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朋成是谁?”
程雀听到这个名字,轻轻瞥了看守员一眼,站起身坐到窗框上,小腿凌空慢慢晃悠,脊背凸起的骨节抵着墙的边线,他被生生劈成两半,半截暴露在白光下,半截隐匿在灰暗中,再难缝合。
看守员无意识靠拢,抬手拽住程雀的手臂,感受到异于常人的冰凉体温,程雀不知何时笑了,两颗漂亮的笑涡陷下去,他顺着看守员的动作扣住对方的五指,牵引着抚上受伤的胸口,湿红的绷带血液温热,看守员像被烫伤一样急着收手。
“别走,我的伤口好疼。”
程雀眼底流露受伤的神情,看守员的手一顿,顺从地触碰那处伤口,他定然是痛极了,不然怎么会露出这般惹人心疼的表情,看守员想着。
胸口不似手臂冰凉,青年的心跳平缓微弱,这是生命垂危的征兆,他的手放上程雀的颈子,指腹触上的一瞬他想到了滑腻的玉石,无法言述的触感与着迷催促他接着抚摸这块玉,“你很冷吗?摸起来好冰。”
“我好冷。”
青年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呼吸间的香气喷薄在他耳根,浓郁的香气泡发了大脑,看守员痴痴地张开双臂抱住程雀,妄想用体温温暖他。
一阵刺骨的凉意掠过看守员的喉结,星星点点的血迹撒在程雀脸上,唇上,睫毛上,他变得更美了,像只搽了胭脂修炼人身的狐妖,笑得勾魂摄魄。
看守员捂住脖子,发出气管漏气的残喘声,程雀擦掉睫毛的血,嘴唇犹如上了口脂,红艳水润,阖碰时都能沁出冷香。
他抬高握着匕首的手,指尖粉白,看守员看见刀柄上刻着自己的编号,而他袖箍中的刀鞘空空如也。
下一秒程雀钻进他摇摇欲坠的怀抱,喟叹道,“不冷了,你的血好暖和,谢谢你。”
说完他再次笑起,眼底映着看守员的脸,人畜无害的眉目被血濡得柔软。
看守员徒劳地抓挠干燥的空气,死前最后一刻他自甘堕落地拥紧怀里人的腰背,摄人心魄的香气浸入他即将僵化的脊骨,到死都无法消散。
程雀推开尸体,找出看守员内兜的手机,老式手机没什么讲究,他按下键盘按钮输入一串数字,面无表情地坐回窗台。
白川正因为跟丢江朋成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手机收到陌生来电,他刚想掐断,右眼皮突然跳了起来。
“程雀?”
“江朋成呢?”
白川忙捂住听筒避开助理,人多眼杂他挑了块没人的角落回话,“你哪来的手机?”
“好心人借的,我问你江朋成呢。”
“好心人?哪个不长眼的遇上你。放心吧死不了,暂时联络不上他了,过会儿找见了让他和你聊两句。”
“你最好快点,我不知道下一个好心人什么时候来。”
白川没挂电话,戴上耳机上了驾驶座,人多走漏风声的可能性越大,找江朋成这件事还是他亲自出马保险,“程雀,我不敢和你打包票找到的人是完好的,但保证他是活人,毕竟江朋成这人结的仇太多了。”
“少一根头发试试看。”
程雀脸上的血渍冉冉凝固,他担心对皮肤不好,关掉盥洗室的门拧开水龙头洗脸,水很冰,体温一点点回冷,他走到留有温度的尸体旁,俯身躺入看守员胸怀,好暖和。
程雀愉悦地哼起歌,伴着舒服的喘息。
白川调高声音,问他在做什么,程雀拉长声调说在睡觉呢,好困。
白川无厘头地听出撒娇的意味,这样的程雀很少见又可爱,往往这个时候的他特别好脾气,提什么过分要求都不会生气。
可惜白川没功夫调情,用点关系查了服务区某一时间段的监控逐一排查车辆,最终锁定废弃绞肉场。
不出所料,找到的江朋成精神状态称得上神志不清,平时那么要面子的男人疼得掉眼泪,白川给自己默默点蜡,头发没少,指甲少了怎么办。
白川降低音量为时过晚,江朋成的哭声传进耳机那头,程雀的呼吸都乱了,颠三倒四地问怎么了他,他哭什么。
白川只想说问题不大,继而开枪收了几个人的命。
他被这对夫妻折磨得够呛,这边哭那边急,索性摘了耳机让两个人亲密对话。
程雀掰玩尸体的指关节,骨节弯曲下压发出清脆的咯嘣声,他玩上瘾了,一根根掰,耳机里江朋成哭腔浓重地唤他名字,程雀却像哑巴了一样吭不出半个字。
白川插句风凉话,刚才不是有很多话吗怎么不说了。程雀在消化一种特殊的情绪,他不理解这是什么感受,从未有过的心悸紧张结合,江朋成哭的每一声他都在疼。
后来程雀出声了,惯性思维地哄慰爱人,江朋成仿佛被喂了强效止痛药,声线恢复平稳,直白表达了思念,程雀开心得忘了处境,在尸体上翻来覆去,周身的悬浮粒子开出一朵朵灿烂的桃花。
“我也想你,你等我好不好,老公。我现在出不去,好冷啊,好想吃你做的饭。”
江朋成被这一声老公砸懵,甚至可以根据程雀甜腻的嗓音想象到他弯眼恬笑的脸庞。
听了程雀的话,江朋成短暂的雀跃被击溃,他能听出程雀在受苦,他在海岛上精心侍候的青年,一朵温室里不见风浪的白花,吃不了苦的。
江朋成盯着血淋淋的指头,似乎没有那么疼了,脸上的泪迹干涸,他愿意为了程雀的一句话去做任何,哪怕少了几片无足轻重的指甲,也可以拿刀抹了折花人的脖子。
江朋成分神期间,程雀小声叫他朋成,“你愿意等我吗?”
江朋成毫不犹豫点头说愿意。
程雀笑声轻飘,执拗地又问了几遍,皆得到愿意的承诺,“如果你没有等我怎么办?”
“那就照你想的做,你做什么我都接受。”
程雀脱离尸体的拥抱,走到门口,阴云密布暴雨如注,他蹲下身,雨丝淋透衬衫,绷带下的伤口泛起细密的痒,脱笼而出的快感使得他再难平静,程雀捂住嘴压抑暧昧的颤音,“我爱你老公。”
程雀已经想好了与江朋成的未来,如若他食言,就打断他的腿,手脚锁着铁链,日夜关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
想到这里,程雀的眼尾挑起一片潮红。
与此同时,新一波好心人到来,他们解决掉面带微笑的尸体,为程雀戴上手铐,关上厚重的玻璃门。
斩断鸟雀的翅膀为它戴上镣铐,再为它开一扇看不见天的窗,程雀坐上窗台,眼里只剩下一座光秃秃的灰墙以及沉沉死气,他早该习惯在这个暗室看遍四季,不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漆黑,一道惊雷闪过,照亮灰白的水泥墙,程雀脸色苍白地抬起头,望着满墙血痕未干的字迹迷茫地眨眨眼。
指尖的锐疼点醒了他,程雀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他发疯砸了一切能砸的,开始用手在墙上抠挖,用血写江朋成的名字。
程雀低下头,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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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开车啊发疯了,试着下一章开上车!谢谢大家,磕头了。
第22章 20钟摆摇啊摇
托了白川的关系,体检有条不紊地进行,全项报告出结果已经是晚上了,江朋成拿着一沓报告单,看不懂,院长一面念医嘱一面在稿纸上圈重点,听得他昏昏欲睡。
蔚城是依附远州的一座小城,多为城中村,白川早些年在这里吃海鲜住自建房考察,俗称回归自然,碰上了资金有限拘泥现实的院长,心情好大手一挥赏了一笔天使款。
白川就当做慈善了,没想到几年后接到个骚扰电话,便是创业成功的院长,邀他这个大功臣入股。
白川当时查了下蔚城的市场状况,不出半年这家私人医院必陷经济危机,他恰好近期水逆,预行好事积德,多一条财路没什么不好,于是白川直接遣了律师与助理上院长家谈判收购,顺利成了医院的主人。
江朋成听着院长追忆过往,沾血的手机响起短信的提示音,他食指包了纱布无法识别指纹,只得一个个输入密码,看完短信他迫不及待地移到窗口朝外看。
几辆全黑的轿车停在路边,一名相貌平平的男人斜倚副驾驶车门。
江朋成抓起桌上的报告跑出门,院长唰地站起身喊注意点,他等不上层层停留的电梯,从九楼的安全通道横冲直撞到一楼,带起的风刮乱额发,绵软的围巾擦过明亮的眼。
路灯下的男人对他招招手,江朋成气喘吁吁地开口,“老师。”
“朋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许优拍拍江朋成的肩膀,他需要稍稍抬头与学生说话,瘦了很多,阴骘的戾气消磨殆尽,只余百般折磨后的蹙缩。
许优不知道自己最骄傲的学生经历了什么,曾经目空一切的上位者狠狠跌进尘埃,处境卑贱如喊打喊杀的弃犬,以致于走投无路到投奔老师的地步。
江朋成是个痛点极高的人,许是被程雀养得太好,老师的一句话令他麻木的伤口撒盐般复疼,许优没有为难他,拉开后座车门催他上车。
开了暖气的车厢驱散了室外的严寒,江朋成在逼仄的空间坐立难安,身体却本能松懈下来,麻药失效后,他的手开始抽痛。
许优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开车时看着后视镜里的江朋成,“手怎么了?看起来伤得很重。”
“没什么,没事的。”
江朋成把手藏到身后,两湖枯朽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膝头,那处奔波一天沾了不少血灰。
他害怕许优说出置之死地的话,比如,你的手废了,我不能再教你刀术了。那他的一切都白费了,他流的每一滴血与眼泪都会沦为笑柄。
许优不再出声,提速开车回家,晚高峰车流量大,回程的路开了两个小时,暖气蒸熟江朋成身上入骨的柑苔香,血液里流淌着的程雀标记在无形中现形,他注视着窗外来往的行人,视弱的好处是,方便把每个人想象成程雀,所见之人皆是他。
许优家在中心富人区,车停在划定区域内,江朋成自觉从车上下来,解下围巾缠住小臂,跟在老师身后前后进了家门。
面容和善的妇女照常做了一桌家常菜肴,她有一对可爱的酒窝,江朋成迎上她的笑脸,身形僵硬地弯腰行礼,“师母。”
“小江,许优说你要来,这么多年不见,我还记得你喜欢吃什么,快来尝尝合不合胃口。”
林芷玉是名成就超群的心理学家,日常出差受邀参加高校讲座,这个月是她一年中的休假日,很巧地与丈夫的学生打了照面。
江朋成拉开椅子坐下,桌子中央有一盘红烧狮子头,酱汁醇厚肉质鲜嫩,撒了一把解腻的葱花,林芷玉夹了一个放在他的碗里,江朋成额角泌出冷汗,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拔腿去了洗手间呕吐。
林芷玉和许优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一天没有进食,只能吐出些胃液,许优推开卫生间的门送杯蜂蜜水,江朋成吐红的眼眶堆着歉意,他接过水漱口,同林芷玉道歉,径直上楼回客房休息。
二楼除了主卧客卧还有一间书房,江朋成途经书房脚步停顿,半敞的书房四面墙挂满日本剑术成就奖,玻璃罩下封着各种赛事的奖杯。
江朋成的手放在玻璃罩上隔空抚摸银白的奖杯,迷乱地想着,如若没有一意孤行,他可能也会拥有这些,也可以站在颁奖台上接受花环掌声,可现实里他有的只是冷眼与贱种身世的审判。
许优端着漆盘敲响了门,江朋成恍然转身,走廊的灯很盛,他被晃了眼,误以为回到海岛的清晨,程雀端着药无声等待他醒来。
“你师母做了生姜红枣汤给你补血,伤好了我会继续教你刀法,你现在要做的是调理身体还有精神状态。”
“谢谢师母老师,我会早点搬出去的。”
“说什么呢。”
许优捋顺江朋成额前凌乱的发丝,他脸上的巴掌印随时间的递进已然到狰狞的程度,青紫交加的嘴角破个口子,一说话便拉扯隐痛,他低垂头躲避许优的目光,端过汤盅匆匆回房间。
客房是杂货间收拾出来的,打开灯,角落有一张行军床,纸箱子铺砌四周,江朋成没有落脚点,坐在床头把汤盅放上窗台,他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和那天他给程雀做的血汤味道不同。
汤很好喝,很快就见了底,江朋成捏调羹的手换作左手,陶瓷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无名指,相撞的戒指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他慢慢褪下戒指仔细端详,幽绿的宝石在他掌心像眼睛闪了闪。
漏风的窗户吹进来一丝冷风,江朋成的脸滑过凉意,他在逃亡途中外人眼前的伪装被一瞬瓦解,拔光防卫的刺后皮开肉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程雀像无处不在的空气,江朋成丢下调羹蜷缩起来,他捧着小小的戒指,好似捧着一颗心脏,他大概是疯了,才会把程雀视为心脏,可见不到程雀的每分每秒他都真切地感到抽痛。
不论是早就放弃的利培酮还是喝了一季的地西泮,都教他变成程雀的所有物,江朋成极端地想,如果没有程雀自己活着也没什么用。
江朋成的眼泪淌湿了床单,他拼尽全力握紧戒指,心脏发狂地跳跃,仿佛要穿透胸膛跳出来,愈演愈烈的思念成疾,程雀在哪,好想去死。
江朋成俯瞰高楼下的街景,肌肉流失的脚踝细瘦,一阵烈风抨得他失衡,他以前很喜欢在公司顶楼看夜景,现在也喜欢,静静的没有人打搅。
他站在窗户外的台架中,围巾解下来挂上架子,蔚城的夜晚很宁静平凡,没有远州繁荣璀璨,他忽然觉得孤寂,蹲下身抱住自己。
门被重重甩到墙上,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臂弯扯进窗台,心有余悸的手没有松开,上面暴起青筋,“江朋成你寻死觅活做什么?到底是什么货色把你变成这副鬼样。”
江朋成视若无睹地望向窗外,仿若他的归处在远方,林芷玉攥住他紧捏的左手,一根根扳开手指,里面深深躺着一枚戒指。
林芷玉了然地哼笑,拿过戒指,江朋成迟钝地去抢,许优不费力地按下他,她高高举起手使劲抛出戒指,明耀的弧光一跃而下,消失在了窗外。
“不!你为什么这样做!”
江朋成暴怒的刹那挣开许优的禁锢闪身窗外,一道惊雷劈下,照亮他泪水攀折的整张脸,所有悲痛都比不上这一刻,他痛得无法呼吸,楼底偌大的人工湖如何找出渺小的戒指。
身后的林芷玉小心翼翼地抱住他颤抖的身体,“你病了,你需要治病,忘掉伤害你的人,你不是真的爱他,你只是本能依赖于他,应激创伤,产生了虚假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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