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之事也算是告一段落,李沉钩对八爷是又敬又怕,此间事了便有心送客,只是,他不敢!八爷对李沉钩的心思却深知,他明知李沉钩想他快走,却偏不紧不慢的带了齐凛在咸阳四下游玩,放了只大松鼠精小满在李宅上蹿下跳的玩闹,俨然把个咸阳李家当成了它的游乐场!
李沉钩每日晨起,便见一众下仆与自家小辈同辈全围做一圈,只见小满正在操练各类猫族鼠类,各种大小猫儿与各类小鼠们,全都在依口令行事,全然摒弃猫鼠天敌的天性,个个依律依规的行事,竟比人还听话几分,毛毛茸茸满庭院,让人心中直发毛!
一众没心没肺的小辈们看得开心,李沉钩却看得几乎要给这位松鼠妖大人给跪了,您这是拿我这院子练兵玩呢!八爷,管管您家的小宠下仆吧!我这家里,已猫鼠满庭了啊啊啊!!!
八爷小性儿,他来不由人,走也不由人,李沉钩千方百计的把他求了来,如今事了,又生恐他走得不快,这般欲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八爷又岂会让其如意?故,小满才会在李宅拨风弄雨,而八爷,早在玩够之后,返回姑苏之地!
江南烟雨,最是迷离惑人,朦朦胧胧的如丝细雨沾发沾衣却不湿,只让那雨中杏花更红,李花更香,连风中都带着几分柔媚之气。江南山温水软,多出商贾与情种,但,却也不失铁血之气,而这铁血之气最重者,便是姑苏齐氐。
齐氐居于桃花坞内,进坞之路水道纵横,连最老练的控舟之人也不敢有半分轻忽,否则困于这水中法阵内十七八日不得出也是常事。可每次见八爷返家,见到的人都心中无力,他老人家就连舟也不控,就这么躺在舟中饮酒,任舟随水而行,却每次都能平安到达,让人无语!
齐氐宗祠,当八爷施施然走进宗祠,早有祖谱金书悬空打开浮于他面前,八爷只看一眼,就象被踩了尾巴的猫般乍了毛,一声轻叱直荡云天之间:
“齐轩,你给我滚出来!你这录入的是什么???”
齐轩论辈份,是八爷的族叔,论年纪,长八爷七岁,年有二十五的英挺俊秀的青年,却偏对八爷这二九少年的侄子怕得要死。听得八爷一声吼,正在水阁弄弦的他,心神动荡,指上微乱,用力过猛,“铮”的一声,冰弦已折。
齐轩却顾不上心疼自家的古琴丝桐,一跃而起,身化流星飞烟,穿屋腾檐直奔宗祠,一头撞入后,气喘吁吁的趴在宗祠那乌沉大门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
“小祖宗……,又,又怎么了?我,我弄错,什么了?!!”
“你自己说呢?!”
八爷一下把宗谱按在齐轩的脸上,颜若三月杏花九秋霜叶般灿烂,唇边挂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影,语声若流泉般清冷浸润,却又带几许冷彻入心的危险,轻轻柔柔如这三月春风般响起:
“我让你把小凛记入我名下,为我之弟。可是,你自己看,录入的是什么?!”
“我是……!”
齐轩愕然的接住脸上滑落的祖谱,心下有些讶然,但他一眼望去,却立时消了声。那祖谱之上,竟赫然录着:齐凛,辛亥年八月初十生人,齐氐嫡传七百八十六代孙齐桓之,妻!
齐桓,齐家这位八爷的大号,不过,无论齐氐上下还是各处之人,都以“八爷”相称而不名之。皆因这位道法太高,无人敢轻,若敢相惹,必定成祸。
齐轩一见这录入,忽地记起,当时接这小祖宗传讯,要将新收的个孩子记为自家的亲弟,因这小祖宗乃是个说一不二性子,也无人敢违他之意,齐轩便立时开宗祠以录其名。却不想当日,祖谱金册无风自动,录籍朱笔自书而成,他连看也没看真,就一册一笔自书封存了!
齐轩小心的把自家缩在祖宗牌位后,探个头出来说了根由,他只怕八爷不能撕了金册砸了朱笔,便来砸他,便先找好退步,方才细说个中根由:
“……,就这么回事儿!真不是小叔我喝多了乱来,那笔,那金册,真的是自己动的。怕这,真的是……!”
“天意!”八爷接下齐轩未出唇之言,那比梨花雪落更清冷的昳丽容颜上已是一脸平静,仿佛方才动怒微嗔的人不是他,只是冰琢玉雕的手指轻收,目光幽柔如月华淡淡,在平静中透出丝危险!
第二十六章
若说天道,有何人比执掌黄泉的八爷更深知其理?天地之道各有因缘,这齐凛原是八爷欲做亲传的弟子与弟弟,可如今却平白成了自家亲眷,虽是天命无常,可这无常,也偏之太过。
齐凛年幼,今方十一之龄,幼小之心又如何知道这情爱之事?这亲眷之名终是未来再论,如今么,他也还只是身边小童幼弟,这般亲眷名声对今朝之他终非好事,还是,先放放吧!
八爷玉白手掌轻拂过书页,那金册之上的朱字立改为:齐凛,辛亥年八月初十生人,嫡传七百八十六代孙齐桓之弟。反手轻挥,金册自归供案之上承受香火。八爷凤目轻扫齐轩一眼,目中的警告之意甚明,把个齐轩吓得身子一僵,不自觉缩了缩肩,眼见八爷绯衣飘飘悠然去远后,方才松下口气,滑坐在地轻叹:
“小祖宗,你这气势,是越来越吓人了!”
齐凛太过黏乎八爷,而齐氐宗族要人又尽知其当为八爷之亲眷,故齐凛便堂而皇之的被安排在八爷的“临渊阁”中,在八爷的隔壁,家主夫人的房间。
齐凛初到桃花坞,处处新鲜,这里光是桃花便有上百个品种,间或有梨花,杏花等各类花木丛生,加上奇石碧水,果是处处精致处处景。
八爷在桃花坞中最是放松,手中执卷,轻啜醇酒,他的日子,过得到比帝王将还尊贵三分。只是每每抬头,便见跳跳蹦蹦的齐凛在不远处冲他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依恋之态尽显。
齐凛到得桃花坞已有数日,而八爷也选好了日子,欲领其前往“黄泉台”中一行。齐氐之地有名“黄泉之台”,台上至“孽镜台”一面,可查人之前世今生,过去未来,向来只有家主应充方可查看。
月华清冷,宛若冰轮银盘高悬于碧空之中,齐凛沐浴更衣后,随着特意换了身素白长衣的八爷前往“黄泉之台”。
当月华“流”过主宅面前的巨大玉壁之时,八爷轻轻吹响玉白手中的陶埙,当那苍凉如沙场兵戈之声的埙音传荡开去,所听之人都是心生苍凉又止不住泪下,那是在叹惜百战之兵远望袍泽难归的悲凄,更是一曲抚慰埋骨沙场的战士们的挽歌!
玉壁在这埙音之中渐渐化为个幽蓝光洞,八爷领着齐凛从容步入光洞中,齐凛走进光洞时,伸出白嫩嫩的小手轻捅一下光洞,什么阻碍也无,身上也只觉有凉凉的舒服之感,十分轻易便入了洞中。
齐凛入洞后,方觉自己身处在无边星河之中,身边流动着的是星云灿灿,头上闪烁着的是无边星空,连道路都是由星辰所组合,身畔更有一条水满星辰的河流。
齐凛年幼好奇,伸出小手欲去玩水,却被八爷轻轻握住小手,齐凛转头可爱的看着八爷,满眼全是孩童的天真与稚气,干净的乌眸象两颗洁净水润的黑葡萄。
“那水,是天下苍生命星所化,你这一伸手下去,搅乱命数,伤及众生,更给自己添惹因果。小东西,你的小爪子,可不能乱动哦!”
八爷的手如玉石般浸凉而光滑,细腻肌肤轻轻触碰,有着种别样的微痒。齐凛的小鼻子被八爷轻刮过,痒得一缩头笑出声来,“咯咯~”童声清脆似风中玉铃,带着诚至天真与欢快!
齐凛那已养得肉肉的小爪被八爷握在掌中,牵着小娃进入这齐氐最神秘的地方,前往这“黄泉”深处的,黄泉之台!
黄泉之台,乃是这星辰河流源头上的高台,台上每一阶每一石上都刻满星图变幻,每一阶就是一副周天星辰的变化之图。小齐凛好奇的看着足下星图在自己踏下时亮起无数星光,美得让人眩目,别说他是一介小儿,就是大人也受其吸引神迷!
“孽镜台”是石台也是石镜,镜中可观过去未来,当八爷将手放至石台之上时,镜中现影却是让人目眩神迷:长沙初遇,助其称尊,西山搬佛损寿元,助威而隐己德,以其势而显他威,最终却落得个,仙人独行,远走异乡,魂难归兮的下场!
八爷的凤目凌历,面容清冷削薄,比之镜台中人,少了温暖气息,多了冰冷寒冽。镜中人似春光中的俏丽芙蓉,有着暖暖的温柔,而八爷却孤高傲世,如遗世独立枝头的华贵牡丹,带着不同俗流的冷傲!
“这镜中现影,乃是原本的‘长沙九门’中的‘八爷’,是我的双生兄长齐家的七爷 ,齐端!前生,我们在母亲体内相依相伴了十个月,彼此心意相通,我因体弱胎死母体,而他,以魂养魂将我护在神魂中,承我之名承我排行,在长沙守着那小香堂。
明明一身的本事,却在见到那人后收起锋芒,万事皆为他筹谋,为他损折阳寿阴德也心甘!
西山的大佛就那么好搬么?为那人,他连‘五鬼搬运之术‘都用上了,更折寿十年。可那人呢?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也罢了,连其下属也敢公然讽刺什么’仙人独行,连家人都没有,又何来家事’,全不知,他的家人尽损却是因这天下!
这些,若二人终有结果,我便忍下了!可那人,点了人的天灯,却偏将我兄长给抛在半道上,当初,可是他先勾引我哥的呀,我那芝兰玉树的兄长竟受他如此轻贱!
连他找的女人也敢讽嘲轻看我哥,全不知,没我这傻哥哥,她那男人,就是个,屁呀!
这也罢了,反正只当修行时让狗啃了!可那人也够狠,为了什么大义,连我哥都想动手,也不想想,长沙九门除了我哥,连他也是个下地底捞食儿的土夫子罢了!
所以,我以神魂迷了兄长,使他自去,他一离长沙,长沙立受战火所摧。哼,地戾之气,没了齐家人,你们自家受去,因果自担,这就是报应!
后来,兄长为我铸身魂,却因天生奇象,我们重归母体,这一次,我们顺利出生,我为保他,却疏忽其它兄长,以至又闻六兄之殒。为保我这最后位哥哥,我将他封印于玉棺之中藏于这台下,那人不死,他不醒来!今生,我为八爷,却不助那人,不悯天下,一切前缘因果,就此尽斩!”
八爷语声轻冷如秋之霜叶,纵红漫山野,却也肃杀凄绝。齐凛的小手也怯怯伸出,对着那“孽镜台”欲触未触,他有些怕,怕自己的命数会不由自己主宰,怕会如八爷镜中现影那人般,终为八爷所弃。因为,他分明发现,镜中铁血英风的那人,与自家,生得有几分相似!
第二十七章
小齐凛觉得,自家被世间恶意及一大盆狗血糊了一头一脸!哥哥和他的几位兄长镜中所现都是国仇家恨居多,情伤只是小道而已。自家伸手触及镜台所见者,却是从头到尾看见的就两字——白痴,以及,一群白痴!
白痴老妈,儿子被人偷走不去找,却抱养偷她孩子的人的女儿,细心抚育视之为亲生。白痴养父,连自家真正仇人都弄不明白,养个儿子养到最后也养成情种白痴!
特别是白痴得以情为重的自己(尽管齐凛十分不愿承认那是自己),身手聪敏都不差,却白痴得让个倭女摆布,最后居然因情而伤,还,干脆死了?!好心塞!
好伤眼,好伤心,齐凛觉得,如果自家命数真的要按镜台所显走下去,还不如干脆把自己找个地儿,再挖个坑儿填下去得了,至少,还算肥了块田!
八爷看着镜中显影,再看看齐凛那臭得象吞了米田共似的小脸儿,不知怎地,竟有种想暴笑的冲动。虽是强自忍住,终是轻咳一下别开脸去,脸上,全是止不住的笑意!
顶着齐凛那幽怨的小眼神儿,八爷掩饰的以手掩唇假咳一声,敛去面上的笑,却又在望过镜台时,目光一凝,那上面正是原本长大的小齐凛的样子,竟与“那人”有九成的相似。
八爷那纤长秀气的玉白手掌不觉轻收,那双凤目中光华凌历,盯着镜台似欲择人而食一般!齐凛吓得小手一收,他的手方离开镜台,那些影像也尽消,那镜台也恢复成原本的平凡的青石镜台的模样!
八爷垂眸,他无法掩去胸中杀意,更无法忘记自家兄长的前生心伤泪落样子!齐端八爷温润柔和,象一块温暖的无瑕白璧,会搞怪装怂,也会故做无用,比之八爷,齐端八爷就个真正的如玉君子!
八爷则不同,他相随齐端八爷在人世流转,所思所见比之齐端八爷要更深更多,所以其人如冰刃刀锋,带着凌历逼睫的杀气血腥与铮铮锋芒,象一把没有鞘的冰雪寒剑,锋利而无所顾忌!
齐凛怯怯的伸出小手,轻轻攥住八爷的衣袖,轻轻拉扯,他的眼中全是深沉似夜般无尽忧色。他有些怕,怕失去这个哥哥,怕重归原本的命运,更怕会有一天,睁开眼时,又是一个人了!
八爷何等样人?他的境界又岂是旁人可及?不过数息之间便平下心绪,轻笑淡薄,如开在月下冰泉畔的横枝冷梅,暗香轻微而浅淡,却偏又萦绕入心不去。微凉指尖抚过小儿的细腻如脂面颊,语声微缓却又带有安抚人心的力量,柔柔道来:
“小凛,别怕!只要小凛别故意犯错,哥哥不会打断你的腿!所以,为了以后能跑能跳,小凛要乖乖的,好么!”
“小凛一定乖乖的!”
小齐凛吓得用力吞了一下口水,把小脑袋点得如小鸡啄米,生恐被认为不乖给打断腿丢了出去。他可不要当个傻瓜情种,被人伤害后还一意相护,心痛得流血,还要含泪祝福,那真的傻透了!
为了不成为那傻透的人,齐凛接下的日子里,几乎在学习之余,看尽戏中风月,书中情深,而后一通相驳,骂尽古今痴男怨女,把个齐家上下惊得倒仰,也因此传出了“齐家小爷最重规矩”的传言。
自此,凡相识男女,无人再敢在齐凛面前论及“凤求凰”的“佳话”,王宝钏的“贞烈”!生恐被这位小爷驳得体无完肤之余,自家也被训得抬不起头来!
而齐凛也因其一张嘴骂尽天下,更师从八爷习得神算之术,但凡占卜无卦不灵,为人所敬畏,故众人称其“铁嘴”,乃为八爷之后的第一神算子——齐铁嘴!可以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么?齐家也注定要出一个“齐铁嘴”!
八爷听得这称谓时,笑得桃花坞的阳春三月天都冷得如数九寒天,冻得一众下仆小妖及族中老小全逃个干净——猫冬去!八爷就这么笑着去把第一个叫出这称呼的姻亲王家,的大门给一掌,拍成了渣!
若非王家嫡长子是齐家婿,又为齐氐所累而为苍生舍命,他们家就不只是大门成灰,宅中无门可关,可怜兮兮的在姑苏满城找木匠打门,一家睏得七歪八倒也睡不得——没门,大光亮着,怎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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