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霖有时候会偏执地想,游文华要是可以消失就好了。
他从一开始对游文华好,告诉他反抗霸凌,只是为了减少自己的麻烦。
因为他实在忍受不了隔三差五就有人在他寝室门口挑衅,也忍受不了一个自卑软弱的人带着一身脏污回到他们寝室。
这太影响他的正常生活了。
如果游文华不是和他同寝,季霖这辈子都不会和他主动说上一句话。
可惜没想到,一时的举措竟然培养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打不跑,骂不走,像黑暗里掐住他的一双手。
他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心里的诅咒在无限放大。
最初发现游文华会偷藏他的东西,他只是简单警告了这个人。
可有一天季霖生病发烧,下午和老师请假回了宿舍睡觉,在半梦半醒间,季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身上游走,很轻的触感,似有似无。
可他实在太难受了,浑身像是被鬼压床,眼睛始终无法睁开。
直到身上的触感越来越强烈。就像是有一双手在抚摸着他,季霖甚至感觉到这双手移向了他的双腿间,触上了他的隐秘部位。
他瞬间睁开了眼,对上了游文华那双痴迷的眼睛,他的校服被解开,而游文华此刻的双手正扶着他的裤腰。
之后季霖将他暴揍一顿,学校不知缘由。但依旧给游文华换了寝室,季霖也从此产生了阴影。
下课铃在这时响起,晚自习结束了。
季霖从回忆中醒来,他当然不可能赴约,他收拾书包出了教室,打算直接回家。
但是不太巧,游文华就在他们隔壁班,季霖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他,游文华看见季霖,原本无神的双眼一下睁大了,他住着自己的衣角,踌躇着想上前:“季——”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季霖身后的程沅,突然伸出手拉了他一下,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走了,一起回家。”
程沅站在季霖面前,彻底隔绝了游文华的视线。
季霖觉得莫名其妙,但他本来也不想搭理游文华。于是顺着程沅的话点点头,只是默不作声地避开了程沅想要搭上他肩膀的手。
程沅的手停在半空中,又顺势放了下来。
俩人沉默地走出了校园,又沉默地在街口分道扬镳。
程沅想,今天只和季霖说了三句话,坚持了一天。
他抬头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天,长叹一口气,但好像没法坚持到第二天了。
路上他接了个电话,是之前托肖言凯帮他找的那家制造作坊,说他定制的头盔已经做完了,问他什么时候来拿。要是有不满意的,他们可以免费修改。
程沅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说自己到外省念书去了,不想要了,又说钱他一会儿会转,头盔就放你们那儿吧,想怎么处理随便。
一个电话让他心情再次跌倒了谷底,一晚上基本都没怎么休息好,第二天一早干脆直接睡过了第一节课。
等他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到第二节课快下课的时间了。
可学校里似乎不太对劲,原本是上课时间,程沅跨进校门的时候却闹哄哄的。
学生们四处流窜,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或惊恐或骇然,程沅还看见有保安和老师向着同一处教学楼奔去。
程沅的脑神经突然跳了一下,心里有着不太好的预感。
渐渐有些敏感的字眼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落在他耳朵里,什么可怕…什么血…什么跳楼…
在嘈杂的背景音里,他瞬间抓住了关键词,跳楼?谁跳楼了?
他随手抓过一个男生,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跳楼?谁跳楼了?”
男生显然还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磕磕绊绊地说着:“不…不知道…听他们说是高三四班的…游什么的,就在我们楼上,第一节刚打下课铃,他就从六楼跳下去了,好多人都看到了,太吓人了……”
游文华。
程沅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像被雷击中了心脏,像是在表演钢琴曲,一下接一下地搅动着他脆弱敏感的神经。
风呼啸着吹过,天气好像一下就阴沉了下来。
程沅感觉身上没来由地泛着寒意,一些破碎的画面从他脑海中呼啸而过。
游文华在厕所拿着季霖的东西自慰,办公室里听到游文华参加竞赛的消息,以及,昨天晚自习结束,游文华那没来得及叫出口的名字。
眼前的男生还在喃喃自语,程沅却突然撒开腿冲向教学楼。
跑到班级门口,他粗略地晃了眼没看到座位上熟悉的身影,直奔向正在和同学交谈的王向杰,大喘着气问道:“季霖呢?”
“程沅,你可算来了,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向杰瞪大了眼,完全忽视掉了他的问题。
程沅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问,季霖呢?”
王向杰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回过头看向后桌,后知后觉地说:“诶,他上节课不还在的吗?”
话音刚落,程沅就折返跑了出去,留下王向杰在后面喊他的声音。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程沅直接上了六楼的小天台,此刻的六楼被一条警戒线围了起来,他手一抬,直接翻了进去。
来到小天台,他推了下门,没推开,被锁住了。
程沅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一脚踹了过去。
没想到学校的门修得还挺结实,一脚没踹开,程沅吸了口气,还想来第二脚。
可他还没来得及往后退,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双手伸出来,将他拉了进去。
程沅压根没有心理准备,直接踉跄地撞进了季霖的怀里,他抬起头,对上了季霖一双阴沉的眼。
他没法形容季霖此刻的眼神,冷漠,阴鸷,不可置信,还带着一丝痛苦和挣扎。
看得程沅心口抽着痛了一下。
地上是数不清的烟头,季霖手上此刻还燃着一根,他身上几乎被烟味浸满了。
程沅颤着手去拿走他手上的烟,然后扔在地上碾灭。
“别抽了。”
出了声才发现,自己此刻的声音竟然如此沙哑。
季霖却是笑了一下,他低垂着目光,看向程沅:“抖什么?”
对啊,抖什么,程沅也笑,因为担心你。因为见不得你这幅样子,因为不喜欢满地的烟头,可他出口却说:“没吃早饭。”
不合时宜的笑话,没逗笑任何一个人。
季霖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然后淡淡开口:“游文华跳楼了,死了。”
“我知道。”
“因为我,因为我——”
“季霖!”程沅打断了他的话。
可他还是接着说了下去:“他昨天给我写了字条,让我晚自习结束去见他,我没去,他今早就跳楼了。”
季霖缓步走向了天台边缘,他双手撑在半人高的围墙上,像是在欣赏风景,又像是在看游文华跳下去的地方。
“你说,我要是昨天晚上去了,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程沅受不了他这样说,他走上前,想把季霖拉下来,他前倾得太厉害,实在危险。
“不怪你。”
“嗯,当然不怪我,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我不去。”
程沅一愣,又听到他继续说:“其实在听到他跳楼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解脱了,哦,你还不知道,我和他…”
季霖转过身,看向了程沅。可在对上程沅视线的刹那,他又改了口:“你知道了?”
“大概吧。”
季霖眨了眨眼,干脆坐了下来,背靠着围墙。
他看起来很轻松,说出口的话也大言不惭,可程沅能感受得到,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
如果说自己是快要溺水的人,那季霖就是脚底绑了个石头,正在一点点沉入海底的人。
程沅俯下身,双手捧起季霖的脸,指腹在他脸上轻轻摩擦,似乎想要抚平他不安跳动的心。
“程沅。”季霖再次开口的声音十分喑哑。
“嗯,我在。”
“我自私,我阴暗又卑劣,我厌恶同性恋,我是真的有想过他怎么不去死。”季霖顿了片刻,问道,“你还打算喜欢我吗?”
程沅想,看来自己的演技确实挺拙劣的,演来演去,没骗过一个人。
他盯着季霖的眼睛,突然想到自己刚转学过来,讲台上擦黑板的他转过身来和自己对视的第一眼。
“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他喜欢得都要疯了,他所有的情绪都围绕着面前的这个人,他开始颤抖,开始心跳加速,开始大脑缺氧,开始宣告着自己澎湃而迸发的爱意。
季霖没说话,感受着自己脸颊接触着的手心那点细微的颤抖。
突然,他伸出手,扣住程沅的后脑勺,将人拉向自己,然后覆上了他的嘴唇。
冰凉,柔软,干涩。
但却意外地让他感到安心和舒适。
季霖确实快要窒息了,他一边在为游文华的消失感到庆幸。一边又深深地自责,一边又在控诉自己的无情与冷漠。
痛苦的神经随时都在拉扯他,仿佛要将他撕碎。
可这个时候程沅冲了进来。
季霖一点点碾磨着他的唇瓣,感受着他愈发明显的颤抖。
程沅从错愕里回过神,他不可置信地感受着面前人柔软的嘴唇。
然后在一点点地舔舐中彻底融化掉。
他干脆抱住了季霖,整个人坐在他的腿上,和他接吻。
两人从最初的试探,到最后凶狠地噬咬,仿佛要把对方拆骨入腹。
最后程沅先松开了他,他亲了亲季霖的眼睛。
然后把脸埋进他的脖颈,嗅着他身上逐渐散去的烟味,风还在刮,没有停,程沅把他抱得更紧了。
“季霖,我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
第十九章 小狗
【摸一摸抱一抱,我愿意当他的小狗】
这个早晨,程沅陪着季霖靠在小天台的围墙上,听他讲述了和游文华的所有事情。
季霖毫无隐瞒地,告诉了他自己内心所有不堪、卑劣、偏激的真实想法。
他不是圣父心发作的烂好人,他一开始只把游文华当成一个透明的陌生人,不接触不说话。
直到已经影响了他的正常生活,他才开始施舍给游文华一点点善意。
结果善意滋养了野兽。某天,他们因为没吃午饭提前回了寝室,撞见了游文华正在偷拿季霖书桌上的东西,当时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
季霖本想就这么算了,偷点东西而已,结果没想到游文华竟然当场和他表了白。
季霖拒绝了他,并且从此和他疏远,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季霖的态度刺激了他,还是他的本性终于彻底暴露,游文华逐渐变本加厉,季霖开始丢失衣物和生活用品,有时候半夜醒来他甚至能听到卫生间里的喘息声,季霖一再忍让。直到那一天,游文华趁他熟睡爬上了他的床,季霖从黑暗中惊醒,把人狠狠揍了一顿。
也是那天开始,以打架斗殴寝室不和为由,他们将游文华赶出了寝室。
程沅一直沉默着听他说着这一切,等他说完,程沅偏过头去看向他:“那你们这次去北城,他又?”
“嗯,”季霖仰着头,闭上了眼睛,他说:“我真的快忍不住想杀了他,所以在他跳下去的那一刻,我…”
“季霖,”程沅捏了捏他的手,打断他要说的话,“都过去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好。”
“嗯,那正好,我死缠烂打,也不是什么好人。”
似乎是被他的话逗笑,季霖埋下头,肩膀都在轻颤。
“你也知道你死缠烂打?”
“那不是管用吗?”程沅顿了顿,试探地问道,“是挺管用吧?”
管用吗?季霖想,程沅能第一时间找到他,那应该还是管用的吧。
“想和我在一起吗?”季霖问他。
程沅脱口而出:“挺想的。”
“即使我不喜欢男人,即使我依旧厌恶同性恋?”
“那你厌恶我吗?”
季霖简单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摇了摇头。
程沅笑了,眉梢都映上了光:“那我就想。”
季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此刻他们面前的门突然被打开,老徐带着保安和几位教师站在门口。
程沅条件反射地把紧靠季霖的身体往外挪了一寸。
“季霖,程沅?你们在这儿干嘛呢!快回去上课!”
程沅挠了下后脑勺,平日里谎话张口就来的人此刻却打着哈哈不知道说什么。
季霖偏过头恰好看见他有些泛红的耳根,他又低头看了看俩人之间一条腿的空隙。
天不怕地不怕逃课打架样样来的程沅同学,现在怎么一副早恋被抓包的模样。
不过在程沅要被憋死的前一秒,季霖还是善解人意地解了围:“事情太突然了,我心情不太好,程沅上来陪我。”
老徐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季霖的肩膀,说道:“你们啊,平时学习压力不要太大了,有什么心事,随时和老师家长说,不要憋在心里,知道吗?”
季霖点点头。
老徐还在滔滔不绝安慰自己的学生,结果转眼就看到了地上的烟头,话锋直转:“程沅!安慰同学归安慰,但也不能抽烟啊,你才多大!”
“……”
“哦……”
“算了算了,”老徐摆摆手,“这次我就当没看见,可没下次了啊,你们快回去上课吧,下午给你们安排了统一的心理课,都去听一听。”
“哦还有,季霖啊,这个天台钥匙你给我吧,学校说了,以后天台都封死不准再进人了。”
季霖表示理解,配合地拿出了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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