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间,他居然不忍心使一个人类死亡,这令冀易斯百思不得其解。
他企图从以往的相处中寻找到闻溢身上能让他拥有这种情绪的一点蛛丝马迹,可惜,他完全想不到。
太奇怪了。
自己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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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易斯……”“冀易斯!”
闻溢在睡梦中呼喊冀易斯的名字,终于在看着冀易斯背影消失在丛林之中时骤然惊醒。
他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这才在睁眼后看到眼前的人,冀易斯正目色沉沉盯着他看。
“易斯……”他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居然如此沙哑、低弱,“你还在,还好,还好……”
说着说着就哭了。
冀易斯冷冷地看着他苍白的脸,只觉得他红起来的眼角实在有些刺眼。
“你休克了。”
闻溢闷闷点头:“嗯。”
“是我没忍住。”
“我不怪你,易斯。”他又重复一遍,有些哽咽,“我不怪你。”
冀易斯无法否认,他原本是真的想要吸干闻溢的血,要闻溢死的。
“现在感觉怎样?”他语气始终冷静沉着,冰冷异常。
似乎闻溢的死活,他是毫不在意的。
闻溢完全能够感觉到这种漠然的态度,他明白,至少现在,冀易斯还是认为一个人类死了,对于他来说无足轻重,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甚至,冀易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他的笑带着一丝苦味,看着冀易斯那冰冷漂亮的脸庞,闻溢说:“伤口好痛,真的好痛。”
接着,他又哭出声来,不断抽泣。
怎么办啊?
眼泪根本没有办法不流出来。
好没有出息,他本该十分愤怒,本该歇斯底里地质问冀易斯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
可他竟然只能说,我不怪你。
闻溢抬起手,用手臂遮住眼睛,躺着哭到气息不稳,一下一下地哽咽。
他的脑子乱成一团,这么久以来的讨好和取悦,换来的还是这么一个结果。
冀易斯是真的想要自己死,自己在冀易斯心中,居然还是没有丝毫的分量。
“闻溢,钥匙在哪?该离开了。”
闻溢根本听不清冀易斯在说什么,他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像是被关在一个无法透气的盒子里,冀易斯的声音空洞悠远。
太难听清楚了。
他本来是想要听清楚一点,听得再清晰一点的。
还好他没听到,不然真要难受羞愧到马上去死了。
他自作主张把冀易斯关在这里,锁住了一切能下山的代步工具,通讯工具都不让冀易斯碰,居然还在奢求能够得到冀易斯的爱。
冀易斯根本不喜欢他,一切的温柔只是为了离开这里。
他居然,到了现在才迫不得已地承认这一点,同时他也更加明白,在冀易斯面前,自己连闹情绪的资格都没有。
第十四章
他哭了很久,直到清晨,哭至后段,已经是无声抽噎。
阴雨连绵的天气,落地窗外是浓浓的大雾,茂密的丛林被大雾掩埋,外面白茫茫灰蒙蒙一片。
雷声轰隆隆,在空荡的别墅中回荡,别墅里阴沉寒冷,不开灯几乎快要无法视物。
只要一到阴雨天,这里就是幽暗阴森的环境。
闻溢虚弱无力地躺在巨大无比的床上,像是落在宽阔海面的一滴雨,完全融进了冰冷的海水,他似乎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意识模糊,他在浮沉,只觉得冷。
头脑昏沉,四肢无力,他才终于沉沉睡去,像是真的死去了一样。再也没有悲伤、痛苦、求而不得。
他被囿于梦境之中,他梦里的冀易斯站在那个万众瞩目的讲台上,从容淡定地面对着与闻溢同校的莘莘学子,以及直播镜头前的众人,本来冀易斯的外貌身形已经是十分光彩夺目,可在他讲述人类发展历程的学术问题时,惊为天人的相貌竟显得那么无足轻重,相关论点提出时用词专业严谨,在论述时却又幽默诙谐,引经据典,随手拈来。
只不过才看了短短几分钟而已,已经令人再也没办法移开视线。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闻溢才如梦初醒般无措地跟着一起鼓掌,他坐在演讲厅后排,心中隐隐悸动,台上的人笑得温雅,漫不经心地抬手至腰部反掌轻点示意安静,台下瞬间便是鸦雀无声。
闻溢在这种无声环境中听到了自己贫瘠的情感经历里从未有过的鼓震般的心跳声,爱神悄悄降临,在他心上猛地射了一箭。
梦境中画面闪烁,过往的一幕幕在心头涌起,冀易斯待他即便没有真情,一直以来也都是温柔的,就算一切都是假象,闻溢也不愿醒来,他本来奢求的不多,可为何后来却变本加厉。
爱慕使他贪得无厌,冀易斯的纵容也使他胆子变得越来越大,越是相处得久,他就越觉得自己在冀易斯的心中大概也有一个小小的地方可以容身,并且相信那是冀易斯对他特殊的证据。
他蜷缩在那儿,任谁驱赶也不愿意离开,即便是冀易斯拿着伤人的利刃插入他的心脏要赶走他,他也要固执地待在那里。
梦境向来与现实相连,多数是潜意识中的所思所想,他心心念念的,日日夜夜待在一起还是不够的,也就只有一个冀易斯。
不过求而不得才是人生常态,也是先动心之人终将承受的苦果,两情相悦者不过只是少数,他一个平凡普通的人,碌碌无为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过什么发光闪耀的时刻,从小到大从未被幸运女神眷顾过一次,这一次竟然做这么一场春秋大梦,妄想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
他也觉得可笑,但梦境随意变换,始终朝着他潜意识里所期望的那样发展,冀易斯的身影一直在他身边流连。
时光在梦境中才真如白驹过隙,一瞬间闻溢已是白发苍苍,面容却不甚模糊,他佝偻着身子伫立在镜前,心想自己在梦中竟也如此在意自己的外貌,连自己年老的模样都不肯瞧见,可这份对苍老的恐惧何处而来,他也说不明白。
镜子里俨然还有一个人的背影,闻溢叫他:“易斯……”声音倒是与年轻时无异。
镜中人转过身朝他走过来,高大健硕的身躯遮挡住光线,将他拢入阴影之中,闻溢再定睛一瞧眼前的镜面,冀易斯仍然一头乌黑细软的亮发,皮肤白皙紧致,丝毫不见苍老的迹象。
他心中一顿,一股巨大的自卑感油然而生,他恍惚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不愿意瞧见镜中的自己,人类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载,而冀易斯的生命却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是因为它们的生命太短,闻溢无法在爱欲之中挣扎解脱,大抵也是这样,他只不过才活了如此短暂的二十年,还没有办法理解老人家说的“凡事得看淡一些”的真理。
他固执,甚至有些偏执地强迫自己忘记他们之间所有的不同,一心只想永远和冀易斯待在一起,直到这个潜意识中的幻境仅仅只是让他看到常人年老时的白发,便瞬间击碎他的一切希冀。
他是会老的,而冀易斯不会,他是会死的,而冀易斯不会。
不过一个匆匆过客而已,还企图在冀易斯的心里拥有一处永久的居所。于冀易斯来说,他只是万千人类之中的一个,是密密麻麻的蝼蚁之中随意抓起的一个罢了。
会有很多很多的“闻溢”吧,冀易斯只是需要一个忠诚的侍者。
他无法看淡,也无法解脱,如果只能陪伴冀易斯短短几十年,他也愿意。在良知与爱人之间,他心中的天平已然在此刻彻底倾斜。
第十五章
“轰隆!”天空中一阵白光闪过,紧接着巨大的雷鸣声似乎将整栋别墅都震得颤动。
闻溢被雷声惊醒,四肢酸痛得几乎无法动弹,他眼皮沉重,眼眶湿润,酸胀感明显,泪痕已经在他的脸上干涸,皮肤被糊得紧绷,非常不舒服。
房间里阴湿寒冷,山中一下雨,气温骤降,好似寒冬腊月,由于窗内窗外都是一样的昏暗,闻溢有些分不清此时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能听见暴雨倾泻的泼水声和间隔没有任何规律的轰隆雷鸣。
他尽力使自己坐起来,挪动双腿踩在地上,冰凉的寒气一下子从脚底钻到心里,他不由得身体发抖,片刻又恢复,腿脚都是软的,动作笨拙,他杵着床沿缓慢站起身来,刚刚站起的一瞬间便轰然倒地,重重砸在地板上。
他的手部传来痛感,倒地之前在慌乱中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一扯,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响亮,有什么液体泼洒在他的脚上,浸润了他倒地后贴在地板上的脚背。
人在黑暗中难免感觉到恐惧,他只是想走到门口开灯而已,却没想到自己已经虚弱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咔哒”——门被打开。
一束光线照进昏暗的一隅,恰好将他略显得苍白的脸照得更加惨淡,奄奄一息的模样实在可怜,连伫立在门口面无表情的冀易斯都在那一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失控的目光,但并不明显,甚至连本人都没有察觉。
又一道闪电,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房间霎时照亮一瞬,随后又是雷声,闻溢小声惊呼,像小狗发出一声低弱的呜咽,条件反射般颤抖着身体屈腿靠座在床边,他竟然开始害怕打雷。
冀易斯打开灯,便更加清楚地瞧见闻溢的状态,脚边是破碎的玻璃和鲜红的血液,洁白的睡衣一角被鲜血染红,左侧整条腿和脚也被鲜血染得触目惊心,红色果然是刺眼又醒目的颜色,冀易斯看着这样的场景皱起眉头。
他分不清那是给闻溢输的血液还是闻溢自己受伤搞出来的血液,在心底暗自骂这个人类蠢笨得令人嫌恶,好好躺着都不会,明明已经虚弱成这样,也不知道非要爬起来做什么,搞得身上一片狼藉。
高大的身影落在闻溢颤动的睫毛之上时,闻溢才颤巍巍抬头,眼里又满是泪光闪烁,他喊:“易斯……我……怕。”
“怕什么?”
“怕黑,还有……打雷……”
轰!——又一声雷鸣。
他紧缩的身体又是一颤,眼底慌乱如同惊弓之鸟。
冀易斯眉峰竟又隆起一些,眼里的阴霾也深了许多,他一言不发地俯身将虚弱无力的闻溢抱起来,这才发觉闻溢此时轻得像是风一吹就会从他的臂弯溜走。
闻溢缩在冀易斯的怀抱里,头轻轻靠在冀易斯结实的胸膛上。
果然一点心跳都没有啊,他想,冀易斯没有心跳的话,人类所拥有的情感,是不是冀易斯就真的无法拥有?
多可悲啊,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明知冀易斯绝不可能动心,还是没忍住企图冀易斯能露出一丝与他共通的情感。
他的心口皱巴巴一团,像被无情蹂躏成一团丢进垃圾篓里的纸张,即便经历一遍粉身碎骨的重塑,也再无法变得平整。
他终于不得不接受冀易斯永远不会喜欢他的这个事实,他紧紧搂住冀易斯的肩膀,侧头埋在冀易斯的胸口,表情极为委屈可怜。
“你已经昏迷了两天。”
冀易斯的声音依旧冰冷,干冽。
闻溢强忍着哽咽答:“嗯……头晕。”
“失血过多,加上两天没有进食,自然头晕,况且,你现在发烧了。”
闻溢这才察觉他触碰到的冀易斯的皮肤冰凉异常,原来是因为自己太烫。
他有气无力地说:“易斯,我……有点饿了。”
之前冀易斯给他输血之前也给他输了几袋葡萄糖,不过似乎也没有太大作用,冀易斯冷冷看他一眼,说:“先把伤口处理了再说。”
除了手腕传来痛感,闻溢并没发觉自己哪里受伤,闻溢这才嚅喏道:“我没有受伤。”
冀易斯看着怀抱中的人被血染红的衣物,感觉手上也沾了黏腻感:“那也得换衣服,看着脏。”
随后他将轻如一张纸的闻溢放到衣帽间的沙发上,随手翻出一套闻溢的衣服,丢在闻溢手里,抱手靠在衣柜旁边,冷漠地命令道:“换。”
然后出了衣帽间,取了一个三明治回来。
闻溢愣愣地把手中的衣物放到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抬手脱衣服,看起来十分吃力。冀易斯终于看不下去,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把三明治塞到闻溢手里,拽住闻溢掀起来的半截衣服一扯,脑袋就从宽大的衣领中退出来,头发倒是凌乱了几分。
冀易斯不经意间瞥到了透过衣物浸到闻溢皮肤上的血,喉咙吞咽一下,又道:“快吃,吃完把自己洗干净。”
闻溢低头看了看自己,点点头,然后有气无力地小口咀嚼食物。嘴巴里很苦,吃起来没什么滋味,只吃了两口便停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冀易斯,发现冀易斯正在默不作声地瞧着他。
随后闻溢躲开冀易斯的目光,把手中的三明治往桌上放,打算听冀易斯的话去把自己洗干净,正要起身又晕晕叨叨地要摔倒,冀易斯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并且又一把将他捞起来,隐忍地叹了口气。
闻溢并不知道冀易斯为什么要叹气,但他猜测大概是觉得他麻烦,只好继续静悄悄地不吭声。
浴室水声淋漓,暂时掩盖了屋外的雨声,雾气升腾弥漫,闻溢的下巴抵在冀易斯的胸口,被冀易斯揽住瘦弱的腰肢,冀易斯的手在他的身前游移抚摸,本意是为了把闻溢洗干净,可污秽黏腻的东西没了,闻溢却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烫。
当冀易斯的手滑至臀部,闻溢微不可闻地细细呻吟了一下,然后又红着脸紧紧贴在冀易斯的胸口。
“不要命了?”冀易斯立马察觉闻溢的不对劲,淡淡道。
闻溢自己也觉得自己离谱,身体虚弱成这样居然还会被一碰就身软,欲壑难填,可也正因为他此刻脑子不太清楚,迷迷糊糊地更加难以忍受无法疏解的欲望。
“求你……”闻溢说出这话时也觉得自己好像是疯了,如果在这样的状态下做,自己这虚弱的身躯怎么可能遭受得住冀易斯的蹂躏。
他又听见冀易斯暗暗压下的细微叹息声,应该是对他很无奈吧。
但闻溢还是固执地仰头去吮吻冀易斯的嘴唇,黏黏糊糊地吻了很久,冀易斯才捧住了他的侧脸,闻溢感觉到了冀易斯片刻的心软,他盯着冀易斯那双冷眸,又一次认真且急切地求道:“我只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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