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承青救人,并非是要人感激涕零,只是有人溺水,自幼接受的教诲,让他很难见死不救,他抬腿轻踢一脚,道:“这么多话,去把药端过来。”
来福鼻孔里哼出一声,出门去了。
秦川重伤未愈,等阮承青回头,又闭了眼。
等来福端碗进来,阮承青用了很长功夫,把药喂进秦川嘴里,房中血腥混着药气,俊郎至极的少将军,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
房中,弥漫着乾元特有的味道,昏迷之中,反而无法收敛,压迫,强势,戒备,阮承青胸口发闷,下腹发沉,他屏住呼吸,出去走了一遭。
阮承青莫名想起朱瞻佑的话,心下焦躁,无心之善,却好像把他卷入看不见底的狂潮之中。
来福跟在世子身后,主子心情不好,他看的出。
阮承青走的很快,他到了水边,忽然停下,沉默片刻,道:“来福,兴许,我确实不该……”
话未说完,阮承青身后一声咚响,来福气都还未喘匀,眼睁睁看着山顶又掉下来一个。
阮承青一怔。
他回过头,这次,水中没有挣扎,巨大的声响过后,是压抑的死寂。
阮承青:“嘶……”
仍是那个位置,仍是那根长杆。
他嘴上刚说完不该,却仍出手,试图用杆子挑那人的衣裳。
这回,比上次要难,没人抓住这跟纤细的长杆。前几日受过潮湿,又被暴晒的脆弱竹木,在纠缠中断裂。
阮承青暗骂一声,大步跨进水中。
来福眼睛发直,前几日那个还昏在榻上,他家世子出门一遭,这又要从水中捞出来一个。
来福想拦,却拦不住,他不会水,只能在岸边大叫:“哎呦,世子!你……”
来福的话,阮承青已经听不清楚,他埋入水中,只能听到隆隆水声,在耳边冲撞。
阮承青水性并不算好,他抓住那人衣带,费劲八赖,把他拽出来。
阮承青从水下钻出来,咳了两声,来福过来拍他后背,道:“这地方不能待了,这一个个的,是有什么贼人山匪,把这崖头当抛尸点了吧!”
说罢,来福往阮承青身后扫了一眼,心下一悚,这身上少说要有七八个窟窿。
“世子,这……是个死人!”
阮承青剧烈喘息,摇头道:“还活着,这不还睁着眼么?”
来福仔细看了一眼,遽然往后退了几步,满脸血污伤痕之下,那人睁着血丝密布的眼睛,正盯着他,阴郁森然,阴鸷骇人。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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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承青把人背回去,等擦干净他脸上血污,先怔了怔,随即扶额,心想,他这是什么运道,能把黑白双煞凑齐了。
朱瞻正同秦川在上书房时就形影不离,既是旧相识,阮承索性青把这二人安置在一处,倘若朱瞻正大难不死,也好有个照应。
二人都在榻上,喂药摸脉都不方便,阮承青在地上铺了厚褥,上面还加了层顶好的云锻,把朱瞻正安置在地上。
来福心疼道:“世子,为了个外人,您这是要把家底都掏空了!”
阮承青“……”
朱瞻正身份特殊,阮承青不便同来福讲太多,把药方子写好,让他煎好端来。
朱瞻正伤的厉害,阮承青脱下他的外衫,心头一惊,他身上有几道刀口,隐约可见皮下白骨。
阮承青虽通医术,可对付这种重伤,实在显得浅薄,他不敢叫来福出去寻医,既然能有人手眼通天,能把这两位迫害至此,谁知在苏州还有无其他眼线。
父亲久不涉朝局,若是阮王爷出手相救,便真成了他阮亲王府倒向九皇党了。
阮承青守在房中,白日还好,一到夜间,朱瞻正这脑门烫的心惊,天亮之前,这股骇人的热气散了,朱瞻正出了满身冷汗,脸色煞白。
阮承青心知他这是熬不过去了,低声道:“我尽力了。”
辰时,来福推门进来,见他还清醒着,道:“世子,您不会一宿没睡吧。”
阮承青头痛欲裂,朱瞻正这口气一直吊着,让他总觉得还有一点生机。
阮承青按住太阳穴,疲惫道:“今日父亲过来,屋中这二人,你不要多嘴。”
来福:“世子,您王爷今儿回不来了。”
阮承青:“嗯?不是来时就说好的么?”
来福:“昨儿有人过来,说太子爷过些日子要来苏州赈灾,王爷和知府都得侯着,排场整得可大,听说轿子要从城门抬到酒楼,还摆了十几桌,连同护送太子的随行,都要吃好喝好……”
苏州蝗灾严重,就连富甲一方的阮府,都稀粥白水,听这太子如此阵仗,阮承青皱眉:“他这是来赈灾的?”
来福嗤笑道:“那可不,太子确实是来赈灾的,不过却是要咱们王爷掏腰包,自打灾起,咱们阮府一直在放粮,可如今朝廷一开口,又要咱们拿出来三百万两……”
阮承青一惊:“三百万两?”
当真不算是小数目。
更何况有这位太子把控,等到灾民手中,不知能剩多少。
来福点头。
阮承青:“这次赈灾怎么会让太子来?过去这位爷可是屁股稳得很,从未听说过有这等事。”
来福:“听说之前到苏州来的,是九皇子,那是轻装简行,递上去的折子,也全是良策忠言,可他未到苏州,人就在半路就失踪了……”
阮承青低头看了一眼,沉默片刻,道:“嗯,我知道了。”
阮承青走出客房,去自己房中,摸出个碧绿色瓷瓶,里头有颗回还丹。他终日靠抑情丹维持,不定哪日就会崩坏,这是阮王爷寻遍名医,重金求来,留着救他一命。
可惜,没能进到他的嘴里。
丹药奇效,本要咽气的人,硬是被阮承青生生拉了回来。
当下,二人虽仍都在昏迷,却气息平稳,阮承青把熬好的汤药给他们分别灌下,又累又倦,眼睛闭上,一头栽在榻边,眼皮发黏,睡了过去。
深夜,阮承青睡得难受,手脚发僵,迷糊中摸到一只手掌,把他往里拉了一把,四下有股味道,引着他往上爬。
他躺在榻上,抱紧被子,等到睁眼,已是第二天大亮。
阮承青脑袋沉重,额边双穴如同撞钟,他叹了口气,正要起身,忽的一僵,他鼻腔中一股极近的血腥气,抬起眼皮,正对上双琉璃颜色的眼睛。
阮承青倏忽蹿起,险些磕在床框上。
秦川睡了几日,虽还显得苍白,却有了些精神,他缓慢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你……小心些。”
阮承青心脏狂跳,想不通他怎么爬到床上去了,道:“多谢。”
他想起地上还有个重伤未愈的,扭头一看,一双入墨的眼睛,正盯着他。
这药竟然如此奇效,阮承青惊道:“你醒了?”
可朱瞻正张开嘴,落在耳朵里的不是感谢,而是一句嘶哑至极的反问:“我在地上?”
“……”
阮承青磨牙,心道,还真是不知好歹,你躺在地上都算好的,未在坟里都该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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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的变态,是那种,开始伪装成人,慢慢揭开面具,发现是畜生中的畜生。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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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承青也是个金枝玉叶的贵人,平日看着脾气好,也只是不主去招惹旁人,若被得罪了,定也要让那人心里不舒服。
小世子缓缓笑道:“没错。”
“……”
朱瞻正的眼神落在阮承青身上,虽不算冷,阮承青却莫名哆嗦了下。朱瞻正脸上有几道划痕,本上好了药,此时他一开口,裂出些血水,衬着惨白的脸,阮承青心头微怵。
气氛正显得诡异,屋门开了,来福推门进来,端了两碗汤药,一看屋中几人都睁着眼,先是一怔,随即惊道:“这些个乾元当真同常人不同,这样的伤,才几日就清醒了?”
阮承青背后飘出一道声音:“这些个乾元?”
“阮世子不也是乾元?”
“……”
阮承青背脊一毛,厉声道:“来福,谁同你说过他们是乾元了?”
来福嘟囔道:“除了乾元,哪有普通人,能有这样的身量……”
这话倒也没错,山庄中没外人来,除去王爷房中,其余摆设都是照世子舒服的尺寸做的,这二人平躺在榻上,脚底板都贴到板子了。
只有乾元,能有这等身量。
还真是一个台阶都不能给世子爷下了,阮承青深吸口气,道:“把药拿来。”
来福:“哦。”
阮承青端起一碗,来福在旁边侯着,阮承青看他一眼,道:“等什么呢?”
来福:“啊?”
阮承青抬起下巴,道:“他都醒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
来福顺着阮承青视线回头,地上躺着那个,掀起眼皮睨他一眼,来福后脑勺一阵发麻。
那目光,阴沉诡谲,好似在看个死人。
来福心惊肉跳,倏然想起崖下世子捞出他来是,自己在旁边说的那话,他不会记得吧?
来福正在忐忑,那双眼睛闭上了,方才一瞬,好像只是幻觉。
秦川这会儿醒着,倒比平日里好伺候,阮承青勺子过去,少将军张开嘴,阮承青一看,当即一怔,全是烫出的血泡。
小世子以前哪伺候过人,冒着热气的药说灌就灌,也不知道吹,难怪每到喝药,这两个嘴巴一个比一个闭得紧。
秦川仍是那副模样,好似全不在意,含笑看他,阮承青一哂,这回,勺子在里头搅凉了,才喂进秦川嘴里。
秦川笑道:“多谢。”
这话又温又雅,阮承青耳根一麻,顿了顿道:“不必客气。”
“……”
来福看向那边,总觉得浑身刺挠。
他做惯了下人,府上常有贵人们来,招呼多了,极会察言观色,也只是同阮承青独处时,才看似没大没小。世子宽容,二人一同长大,阮承青早没只把他当成个奴才。
两碗药都见了底,来福把阮承青偷偷拉出去,同他说了半天,这二人形迹可疑,面容不善,尤其是床上那个,眼底全是冷漠狠辣,偏偏嘴角勾着笑。
说不定是什么杀人如麻的狠人物。
阮承青不好透露这二人身份,来福若是知道,定会直接知会父亲,到时还真麻烦。他安抚道:“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操心。”
来福叹气,道:“等他们好些,快让他们走吧!”
阮承青道:“那是自然。”
他也想早点甩开这两个“麻烦”。
为了叫这二人尽快好转,阮承青可真废了些力气。来福要把两人份的口粮做出四个人的份,忙的焦头烂额,可没伺候他们的功夫。
夜里,阮承青睡在房中,免得二人夜中有什么不便。
床上宽敞,秦川让了些地方出来,阮承青睡在榻边。
小世子睡觉极轻,一点声响便会睁眼。
这夜,朱瞻正在下面翻了两下身,阮承青迷糊醒了,走过去问:“怎么了?哪里不好?”
朱瞻正嘴唇抿的极紧。
阮承青困得睁不开眼,他不说话,伏在旁边又闭上眼。
须臾,他被推了一把。
阮承青爬起来,问:“怎么了?”
朱瞻正道:“小解。”
阮承青揉眼,把夜壶端来,道:“好了。”
朱瞻正忍耐道:“你出去。”
阮承青道:“你手上伤的严重,拿的住么?”
朱瞻正:“……”
阮承青催促道:“没关系,你哪里我都看过了,你那东西我也有,害羞什么?”
“……”
他不说话,阮承青着急睡觉,想了想,道:“你怎么了?是对不准了,要我帮你扶着?”
小世子未觉得什么,以前这二人昏着,又不是没做过。
“……”
阮承青伸手过去,朱瞻正面色发青,当即道:“不必!”
夜里倒还好说,无非这些个事,一来二去,也都习惯了。
白日,阮承青边守着他们,边坐在榻边看书,哪页翻得慢了,秦川便会同他说上几句。
话虽不多,却叫人茅塞顿开。
阮承青回身,问道:“你躺在这里,能瞧见我读了哪页?”
秦川道:“看不到。”
阮承青:“那你……”
秦川微微笑道:“我瞧见你拿了哪本,听着你统共翻了几页。”
阮承青心头一震,这皇城中,是一个个都能把书全文背下么?
秦川解释道:“我是脑子有病,这些字,看过一次,就忘不掉,其实也烦得很……”
阮承青表情难言,尴尬笑道:“少将军能把过目不忘,说成是脑子有病,还真是……与众不同。”
秦川笑道:“没世子与众不同。”
阮承青一愣:“我?”
秦川笑而不语。
少将军为人温和,说话客气,偶尔有几分风趣,常能把阮承青逗笑,同他相处,十分自在。
这话分明话中有话,却被阮承青忽略而过。
阮承青来了兴致:“既然少将军说自己过目不忘,那我随意说上一段,你告诉我出自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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