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梅脚腕上缠着铜铃铛,走动间发出阵阵声响。叶听雪闻声而动,剑光乍起,风楼稳稳打开病梅袭过来的数道杀招。她哪里是叶听雪的对手,不消片刻就被叶听雪捉住了破绽。
剑柄狠狠磕在病梅肩头,皮肉下的美人娇骨不看承受如此大力,重伤裂开,病梅被叶听雪打飞出去,摔进雨里。
“哥哥下手好重呀,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病梅语气哀怨,目光却又气又冷。
伤兰看着自己的妹妹受了伤,叹道:“习武之人哪有把铃铛系在脚上的,等着人捉你把柄是么?”
病梅幽幽地看着她,娇嗔道:“昨夜大人说爱听这声儿,我便没拆下来。”
贺镜安不置可否,他定定地看着叶听雪。即使身着蓑衣和斗笠,那人凛冽如雪的气质也让人一眼就瞧出他的不凡。斗笠被病梅砍烂了,已经遮不住风雨,叶听雪把破败的一物丢到地上,露出冰霜容颜。
“红衣带回来的果然是妙人。”贺镜安笑道。
他身形一闪,不足一息的功夫就窜到了叶听雪的身前。一股磅礴的寒气兜头泼下,叶听雪急急后退,风楼剑身一晃,宝剑华光在雨中绽开。贺镜安一指点住风楼剑面,停留不过瞬息,就把手收了回去。
贺镜安的骤然逼近让叶听雪身上压力大增,风楼将一滴落雨斩成两半,他凝神想要找出贺镜安的破绽。
风楼剑快,但贺镜安好像一缕鬼魅游魂,每每风楼剑至,他已经不在原处,只留了个残影和一声叹息。
剑面水色淋漓,晃荡出片片碎光,最后都凝在剑尖处。贺镜安有意逗他,一时不慎被剑风捉住,叶听雪手下用力,青布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当心!”亭子里的伤兰惊呼,贺镜安回头朝她笑了笑,含着十分情意与温柔,“好。”
叶听雪心里觉得怪异,这死人岭里的鬼竟还讲这样的深情。贺镜安的温情只对一人,面对叶听雪时就是死人岭中的凶煞的恶鬼。
“他们杀人,我来诛心。”贺镜安笑了笑,他提气推出一掌。叶听雪心道不妙,只见他手心呈现一种十分诡异的暗绿色,而其中手纹却是暗红的。
坏劫杀印,劫病鬼主贺镜安使的一套掌法。掌风所及之处,泛起一阵阴毒寒意。
叶听雪看着那诡异的手掌一道一道拍了下来,对着他心口,脖颈,眉间,肺腑,转眼间便是无处可避的杀伐掌势。
风楼已经转攻为守,水波浪潮随风而动,延出无边无涯之地。如果说影涵万象是潇湘剑最变化万千的一剑,那万里澄波则是最浩瀚难测的一剑。
叶听雪又进了剑境,世间万千杀意都似流水般游过,唯一能支撑他渡过这段长流的只有手中的三尺青锋。
叶听雪同贺镜安周旋良久,两人谁也不肯相让,贺镜安奇诡,叶听雪玄妙,交手时越来越快。叶听雪感受着那一剑的浩瀚,竟是得到从未有过的新的领悟。宽广深厚的水将恶意尽数收下,贺镜安一掌收势,五指做成诡异的姿势。
即朝叶听雪心口剜了进去。
风楼没有挡住他剜过来的手,而是选择打飞贺镜安暗中掸过来的飞针。落针之声细如微雨,叶听雪急急后退,脚下扬起一片水花。贺镜安那爪他结结实实地接住了,隔着厚厚的蓑衣,和昨天柳催给他从崖州带回来的时兴甜点。
贺镜安手上一抖,额头上惊出一片冷汗。叶听雪心脉处忽然暴出一阵诡异的真气,将坏劫杀印的力道给挡了回去。手上微微发麻,那股剧烈的内功以海潮之势冲进他手心。
不对,他当即收回手,叶听雪趁着这出神的功夫,强忍着心口剧痛朝贺镜安出了一剑。长剑刺开他的血肉,贺镜安眉头也不皱,这伤离他心脉只差半分。
他不在意,那三个女人却紧张非常,先动手的是病梅。
她为了贺镜安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叶听雪无意和她动手,侧身避开掷来的一刀。她冲进二人交手的范围,脚上铃铛乱响,贺镜安本就难以掌控体内紊乱真气,听这动静眼神瞬间一暗,毫不留情地抬手将她打飞出去。
病梅摔在石砌的基底,震惊地看着贺镜安吐出一口浊血,当即昏死过去。
“镜安。”伤兰跟着也想上前去,却被沉默的弱杏给拦住了。
贺镜安的右手颤抖不止,遂以左手捏着风楼把这剑抽离自己的身体,这伤不致命,看着倒格外吓人。
“那是什么东西?”贺镜安看着叶听雪有些不解,右手已经不能动了,那股真气不由分说地冲进他手臂里,随后绞断他手上所有的经脉。
他掀开袖子,手臂漫上一股诡异的粉红色,和皮下泛着暗绿颜色的手掌长在一起,显得十分吓人。
叶听雪也感受到了自己心脉处的异常,仔细探查了一番,见贺镜安的内力没有入体之后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倒是问起我来了,我和阁下有什么冤仇。”叶听雪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贺镜安受伤不轻,再要对他出手也讨不到好处。
按照尸清寒的计划,他不应该和另两位联手是收拾柳催去了吗,怎么还会在这里。
叶听雪十分困惑不解,但贺镜安就是冲他而来的。他在尸清寒所设局里,不过是扰乱柳催行事的一枚棋子,叶听雪并不认为柳催真的会被自己影响,毕竟那人长了八百个心眼,对一切事情都游刃有余。
“无冤无仇。”贺镜安道,“我杀人不需要理由,如果你真的要听也不是不能给你找一个,你死了能让红衣阵脚大乱,那是我最想看到的事情。”
叶听雪按捺住心底的惊骇,面容十分冷峻:“可是你出现在这里,你的盟友对付他不就少了一份筹码吗,他疯起来,你又有多少胜算?”
贺镜安摇摇头:“我哪里有盟友,喝杯酒都是各怀鬼胎,尸清寒如此,闻人高月也是如此。对上红衣这事情实在凶险,出头鸟让他们俩当吧,我就不掺和了。若是不成,将你的头拿去给红衣,他照样会疯。”
风楼沾着血污,还未入鞘。叶听雪提剑冷冷对着贺镜安。那人被剑指着,有些不满,左手拨不动这把长剑,遂以指在剑身一掸。风楼发出清鸣,叶听雪提着剑往前抵了分毫。贺镜安的手指被锋刃割开一道口子,好悬没削掉手指。
贺镜安专门在这里等他,是早就料到他回来了。叶听雪皱着眉,面色越发冷峻。贺镜安掩着唇咳嗽几声:“真抱歉,现在要把你的命留下来了。”
他把那只重伤的手一抬,握手成拳,劲风将那袖子震得破裂,裸露的肌肉环着一圈一圈的乌紫颜色,和泛着冷青的皮肤交映,看起来不像是是活人的手臂。
贺镜安迅速将几枚银针刺进皮肉,暴起的坏劫杀印内劲将他的骨骼震断,但银针让他无视痛苦,牵引住肌肉,让那只手缓缓动作起来。
贺镜安用袖子擦了唇边的血,那只恐怖的手对着叶听雪轰然而去。风楼剑气划开他的皮肉,贺镜安也毫无知觉。这是什么邪门功法?一掌掠过,罡风四动,让叶听雪的气息也开始有些发乱。
七窍开始流出污浊血液,贺镜安长发被风楼削去一半,碎发和血一起黏在脸上,形容狰狞恐怖。坏劫杀印发于体内七伤,折筋骨、摧肝胆、伤肺腑、断腹肠、失五感、败心血、恶精神。
贺镜安体内破败不堪,只凭一口真气吊着性命。
死人岭中就是这样,想要活命,对自己要比对别人更狠。
“……”贺镜安嘴唇嗫嚅,说什么叶听雪也听不清。
他提着风楼,若非这剑不凡,承受如此庞大的内力怕是早就折了。叶听雪嘴角同样飘红,心脉发起剧痛让他气力不支,被贺镜安一掌打飞出去。
贺镜安张开嘴,里头流出来的血已经将他胸前布料染成一片赤红,他幽幽看着叶听雪,露出一个恐怖的微笑。
叶听雪断了一根骨头,撑着风楼才勉强站稳,他和贺镜安都不好过。弱杏从那亭子里飞了出来,贺镜安慢悠悠地指使她:“把他杀了,头砍下来带走。”
在他话音落下,弱杏便出手动作。生死一线之间,天地忽然失色。叶听雪看见他们身后的狭山关暗了下来,那千山中的一道裂隙被什么东西堵上了。
脚下土地震震不停,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叶听雪按住剑身避开弱杏杀招,那无尽的昏暗中飞出几只流火的箭矢。这些箭泡了火油,飞在雨里也不熄灭。
叶听雪听到一声短促的哨音,很快就被山石滚动发出的声响掩盖。他后退一步,那只箭洞穿了弱杏的胸口,令她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再去看贺镜安,他也是满脸凝重和不解。叶听雪不敢拖延,抱着风楼飞身跑了出去。
在他身后,这天险的狭山关整个坠了下来,露出其中空空的山腹和无数纵横交错的钢铁筋骨。
第39章 恶鬼39
“雨越来越大了。”闻人高月撑着伞,自言自语道。
他抱着双臂,半张脸被火燎过已非完好,皮肉皱起,呈现一种浅淡的粉紫色。另外那半张脸长得十分标志,有着灵鹿似的圆眼睛,但看着并不纯真,反倒透出一种阴险邪恶的感觉。
蝎指鬼主闻人高月孤身一人来到狴犴台。
一刻钟前,他在碧窗楼和尸清寒分别,尸清寒说不能在等了。等什么呢?闻人高月慢悠悠地走在赤红一片的石阶上。
是等那毒药发作起来,还是等贺镜安过来一起动手,闻人高月觉得这都是不是尸清寒想的意思。那个老女人等不及的,是她要红衣死。
“和猜命跟尸清寒比起来,我跟红衣关系并不算差。他在狴犴台把仇之命那个老鬼杀掉的时候,我还跟他打过招呼的。”闻人高月继续说,“那为什么要杀他,他又为什么要杀我?”
他脚边咕噜噜滚下来一个人头,闻人高月忽然不走了,回过头看着一片狼藉的群山。血腥味太浓重,这是死人岭里最常有的味道。
闻人高月摇摇头:“是我答应尸清寒了,她说找到药能让我清醒一点,唉,为什么我每天能看见那么多个我呢?”
一抹红影站在狴犴台上面,闻人高月眼睛里撞进那抹颜色,那张一半天真一半恐怖的脸变幻了无数种表情,最后纠结成一张兴奋的恐怖鬼脸。
红衣竟然真的来了,他有些激动,他以为红衣不来了。
柳催手里拿着他惯用的长鞭,有些倦怠地看着底下的景色,这么的无聊,这么的令人厌烦。
“截断了从山中往外的七条山路,安置在代煌坡的茶农被一把火烧得连尸骨也不剩了,你们说要见我,我来了,怎么只有你一个?”柳催那鞭子一抽,那道暗红的鞭影掠过,发出裂空的声响。闻人高月脚边的青石台阶出现一道深刻的裂痕。
他笑嘻嘻地回应柳催:“你这鬼还有善心关注这些?猜命去之前说活人的阳气太重,让他手痒,拿了把铅刀就冲出去了。诶呀呀,你把活人放到死人岭,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柳催冷冷一笑,语带嘲讽:“你还真把自己当恶鬼了。”
闻人高月忽然感觉有些头晕,于是晃了晃脑袋。他神情倏地一换,好像瞬间变了个人。他学着柳催的语气说:“你还真把自己当活人了。”
他险险避开柳催甩过来的鞭子,手上的伞被打得粉碎,不堪作用。闻人高月用商量的语气和柳催说:“别这么急躁,那两位还没来呢,你就对我动手。”
这话说得十分厚颜无耻,死人岭的鬼从来不讲道义,柳催也懒得听他的话。出手尽是杀招。闻人高月伸出手,五指都装着黑铁打的蝎刺,这些蝎刺泛出幽幽青光,上头淬了剧毒。
“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闻人高月躲着他的杀招,四处乱跳,一边逃一边冲着柳催尖声大叫。
他说疼,实则那鞭子挨到他身上也全不在意,哪怕他皮开肉绽,连骨头也要裂开,他也不觉得疼。
闻人高月心里数着数,快了,快了,红衣这么急,肯定要发疯了。他想到这里,没忍住肆意大笑。
就岔了一气的功夫,柳催那鞭子再毫不留情地劈了了下来,蝎指钳着那道染血的鞭子,否则他的手臂都要被这一下给绞断了。
“别这么急,你那情人肯定乖乖在你床上等你,我们的厮杀,慢,慢,来。”闻人高月瞳孔晃了晃,最后才重新聚焦在柳催身上。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手上横生一股大力,鞭子在手上绕了几圈,两脚在地上狠狠一踏,竟将柳催从狴犴台上拉了下来。
柳催借着那力道疾速跃向闻人高月,就是那他交手的片刻,远处的山峰惊起巨响,随即在雨中崩毁倒塌。那是狭山关的方向,柳催看着那片惨淡的天地,心里陡然生出无名恨意。
而与狴犴台遥遥相隔的狭山关,也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
叶听雪既要躲避滚下来的山石,还要提防贺镜安暗中出手伤人,于是这段路走得十分波折且艰难。他跟贺镜安交手时受了伤,外伤不足为惧,内伤倒有些严重,走动时会经常从嘴里尝到血味。
叶听雪脚步蹒跚,走了很久终于把贺镜安甩开了。他微微松了一口气,但立即有有了新的烦恼——狭山关毁了,他该如何去找那座百千塔呢?
贺镜安既然违背三人之间的约定,凭尸清寒那两人,对上柳催会产生极大的变数。他们并不一定能杀死柳催,那么炸毁死人岭的第二计划,在此时就作为了同归于尽的最终手段。
尸清寒是个疯子,叶听雪不打算拿自己的命和她一起赌。如果不能把火药的危机解除,他也离不开这个鬼地方。
他不敢耽搁,只是倒塌的山体让那座百千塔更加无迹可寻。
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叶听雪忽然听到细微的哨子声响,刚刚山体塌陷的时候他也听到这样的声音。
乱石交错,山路泥泞,这一声哨子诡异地响起实在令人难以放心。叶听雪心中警惕,握着风楼无声无息地躲在一棵断树背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声音很轻,听起来只有一人,且不像是贺镜安的人。
叶听雪心中揣测,那人越走越近,他提剑警戒,只等合适的时机能出手制服他。那人好像感觉到了杀意,站在原地不动了,叶听雪也不动,等了半晌才听见那人叫他的名字。
“叶听雪。”是蝴蝶的声音。
蝴蝶满身脏污,衣服沾着血迹和泥水,头发也是散乱的,像蓬头垢面的乞丐。
原本精致的蝴蝶风筝已经不见了,她一手拄着树枝做的拐杖,另一手拿着小刀。她有些虚弱,呼吸声十分浑浊,显然是内息不稳。
叶听雪仍然不动,头脑已经飞快地转了起来。
她停在原地,好像感应到什么,顺着叶听雪的方向走过来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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