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霖看向他:“程沅,你又哪根筋搭错了?有脾气别冲我发,没人惯你。”
程沅被气笑了,口不择言道:“我这人就这样,不乐意看你他妈别看了。”
一句话说完,程沅头也不回地走了,月光被他的步伐踩得稀碎。
季霖当然不会追上来。
他看着程沅逐渐远去的身影,靠在身后的围栏上,仰头望着静谧的天空,舔了舔嘴唇,吐出了口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积压在心底的气。
第十六章 应激
【我从来没觉得一周能有如此漫长】
自习连着上了两节季霖都没回来,程沅在座位上坐得极其不安分,每隔五分钟就得往门口瞟一次。
王向杰终于受不了了,转过身说道:“祖宗,你干嘛呢,一会儿撞下我凳子一会儿掉支笔的。”
“不好意思啊。”程沅说着就把桌子往后挪了挪。
程沅虽然道歉的语气低沉,但态度还是十分好的,这下反倒把王向杰整得不好意思了。
“哎呀,我就随口说说,咋了啊你这是?”他顺便往一旁空着的位置上看去,“诶,季霖呢?”
一听到季霖的名字,程沅语气更低了:“不知道。”
王向杰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立刻转了回去,并暗暗发誓剩下这一节课就算背后地动山摇他也不会转过身看一眼。
程沅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这会儿情绪冷静下来,他就开始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脾气太大了点,季霖其实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顶多就是语气差了点,莫名其妙了些,还有,嗯…自己自作多情了点。
那这也不能全怪季霖吧?他也有问题,要不然一会儿自己主动破个冰,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自我反思,程沅一个激灵,手中的笔又掉到了地上,他只好再次弯下腰去捡。
一抬头,季霖终于回来了,在晚自习还有十分钟就结束的时候。
起身一看到熟悉的身影,程沅立马低下头装模作样地做着空了一晚上的卷子。
然后在五分钟里扭头看了季霖不下十次。
最后一次望过来时,季霖回视道:“有事?”
程沅盯着他眨眨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在季霖要挪开视线的瞬间,他将手边的卷子拿了过来,随手指了道题,说道:“这道题我不会,教教我?”
季霖拿过来看了两眼,又递还给他,说:“这题太难了,你不会很正常。”
“……”行啊,算他牛逼,程沅接着又说:“下午语文作业是什么来着,我没记。”
“嗯,我也没记。”
程沅看着他桌上写完的语文练习册,握紧了拳头。
“那你一会儿作业借我抄一下。”
“自己做。”
操,小气鬼,幼稚鬼,心眼比针眼还小。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道歉吗,不就是哄人吗,不就是先服软吗。
程沅眼睛一闭,迅速而又模糊地说道:“别嗯嗯,我嗯嗯。”
季霖显然也没有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程沅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倒是说清楚了每个字,但声音小得像蚊虫:“我说,别气了,我错了。”
最后一个字还恰好踩着下课铃声说完,季霖依旧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也懒得再去追问,收拾好书包直接走了。
程沅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闭着眼睛骂了句脏话,早知道就不和季霖吵架了。可真他妈难哄,自己这么多天的努力差点都要功亏一篑了。
回家后的程沅几乎一夜没睡,他拿出之前快要完工的那幅画,熬了个通宵,直到天光乍现,他才彻底完工。
程沅对着日光举着这幅画,季霖那晚趴在桌子上熟睡的模样仿佛就出现在眼前,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打了个哈欠,将画放回架子上,随便收拾了下准备上学。
他打算去学校告诉季霖,上次你的画我画完了,什么时候给你?
可惜老天没给他说出口的机会。因为他第二天来学校,发现季霖已经去了北城的奥数竞赛。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天已经是月底最后一天了,怪不得季霖晚自习一直没回来呢,应该是去老徐办公室商量奥赛的安排了。
程沅拿出一直捂在怀里怕冷掉的豆浆和油条,转身塞给了王向杰。
“我靠,程沅,你可真是菩萨啊,怎么知道我正好没吃早饭。”
程沅无精打采地随口说道:“哦,买多了的,你吃吧。”
他拿出手机,翻出好早之前存的季霖的电话号码,想给人发条短信过去加油。
可是删删减减了半天,一段话变成一句话,最后由变成几个字,程沅还是没发出去。
算了,季霖说过他不做没把握的事,他就等人回来给他庆祝得了。
季霖抵达北城后给家里人打了个电话报平安,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忙碌,但也掩盖不住轻松与愉悦。
那天在厨房撞见后,季霖旁敲侧击问过几次家里目前的情况,好像是好转了不少,有次他妈甚至边削水果边感叹说,若芸可真是个好人,肯拿这么多钱帮我们,季霖,在学校小沅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多多帮衬,他们家可是救了我们命呐。
季霖当时只是随口应了几句。但他确实因为这句话,在后续的相处里,对程沅的态度有所变化。
他其实一直以来都只打算把程沅当作普通同学,维持着见面会打招呼但永远不会主动联系的关系。
就像他和这个班里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他是个目标主义者,在每个阶段设立不同的目标,然后一个个去实现,这才是他认为的人生意义所在。所以现阶段的他,并不需要交很多朋友。
可后来发现了他是妈妈合作伙伴的儿子。所以程沅变成了他生活中无法刻意忽视掉的一部分,他开始不得不关注他,接近他。
后来在无意中知道了程沅的取向,季霖也有意想要疏远他,他厌恶同性恋。
可他又无法像对游文华那样对待程沅,利益上的挂钩,总是能让一段关系变得无耻又卑劣。
程沅说只想和他做朋友。
他应该相信他吗?季霖不是傻子,因为有过这方面近乎疯狂的追求,所以季霖对同性的好感异常敏感。
季霖第一次对选择感到迷茫,也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束手无策。程沅的出现就像是突然涨潮的海水,把他在海边堆砌的沙丘冲散得七零八落。
理智告诉他程沅的话一句也不可信,应该继续疏远他,可内心又像是有一把浆,推着他前往海中央。
而且现在自己面对程沅时愈发无法控制的情绪,季霖有时候会想,前方的海域深不可测,还要继续前行吗?
程沅。
季霖拿出手机,翻着同学老师发来的助威短信,手机划到了尽头,也差了那么一条。
他干脆关上手机,摇了摇头,将突如其来闯进自己脑海里的想法全都抛之脑后。
本次竞赛为期一周,考试其实大后天才开始。但学校怕他们到新的地方会水土不服。因此提前让他们过来适应,也正好能组织几次统一的赛前集训。
因为一个学校来的人并不多,他们集训住的宿舍条件还算不错,两人间,季霖和沈弋一间。
沈弋收拾好行李,靠在书桌前,说:“我还以为你这次不会来呢。”
季霖不解:“为什么?”
“你知道游文华也来了吧?”
季霖点头,淡漠说道:“知道。”
“他其实这几次考试成绩下降挺厉害的,原本没他名额的。但不知道他去找主任说了什么,又把他加上了,”说到这儿沈弋停顿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会想躲着他呢。”
季霖将书包放在凳子上,随口答道:“没必要。”
沈弋耸耸肩,不置可否:“行吧,反正也没住一起,也就这几天,忍忍就过去了。”
沈弋说的没错,截止到考试前,季霖除了在集训上看见过几次游文华,其余时候他连人影都没见着。
这次考试的题目对季霖来说不算特别难,偶尔卡壳但很快又能演算出新的解题思路来,做完最后一道大题后他还能抽出时间检查,总之,考得还算顺利。
落笔后他活动了下筋骨,望向窗外的景色,他骤然发现,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明天终于要回去了。
考完后学校组织了个聚餐,就在集训宿舍旁的一家火锅店,吃惯了麻辣鲜香的红油锅底,这会儿点了些清淡的汤底反而不习惯,一行人没怎么吃尽兴,早早就散了。
于是回去的路上,季霖和沈弋一人买了盒自热火锅,打算回宿舍偷偷煮着吃。
等推开宿舍门,季霖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放的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沈弋挑了挑眉,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谁送的?”
“不知道。”季霖神色平常,把礼物盒放到了一边,盒子很轻,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
“不打开看一下?”
“你想看?”
沈弋其实只是打趣随口一说。但现在好奇心反倒被他一句话勾了起来,他抱着手说:“嗯,还挺想看。”
季霖也没扭捏,当着他的面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发旧的衣服,很是眼熟,因为时间太久,纯白的T恤已经开始泛黄,仔细看上面还有些斑驳的白点。
看着衣服领口上的一道水笔划痕,季霖猛然想起,这是他初中丢了很久的一件衣服。
游文华。
季霖反手就将盖子盖上,然后双手撑在桌上,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沈弋显然也反应了过来,他看向季霖微微发抖的双手,试探性地喊道:“季霖?”
季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被一股气流冲撞,看清楚那件衣服,又想明白那些可疑的白点是什么后,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仿佛在倒流。
他睁开眼,用两根手指拿起盒子,直接扔进了宿舍的垃圾桶,仿佛多一寸皮肤触碰到,他都嫌恶心。
“沈弋,一会儿帮忙把垃圾拿下去扔一下,我去找个人。”季霖的语气阴沉得可怖,说完就出了门。
沈弋当然不放心他一个人,也没再管角落里待在垃圾桶的盒子,跟着季霖后脚就走了出去。
季霖直抵游文华的宿舍,门也没敲,直接推门而入。
游文华此时正趴在桌上,双眼放空地望向一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室友应该也是出去觅食了,并不在。
听到开门声他也没把视线移开。直到季霖都走到了他面前,游文华才抬起了眼。
在看到是季霖的瞬间,他眼神不复之前的空洞,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与激动,声音都高兴地颤抖着:“季霖,你,你…你来找我——”
可惜他还没激动到两秒,就被季霖单手一把提了起来,像是又嫌用手碰他都恶心,又将他摔到了地上角落。
季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狠辣,像是刽子手的刀片。
“游文华,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再敢接近我,再敢来找我,我会做什么?”
地上那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痴痴地看着季霖,没一会儿眼里似乎盛着泪。
季霖余光瞟到游文华的桌上,来之前他一直走神望着的地方,那里放着一把没有开封的小军刀,季霖想起来了,是初中那会儿他送给游文华的。
他当时只觉得这个人胆小内向,受了欺负也不说话。所以送他把小刀,告诉他,要是再有人欺负你,你要学会反抗。
那时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举动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
季霖走过去,拿起那把刀,拔出刀鞘,在空中比划着,然后又看向游文华。
“如果你忘了,我可以再提醒你一遍。”
季霖俯下身,直勾勾盯着游文华,然后突然出手,握着刀朝他的脸刺去。
沈弋跟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幕,差点没把他吓个半死,他叫了声季霖的名字,立刻冲过去将季霖直直往下的手推开。
刀偏离了几寸,钉在了游文华靠着的那面墙上。
“带着你,和你所有恶心的东西,给我滚。”
季霖把刀鞘扔在他身上,起身欲离去。
游文华却在这时出了声,不是狂喜也不悲恸,是极其正常而平静的声音,他看向季霖,仿佛看向一个虚幻的泡影,他问:“恶心?为什么我就是恶心?而程沅不是?”
季霖紧锁着眉头,沈弋拉过他的胳膊,想将人带走。
“程沅也喜欢你,你不会看不出来,他也是个变态,你却不觉得他恶心,所以,所以——”
沈弋一愣,错愕地看向季霖。
游文华还在继续说:“所以,你也喜欢他是吗?你喜欢他什么?我可以变成他的!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区别对待!为什么——”
游文华的声音被骤然打断,季霖直接抡起了手边的椅子,朝人砸了下去,沈弋去拦,没有拦住,只在椅子快要砸在人身上时,狠狠推了季霖一把。
椅子的大半重量都砸到了地上,小部分砸到了游文华身上,很快见了血。
沈弋从来没见季霖失控成这样,初中那会儿他们发现游文华会偷偷藏季霖的东西,先开始只是一些小玩意儿,诸如用过的笔和本子,做完的试卷,翻过的书,后来就逐渐变本加厉,季霖穿过的衣服,用过的毛巾,甚至是吃剩下的零食。
后来东西越丢越多,被他们撞见,季霖也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他是真怕季霖一时冲动把人砸出了事。所以那一推下了狠手,季霖撞向了一旁的衣柜,他连忙扶起人,不好意思地问他没事吧。
季霖摇摇头,看了眼游文华,一眼就看到了渗出的血迹,他顿时一阵头晕,胃里翻腾着想作呕,只好勉强稳住身形,揉了下发胀的脑袋,轻声说道:“走吧。”
沈弋点头,像是想起什么,又让他等下,俯下身去看了下游文华的伤势。
还好只是看着吓人,破了皮所以淌了血,沈弋警告似的看了他两眼:“自己去医院处理。”
然后就扶着季霖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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