海若。
从平山倾塌开始,他们之间一直若有若无的、可以称之为“心有灵犀”的东西就断了,他感觉不到现在黎海若的状态。
此时此刻被他挂念的东海神明正背对着陆地,双臂张开,对面是近二百米高的海浪,像一堵灰蓝色的通天高墙,带着毁天灭地的压迫感,还在不断地攀升。一旦落下,沿岸数千米的民宅田地都会被在顷刻间冲毁,东海岸近千年建立起来的繁荣将不复存在。
谁都没想到海啸来得这么快,沿海的居民包括气象监管部门也一定察觉到了,肯定会采取行动,但眼下根本来不及疏散沿海的居民,黎海若作为东海海神,此时也对海水失去了掌控,只能想办法硬扛下来,或是拖延出让居民撤离的时间。归墟东君当然不会被失控的东海杀死,但若他撑不住,那几十万生灵将受到灭顶之灾。
他一身白袍,银色的鱼尾重新变回了双腿,赤足凭风立在半空。东海归墟仙山已经消隐,伤痕累累的海兽也躲回了深海。头顶的云层压得极低,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把整个海面翻卷过来。仿佛上古时期共工触断天柱时的景象。
海天苍茫间,他独自迎向浪潮。
骊珠剑悬浮在他对面,此时变得足有五米长,虽然在海浪面前仍然渺小得像一粒粟谷,却如同定海神针一样忠实地挡在他身前,首当其冲替他迎向通天的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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