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杀鬼王、破平山法阵,算是尽到了北斗的责任,给上一次大劫留下的坑善了后。余下的,他也来不及做太多,但守在东海的黎海若还在等他。
他在送黎海若前去东海褪鳞之后,便在东海之滨以刚找回的武神身份祈愿,愿替归墟东君分担一半褪鳞的痛苦,这是天道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因此,黎海若在海底经受的他也切肤感受了一遍。
他这辈子找回记忆后就暗中发誓,再也不让他的海神这么痛了。他曾答应为黎海若做很多事,答应他永远不离开,答应他不再受伤,却总是被天意横插一脚,有心无力。
为了平定鬼渊,护佑人间,他离开了一次,如今他不想再让黎海若等他了。
他会再一次将海神带到人间。
武神鲜血绘就的传送法阵亮起,白遊一脚跨入其中,站在西川的碎石焦土中间,与东海遥遥相连。
洛文曦安静地目送他离开,接着转头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洛至桓。
洛至桓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称得上平静。他缓步走到洛文曦身边坐下,低声说;“观星台南斗会用献祭对抗大劫,你留在梦盈花田的法阵被一代一代族长慢慢改成了护阵,又被洛从雪按照族长传承的指引炼化到了自己体内,估计天劫降下也只会追着他自己劈,他资质不错,扛过去不成问题。”
洛文曦的身体重新凝聚成人身,他支起一条腿坐在洛至桓身边:“你说咱们折腾了几百年,还是敌不过造化,是不是挺可笑的?都不好意思和晚辈讲起。”
“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去还债了。”洛至桓轻轻一笑,“我都看到了,小司楠的安排没什么问题,凤翼族让洛从雪带着不会出什么乱子。前尘往事就一笔抹去吧,我现在要为凤翼族做最后一件事,这样就算是死了,我这个做老师的……也有脸去见他。”
洛文曦下意识地问:“做什么?”
“梦盈花田毁了,那是他当初寄生肉身的灵气本源。等大劫过去,我再用积蓄的法力和修习的巫术结合,重新续上花田下的法阵,这样也算是和他死在一处了……”
洛文曦的脸上本来是一副四大皆空的表情,听了这话活像见了鬼:“什么意思,你对他……”
洛至桓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招来僵立在一旁的傀儡陈练:“这是我的活傀,当年和洛至沅有点渊源,得了他的传承。你到时把他埋在你当时出土的地方,若那一脉的巫师还有后人在活动,自然能找到他,好歹不至于断了传承。”
洛文曦:“……”什么叫我出土的地方?
他还想说点什么,洛至桓懒洋洋地一摆手:“流青王今后多半会回良风剑庐待着,你我相识一场,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就此别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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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墓连同下面的聚灵阵被海神法器一剑毁去,天地间牵引潮汐的力量果然小时了。但下一道海浪已经积攒到了堪称恐怖的高度,遮天蔽日,若任其落下,依然会冲垮沿岸的村庄和农田。黎海若手臂张开,颧骨和脖颈下隐约有细小的鳞片闪烁,挡下第一道巨浪又一剑毁去法阵,他已经到了力竭的边缘。他搜刮出经脉里最后那点灵力,如法炮制,阻拦下第二道海浪。
流云似乎也为之震荡,他被浪尖托举着,又从高处跌落。
海天遥遥相接,极目处是一片渐渐平息下来的碧蓝,黎海若闭上眼,身子后仰任由自己坠下。然而他最先触碰到的却不是冰凉的海水,而是接在后背和腿弯的手臂。
他掉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第131章 归处
德音琴横置于招摇君的膝盖上,绿莹莹的光泽从他的掌心一点一点注入裂痕处,祁北斓脸色惨白地跪在旁边:“真的能救吗……”
“当然能,我用桐木以及山神的愿力把德音琴身补上了,至于灵体大概要沉眠一段时间。沉寂多久就看造化了。”招摇君冲她眨眨眼,“放心,他早晚会醒的。”
他毫无征兆地伸长脖子,转头向山下望去:“北斗来了,他居然没死?果然命硬。德音琴你先拿一会,不要走动,在这个圈子里再待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去了,我先下去招呼白遊。”
祁北斓:“哎……”
招摇君把孔昭往她怀里一塞,像一阵绿风似的翩然离去,祁北斓立刻顾不上他了,手忙脚乱地把德音琴稳稳当当地托住,见两截琴身已经被粘合在了一起,裂痕中间隐约有冒头的绿芽,她鼻头一酸,眼泪要掉不掉地在眶里打着转,又被她仓皇抹去。
太难看了,孔昭看见了会发笑的。
招摇君到了山脚就换上了四平八稳的步伐,悠然踱到白遊面前,以主人翁的姿态冲他爽朗一笑:“北斗大人,欢迎欢迎。”
白遊也不废话,在他鼻子底下摊开手掌,掌心是一颗透绿的珠子:“我是替他来的,这是你的本体,现在还给你。”
招摇君垂下眼眸,目光复杂地盯着本体珠子看了一会,少顷,他伸手将它拈起来,往自己灵体眉心一按,脸上倒是没什么变化,翠色的袖摆上立刻多了一层不明显的暗纹。
白遊抱起胳膊,上下打量他:“这就完了?”
招摇君没回答他,转身飘然钻进林子,不久重新回来,手里拎着一个人。
白遊乐了:“小宝贝儿,好久不见。”
招摇君提着荀子姜的后颈,冲白遊一推:“这小家伙全胳膊全腿的,现在还给你们。半个时辰后祁北斓会带着孔昭下来,我先走了。”
“你要去哪里?”
“去见青龙王。”招摇君笑了一下,“好久没见了,找他叙叙旧。他替我背了这么多年的担子,也该歇一歇了。”
白遊收起了笑容:“你要代替广仁镇守。”
招摇君很潇洒地转身背对着他们:“是啊,也就是几百年的事,如今也到了五龙王归位等时候,我不能拖他的后腿。如果你们有空闲,还是每隔几年来种一棵树吧,算我欠你们的。”
反正债多了不愁。
荀子姜之前一直没说话,抿着嘴目送绿油油的招摇君消失在山风里。随后他目光扫过白遊手腕上遮不住的伤痕,问道:“海若哥呢?”
“回东堂了。我替他来跑一趟腿,把你们带回去。观星台那边也基本打完了,伤亡不重,我过去帮忙清理了一波,现在估计正在打扫战场。”白遊伸手在石阶上抹了一把,支起长腿随意地坐下,“洛文曦交代了他留下聚灵法阵的地点,其中有一处是招摇山下。但这里似乎并未受到天灾,你就是为此而来吧。”
他们回到东堂才看到祁北斓给他们的留言,黎海若当时差点疯了,拖着虚耗过度的身体就要往招摇山跑,白遊不得不靠武力强硬地把他按回床上,叫他先休养,承诺自己会包揽一切善后工作。
“我是格笙寨的传人,当初我祖母的卜筮甚至能看得比大祭司长远。那巫师和凤翼族等几位一直想抓我,但因为我家祖辈、你和海若哥以及招摇山渊源的保护,他一直没能得手。”荀子姜往下一指,“招摇山之所以没引来天灾,是因为我祖父祖母的坟茔在这里,同时也能保护我。当时海若哥、大祭司和南斗心照不宣地把我保护起来,大概是想至少保全一个,能在大劫后统领观星台。”
白遊抬起眼:“你要做首席?”
这熊孩子真的靠谱吗?
“我不是正一道法的传人,但格笙寨的巫术加上三生目也足够了。顾采衣代首席期间估计已经准备好文书了,我过去画个契就行。”荀子姜眉眼低垂,轻声说,“这是他们加诸我身上的……心愿,我总要做好的。”
此时白遊心中油然升起了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欣慰之情。他微微笑了起来:“需要我这个北斗做点什么吗?”
“你还是回家照顾好海若哥吧,想休多久都行。”荀子姜说到这居然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如果他知道我上位之后还支使你干活,非上门把首席殿拆了不可……”
看来归墟东君在观星台的凶名还要流传很多年。
新鲜出炉的首席和北斗在山脚下分别,紧接着狐仙带着德音琴也下了山。祁北斓在见到白遊的瞬间就崩溃了,先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了一阵,把战无不胜的北斗武神都吓得一动不敢动。
就这样,白遊拖家带口地回了东堂,把各位都安顿好了,又急急忙忙地去水银堂的卧房里陪老婆。
他进屋时,见黎海若已经醒了,正倚着靠枕安静地坐在床头。
白遊过去坐在他身边,摸摸他一直没变回去的长发:“放心吧,北斓和孔昭都带回来了,东方胜马上就到。”
“霜月呢?还留在良风剑庐?”
“我去了一趟良风山,她在镇压猊涂时无意识抽干了玉矿的能量,加速了山体崩塌,被埋在巫江下。黄龙王孚应被天灾惊醒,灵体现身把她捞了上来。韩易水消耗得比较多,到现在还没醒。霜月和唱晚便留下来照顾他了。”
黎海若靠过去,依偎在他的肩上,闷声说:“那洛从岚和曹子寻的事,你打算告诉他吗?”
“他们夫妻在鬼渊下尸骨无存,曹子寻至死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洛从岚之前亲口说要他只做韩默吟的儿子,不必认回亲生父母。但以那小子的聪明,应该能猜到。我也不想说那些引他伤心了。”白遊扶着他的腰把他在床上放平,“别操心了,乖,再睡一觉。”
黎海若拉着他的袖子不放,委屈得声音里都带了点鼻音:“那你也别走,陪我。”
白遊顺从地被他拉上床,侧身躺在外侧:“好好好,不走,陪你睡。”
黎海若把脸埋在他胸口,轻轻地问:“顾采衣是献祭了吧,否则就算我们毁了洛文曦的聚灵法阵,天灾也会降临在其他灵气积蓄的地方。”
“嗯,像我当年一样。”白遊一下一下地拍着黎海若的后背,“说实话,我知道他早就计划着做这件事了,他想放下想解脱。我之前一直觉得他会就这么离开,投胎转世抛尽前尘,但现在看,他也许真的会像我一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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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月盘腿坐在北安岭滚烫的山石上,周身隐约有莹白的光晕流转。那光像一只只灵活细小的飞虫,争先恐后地钻进地心。
周围山体的火山锥不知何时停止了喷发,灵泽半跪下身,手掌按在地面,仔细地感知下面灵气流动的变化。他对阵法的了解约等于一窍不通,却也能明显感知到,地下有两股力量在抗衡争斗,彼此消耗,最终一齐归于寂静。
洛文曦的聚灵阵与楼面用以杀戮的邪祭一齐被毁,北安岭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生机。
秦风月长出一口气,闭上眼,毫无抗拒地靠在了黑龙王急急忙忙伸过来的臂弯里,含含糊糊地说:“走吧。”
“去哪里?”
“离开这儿,去人间,哪里都行。”大祭司摸索着拽住灵泽的衣襟,“我的事做完了,这辈子已无憾事。”
灵泽小心翼翼地打横抱着他,腿都不知道该先迈哪条,闻言搂着他的手紧了紧,低声问:“你会离开吗?”
秦风月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瞳中似乎有一点笑意:“你希望我去哪?”
“听海若说你在观星台过得挺好的,也有很多认识的人,不如回去继续和他们一起生活。”灵泽别开眼,“我会去把眼睛还给广仁,我本来的眼睛中了楼面的巫毒,只能回东海继续疗养。海若会帮我找巫医来治疗。”
秦风月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按在他的一边眼皮上,灵泽忍不住一激灵,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既然巫毒只有巫医能治,那为什么不找我呢?”大祭司细长的手指缓缓下移,最终停在了他的嘴角,“毕竟我才是当今世上资历最老的巫师。”
灵泽脚下生根似的停在原地,眼圈竟有些发红:“真的?”
“如今楼面死了,我这样不人不鬼地活了几百年,继续生活下去也挺好。”秦风月大概一辈子都没说过这么柔软的话,咬字显得有点艰涩,“你若愿意的话,能不能在养好伤之后,陪我看看这人间?”
“好,我听你的,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秦风月起身坐回沙地上,想了片刻,冲灵泽一扬下巴:“变回原身,小一点。”
灵泽和他对视了几秒,不情不愿地原地变成了一条小黑龙,只有手腕粗细,蛇似的磨磨蹭蹭地拱到秦风月近前,翻了个身肚皮朝上,尾尖不安分地扫来扫去。
秦风月面无表情地拈起他一只后爪,继续下令:“再变大一点。”
灵泽细声细气地哼唧了两声,用爪尖不算锋利的趾甲和鳞片去蹭他的手背,秦风月脸上毫无波动,眼底却像是有了点笑意:“别动,”
灵泽突然悟了,大彻大悟——他人身比秦风月高出大半个头,又不太会做表情,很容易给人一种压迫感,因此秦风月不愿意亲近他,但变成小龙之后就没这个烦恼了,挨一挨蹭一蹭,隔三岔五卖个萌,秦风月都会纵容他。
他再接再厉,乖乖地不动了,用小黑豆似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秦风月。
秦风月心无杂念地戳着他检查了一圈:“我到时会给你写一张药方,所用药材都是生长在沿海或海里的。你和海若说一声,他在东海的子民就能给你找齐。”
灵泽理直气壮地说:“不行,我不识字!你得带着我!”
秦风月:“……”
他后悔了,龙脸皮太厚,他有些招架不住。
就这样,灵泽大剌剌地盘在秦风月雪白脆弱的脖子上,像一条质地粗糙的难看围巾,和秦风月一起去了东堂,敲响水银堂的大门。
一进门,他们就看到了桌面上静静横置的德音琴,以及坐在桌前一身黑衣、脸色惨白的洛从雪。
就听黎海若对洛从雪说道:“你刚刚继任族长,又要召集同族重建花田,怕是要忙一段时间。孔昭就留在我这里,你不能带走。”
洛从雪低声下气地说:“我知道,但我想陪着他直到他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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