纥奚海林心头一凉,呼吸急促道:“那……大人可否说说,到底是何人……或者,是何事?”
她最怕的就是有人捅破她和天罗之间的关系,侯吕陵氏一旦知道自己“狐媚惑主”,为了柔然也断然不会留自己一命。
源尚安叹息良久,才终于对着纥奚海林轻轻吐露了两个字:“叶仑。”
翌日的洛阳。
“均田令已经发布,”师渡影道,“应该很快便能昭告天下。”
源素臣站在地图旁,一手按着朱厌,凝眉道:“如今北部六镇统共有多少兵马?”
“各镇一万,加起来堪堪六万,”师渡影道,“若是柔然各个击破,再切断联系,那六镇岌岌可危。”
“柔然幅员辽阔,”源素臣伸手盖住了地图上的草原,“若是能从内部分裂,那便能省去我们不少力气。可是这个郁久闾天罗不好对付,他利用柔然和高车之间的仇怨,把偌大的的王室拧成了一股绳。”
“大人,”师渡影若有所思,“叔父他眼下,不正是在柔然吗?”
源素臣用异样的眼光看了师渡影一眼。
“叫源晚临、宇文瑄还有闻轩邈来,”源素臣道,“就说我有命令。”
此刻的廷尉府后院里,源晚临正对着床上陷入梦乡的慕容楚嫣束手无策——他坐在一边,被睡梦中的慕容楚嫣下意识抓住了胳膊,想走不能走,想起也起不了。
恰好这时下属许长知前来送饭 源晚临瞥见饭盒里有一个鸡腿,心里一笑,已经有了个不厚道的主意。
他一手拿着鸡腿,朝着慕容楚嫣鼻尖下晃了晃:“楚嫣、楚嫣?”
诱人的香味让慕容楚嫣微微皱眉,呢喃道:“……什么……好香……”
“鸡腿,新鲜的大鸡腿,”源晚临道,“楚嫣,你不吃那我吃了。”
慕容楚嫣睁眼道:“……唉?”
“哎哟,你可算是醒了,”源晚临把鸡腿扔回了饭盒,“楚嫣,你真可以,抱着我睡得这么香。也不怕把口水滴到我身上。”
慕容楚嫣:“……”
她顿了顿,坐起身道:“源晚临,好狗不乱叫,你少汪几句。”
谁知道源晚临听了这话,突然凑近大声道:“汪汪汪,汪汪汪汪。”
第68章 险象
慕容楚嫣再次无语:“……”
“咳咳咳,”源晚临保持着凑近的姿势,正色道,“我的小主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松手?我肚子疼我要去茅厕。”
慕容楚嫣这才发现自己睡梦中下意识地抓住了源晚临的手臂,她像是被烫了一下,立马松开了手:“……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源晚临再回来,门外已经站了人,他瞧见是师渡影,立刻严肃道:“怎么了?”
“左使大人宣召,”师渡影道,“大人,请吧。”
慕容楚嫣听见动静,道:“晚临,你要出去?”
“是,”源晚临整理着衣衫,随口问道,“楚嫣,我要是不在,你一般都在干什么啊?”
慕容楚嫣笑了笑,道:“收拾收拾院子,然后等你回来。”
“冲你这句话,”源晚临把衣服披上,“我今日也要早些回来。”
师渡影和源晚临带着几名侍从上了马,穿过铜驼街,路过阊阖门时 源晚临看见地上滴着不少油。
“这是怎么回事?”源晚临指着地面道,“这么多油,也不知道打扫一下。”
门卫解释道:“这门轴用的时间久了,里头锈蚀得太厉害,一时半会儿又换不了,只能浇点油润滑润滑。还请几位大人见谅。”
“这儿的门卫我都见过,脸我也记得,”源晚临拿着马鞭指着他,“可是唯独不记得有你这么一个人,你是新来的?”
那门卫忙不迭地点头,道:“大人,小的也是这几天才上任的,大人先前肯定没见过。”
源晚临含着笑,随手摸了一把马鬃道:“调任的手令有么?让我瞧瞧?正好咱们也认识认识。”
“这……”那门卫为难道,“大人,谁天天把这调任手令带在身上?我这……我这手头也没有,得回去拿,可是这一走,不就是擅离职守了吗?”
源晚临笑道:“紧张什么,我不过随口问问。干你的活去吧。”
众人行远之后,源晚临确定门卫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才道:“我看这阊阖门的侍卫有问题。”
“说来好笑,我从前混迹市井,为了不被人逮着,记守卫的脸一直很快,”源晚临揶揄着自己,右手转了转马鞭,“这阊阖门来来往往的侍卫,脸我都认得,可是没有这么一个人。要是单单只换了一个,那还倒好,可是这一路上我看到的守卫,都是新换上来的。突然大规模换岗,只怕有蹊跷。”
师渡影道:“我马上就去禀报左使大人。”
“禀报解决不了问题,”源晚临道,“你想啊,左使大人知道了之后,也只能去查看相关手令,要是调任手令天衣无缝,那这就成了我们没事找事了。依我看,咱们应该调来人手,以防万一。”
“既然换了防卫,那此事禁卫定是知情的,”师渡影思索道,“我记得禁卫军的几位将军一直都保持中立,倒看不出来什么明显的倾向。而且他们真要有所动作,我们去过问也难免打草惊蛇,眼下只能去城外的巡防营找宇文瑄了。”
“这样,”师渡影取下佩剑青萍,抛给一旁的侍从,“你拿着我的剑,现在去城外找宇文瑄,叫他明日带八百军士时刻准备。一有异常,立刻领兵入城戒严。”
“是。”属下得了命令,立刻打马而去。
见源晚临抬头望着万里晴空,师渡影出声问道:“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风云将起,”源晚临道出“我总觉得这天下,要不太平了啊。”
洛阳的晴空万里无云,塞外草原却是天高云低。
源尚安走了之后,天罗随意地撩起帘帐,用呼唤情人一般的声音道:“海林,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无声地绕到纥奚海林的背后,环住了她的腰肢,又在她发间轻轻蹭了蹭:“怎么不说话,你又看不惯哪个人了?还是想要什么?没关系,都可以跟我说。”
纥奚海林却明显心不在焉,天罗抱着她时她竟下意识地觉得烦躁,她伸手推了推天罗的胸膛,道:“你别闹。”
“又把我当成小孩子哄了,是不是?”天罗并不松手,反而越抱越紧,“要是旁人对我这么说话,他早就应该身首异处了。可偏偏只有你这么说话,我听着觉得万分喜欢。”
“可汗,您别这样……”纥奚海林感受到了天罗越来越近的鼻息,“您该去陪陪可敦……”
“我不喜欢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嫁过来,我把她封成可敦,我和她的任务就都完成了,中原女子再好,在我眼里也不及草原女儿万分之一,”天罗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对着纥奚海林祷告,“海林,你是我塞北草原的无价之宝。”
纥奚海林被他说得脸颊泛红:“可汗……”
她很慌张,因而言语也在不停地颤抖:“那个源尚安……他、他根本不是美色能诱惑得了的人……他——”
纥奚海林话音未落,天罗已经翻身压了上来,他替她一一抹去那细细的的汗珠,另一手一抬,摸到了纥奚海林的后颈。天罗在光影交错里缓缓叹息,道:“你啊。”
“他要是真敢对你动心思,我决计不会放过他,”天罗拨开纥奚海林金色的鬓发,揉着那段如玉的后颈,“无非就是和他源素臣斗个你死我活罢了,我还怕他源素臣不成。论武力,论调兵遣将,我郁久闾天罗未必比他差到哪里去。”
说罢,他寻着那截白皙如玉的脖颈轻轻舔舐,而后讨要似的狠狠吻了下去。他掐着纥奚海林的下颌,发泄似的舔咬着,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脊梁骨慢慢向下,撕去了两人最后的伪装。
纥奚海林半阖着眼眸,眼中含了一圈湿润的水光,同天罗在无人问津的帐篷里无所顾忌地交合着。天罗像是露出爪牙的凶兽,而她则是被捕获的羔羊。野兽撕开了猎物的血肉,叼着她的脖颈,要和她亲密无间地相连,再不分开。
纥奚海林保持着大开大合的姿势,右手的指尖已经掐进了天罗的肩头,她感受着上方粗野的喘息,以及下面不间断地顶撞,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
侯吕陵氏疼爱小儿子叶仑,却对大儿子天罗甚少关心——只因为天罗总让她想起自己被继子强占的往事,柔然保留着游牧民族令人难以接受的习惯,儿子上位之后,可以将父亲的其他妾室纳为后妃。
因而仆从对天罗也十分怠慢,不给他好衣裳穿、不给他热乎乎的饭食,几乎都是家常便饭。
纥奚海林看见郁久闾天罗的时候,他才从泥地里爬出来,脸上还有大片的淤青。
她不知为什么很同情这个仅仅比自己小了两三岁的王子——或许是因为自己同样也有一位动不动便拳脚相加的父亲。
她伸出手来,替天罗擦干净了泥水,而后吻上了他的伤口。
她在寻觅她梦中的港湾,而他在弥补失去的爱意。至少现在,他们都能短暂地得偿所愿。
两人谁也没有救命稻草,都知道这么做是在相互把对方推向险境,但情和欲已经烧尽了二人仅存的理智。天罗抱着纥奚海林,一次次的情动,又一次次的硬起最后终于没了力气,他埋在纥奚海林的躯体间,嗅着那若有若无的体香,道:“别离开我……”
纥奚海林察觉到他的神志不清,问:“怎么了……”
“母亲不要我,叶仑也不要我了……”天罗用两手勉强支起身子,“他跑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说的没错,这世上从来只有你一人真心对我……”
源尚安从纥奚海林那里回来,才听说自己“通晓天文”“神机妙算”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最先来找他的人是阿若还,他问:“尚安哥哥,你真的是……”
源尚安伸手摸着他的后脑,有一瞬间似乎真将他当做了家中的弟弟,笑着摇头道:“阿若还殿下,命由天定,可事在人为。即使我们能推断出来未来,也并不代表一切都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世事无常,变数太多了,就是天道也未必始终如一,我们只要把握住个中机缘,未必没有破局之法。”
阿若还似懂非懂:“尚安哥哥,可我听说,中原还有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区区人力,当真能对抗天命吗?”
“未必,”源尚安道,“但是不去聚集人力,那岂不是连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
阿若还神色落寞,眼眸中还藏着几分迷茫和不知所措,他真的很想问问他的尚安哥哥,叶仑哥哥不见了,他应该怎么做才能把他找回来——可他记着天罗不能泄密的交代,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殿下……”源尚安望着这般纯真无邪的少年,无端地生出一阵愧悔之情来,眼中也不禁含了几分苍茫渺远的悲戚之意。
每当源尚安察觉自己有所动摇的时候,他都会强迫自己去回想那一日柔然破境的耻辱,强迫自己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去回顾过往的梦魇。他的视野里很快便出现了死不瞑目的将士,被残忍奸杀的少女,还有无人认领的残尸。
这是敌人,这是敌人。
理智瞬间向情感泼去一盆凉水,掐灭了那萌芽的同情。
只是一个孩子啊。可那又如何,他也是背负着罪孽降生的人。
源尚安从不觉得自己是所谓的“圣贤”抑或是“完人”,他知道自己藏在那层温文尔雅的面具之下的,是怎样压抑隐忍到极致的恨意。亲眼目睹柔然烧杀抢掠的那一刻,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也升腾过将所有凶手碎尸万段的残忍念头。只是他终究理性大于感性,硬生生将这一切的怒火和恨意,一点一点地钉入心底,而后磨得他心口腐烂生疮,滴了一地的脓血。
源尚安望着阿若还,那神情莫名地叫后者退了半步:“尚安哥哥……你,你怎么了……”
“我没事,”源尚安冲他扯出来一个完美无缺的微笑,“我没事啊。”
第69章 若昔
同一时刻的洛阳。
“来了?”源素臣神情肃然,让师渡影和源晚临也跟着神经紧绷,“坐吧。”
源晚临注意到源素臣原本的那双琉璃色眼眸有些泛红,显然这几日他都没有睡好。但即便如此,那双眼睛仍然极有威慑力,让他像极了一只疲倦却仍然不肯放下警惕的猛兽。
师渡影反应快,立刻示意其余的下属赶紧退出去,而后才道:“大人有何吩咐?”
源素臣把密信随手扔到了桌面上,漠然道:“你们自己看。”
源晚临和师渡影面面相觑,师渡影没有先动手,还是源晚临抄起信件,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源素臣披着往日的那件黑色长衣,怫然不悦道:“看完了?”
身为幽界独一无二的领袖,源素臣并不会朝着人大喊大叫歇斯底里,也甚少冲人动手动脚。相反,他越是寡言少语,这代表着他越是气愤填膺。像是暴风雨来临前风平浪静的海面。
源晚临放下密信,露出来半张脸:“大小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谁知道,”源素臣冷笑了一声,“谁知道她在外头沾染了什么妖风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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