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用的是阎王令中的剑法,他不及柳催,但也练到了第一层的“暴恶相”。叶听雪和他打得艰难,风楼勉强接下了一招“鬼孽巡游”。
身体快到极限了,两剑相交,震得双方都退开数步。
如水般澄澈的内息聚在他的丹田处,为他提供了一点点微弱的内力,但不消片刻就逸散消失。
阿难从袖中掷出一只匕首,重重打在叶听雪腿上。
叶听雪半跪在地上,正欲上前擒住他。便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叹了一声,就这刹那,他挨了叶听雪一掌,内息骤然变乱。
他看着叶听雪退出去很远,自己忽然被一把铁丝缠住了脚。
“我有话跟你说。”蝴蝶忽然从背后勒住了阿难的脖子,将人往后狠狠一带。阿难动作同样迅速,翻手就将短剑往后刺过去。
“走吧。”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百千塔的机关暗道已经打开了,她拦着阿难,把叶听雪推了进去。
叶听雪整个人跌进了那处暗道中,锁扣落下,阿难的脸被铁门彻底遮挡住了。
“你……”蝴蝶哇地吐出一口血,她抬起眼睛去看那个凶狠的少年。短剑刺进胸口,她连痛都感受不到了,只注意到阿难冷漠仇恨的眼神。阿难看着这丑陋的女人眼里全是泪水,里头没有恐惧,而是一种深重复杂的情感,这令他无端感到厌烦。
蝴蝶用尽最后的力气挡住阿难,她伸出手,最后连那人的衣角都碰不到:“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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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胜则活,劫败则死”是围棋里边的劫活。
第43章 潇潇43
“去宜陵啊,那可很远很远哦。”王二驾着牛车,拉着嗓慢慢说。一个时辰以前他去山中拉柴火,倒霉催的是半道上轮子陷进泥里了。
就是他一筹莫展,眼泪直流的时候,这山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脏兮兮的年轻人帮了他一把,才没让他守着破车老牛困在这里。
那年轻人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他还受了很严重的伤,整个人看着落魄又憔悴。这山里最近可不太平呢,王二原来以为他是山匪,当即吓得半条命都没了。
结果这么年轻人虽然抱着把剑,却没杀他,反倒帮他修好了轮子。
还很讲礼数地请求能不能捎他一程,他说在山里迷了路,出不去。王二虽然还是心里讪讪,但瞧着他即使满身脏污也难掩那清雅秀隽的气派,直觉他不像恶人。
叶听雪在这片山里转了两天,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了。从那地道里出来,有关死人岭的建筑已经全然不见踪影,山还是那样的山,但这里已经不是死人岭了。
他在地道里又遇见了老头。
老头很悲伤,语气生硬地问叶听雪外头是不是又变天了。
那时叶听雪满身是伤,人几度陷入昏迷,被老头一下一下的掐回来半条命。老头说:“你这身伤,可真是太惨了,找机会去翠薇谷看看医师吧。”
他也不管叶听雪能不能能见,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
叶听雪并没有在里头待多久就又被赶了出来,他到最后也没问出来老头叫什么。无论是最初的大牢,还是后来的死人岭现在全都没了,他究竟还在坚守什么呢?
“你是大侠吗?”王二问了两遍,叶听雪才从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
“我不是。”叶听雪说,他只是江湖中一个浪客而已,现在还沦落到很可怜的境地。
王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中透露出一点羡慕:“真好啊,拿着剑,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想缸里的米还够不够明天吃,不用想租的那块地收成怎么样,不用想官差敲门的时候能拿什么东西出去。”
或许他钦羡的事物可以概括成八个字,“快意恩仇,自在逍遥。”
叶听雪笑了笑,也没觉得自己有恣意快活的时候,跟着轻声说:“我也好羡慕啊。”
王二把他送到了方岱镇,这里和崖州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已经不在崖州的地界了。叶听雪和他道了别,站在方岱镇的街道上生出一点恍如隔世之感。脱离了柳催的掌控,他忽然对自己的前路感到一丝丝的迷茫。
不过也就一丝丝而已,这点迷茫很快被全新的现实危机所取代——他没有钱。
没钱,意味着他会挨饿,意味着他很可能连宜陵都去不了。流落街头是最好的宿命,情况再坏一点,他这身伤无药可医,会落得一个重伤去世的下场。
叶听雪脑子里划过无数种自己的死法,心中感叹原来自己真的不是大侠,哪有大侠为几粒碎银发愁的。
天色更加昏暗了些,或许那暴雨又要来了。
为了不被饿死,他最后去谋了个好差事。叶听雪拿着自己的剑进了镖局。起初,那些镖师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话里话外都带着暗示。叶听雪手上那柄剑寒光凛凛,看着就不凡。
他们关上了镖局的大门,一旦输了,穿出去的名声可都不好。
但叶听雪十分诚恳地跟他们说:“我来谋个差使。”他手头拮据,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或许能在这里找个出路。
总镖头也愣住了,那瞬间脑子里从古到今的事都想了一遍。看着叶听雪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他本想拒绝。那人提着剑跟他演了几招,引得一群人连连叫好。
几番思量后才同意叶听雪跟着他们一起跑。
于是阴差阳错,兜兜转转,叶听雪到宜陵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叶听雪是真的有些本事在身上,也就只是一个月,他们这队人马对他的称呼,从小叶变成叶哥。
有时路上遇到了打杀的、抢劫的,脸面也不给,难免要动手。叶听雪的剑连鞘都不用出,几下就把人打得落花流水。他们走镖的眼睛都犀利,一眼就看出了叶听雪的不凡。
但叶听雪很低调,看着人冷冷的,到了才市井里会努力把自己变得热络起来。这些镖师都看得门清儿,倒不是他真的留恋那些烟火气儿,而是他在打探各种各样的消息。
宜陵也是大魏数一数二的好地方,这趟镖走完,叶听雪就要和他们分别了。这些镖师们和他共处一个多月,已经将他当成了亲亲的兄弟。分别在即,心中是万般不舍,却碍于面子不好开口,他们便琢磨请着叶听雪去酒楼里头喝酒。
叶听雪本想婉拒,他跑了一个月的镖也手头也没有宽裕多少,吃酒是一场大花销,何况他的酒量也算不得好。
镖师齐齐说:“哥哥们请客,你只管吃菜好了。”
他拗不过,只得跟着去了。
夜市喧闹繁华。酒楼人满了,他们也嫌弃,吩咐店家在外头支张桌子,坐在什么地方无所谓,只要酒菜足够好。
喝酒猜码,推杯换盏,叶听雪看着他们热闹,自己心里也难得开心。烈酒喝不惯,于是跟店家要了一小壶果子酿的甜酒浆,取了甜点心蹲在路边慢慢的喝。
他还没这样见过宜陵,叶听雪眯着眼睛看着熙熙攘攘的过路人,借着浅淡的醉意开始想潇水山庄。
都说近乡情怯,叶听雪此时也生出这样的感觉,有些忧愁又有些害怕。脑子里已经不太记得清潇水山庄是什么样子了,那药坏了他的身体和记忆,只消想起心里就会又闷又痛。
况且如今的他已经被打成了罪人,叶听雪还没有把事情查清楚,回去也是百口莫辩。
他往嘴里塞了快点心,凑到邻桌不远出听他们聊天。这一听可不得了,讲的可是大事情。
“剿匪……往前几十年不见有人管管那满山匪寇,怎么现在想起来了。”
“听说是那里头住着的恶鬼,杀了人,杀了一村子的人。惹了众怒民怨,那崖州太守的乌纱帽也保不住呀,他给上阳那位连上了四封折子呢,不得了。”
“听说是那些鬼已经不满足于杀人了,他们开始自相残杀,可不巧了吗,岭南王就派了一千人过去。那气势,整个山头都给扬咯。”
“上阳那位不都把兵守住皇城了吗,从北到南行军那么远,来得及?”
“从北边是来不及,所以兵从南边来的。”
“岭南王?他可是那位的嫡亲舅舅,这么多年一直守在岭南。岭南太平,我只当他们都闲着种地去了,原来那些兵痞子还能用啊。”
叶听雪听了一耳朵,只听得这世间是再也没有死人岭了,这地方大多划进了崖州地界。
岭南王歼灭匪寇也没多留,山中事了便带着人离开。他走后过了整整四天朝廷派的督查才赶到崖州。
叶听雪没听到关于柳催的消息,虽然四位鬼主厮杀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但他们只当那些鬼都相杀死去了。剩下来的身受重伤,不是官兵的对手。
尸清寒、贺镜安、闻人高月都死了,柳催呢?
他不信柳催真死了,带他走那人自称是崖州里的私塾先生,风楼出自他手,跟柳催关系匪浅,肯定不只是个简简单单的书生。他身份不明,本事却不小,从死人岭中带走一位鬼主居然没传出来任何消息。
死人岭的内乱,也在柳催的算计之中吗?如果是这样,当时他没去狴犴台,柳催是不是就死在那里了?不,不一定,他留有后手,那人一定回来接他,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叶听雪垂着眼睛神思,肩膀被人狠狠一撞。
“不要出神了好兄弟,吃酒!”那镖师揽着他的肩膀喝道,随后又悄悄靠在叶听雪的耳边说,“小子艳福不浅啊,那边楼上有个姑娘一直看着你呢。”
叶听雪有些惊讶,他说的方向是不远也不近的茶楼,三楼的窗户大敞着。
一个红色衣服的姑娘坐在窗边观望着地下热闹的市集,叶听雪有些看不清楚她的脸,只觉得那只红色的袖子在夜风里轻轻飘飞,艳丽得让他感到心惊胆战。
对他而言,红色意味着血和苦痛,前者是伤,而后者是柳催。
她或许并不是在看他,总之叶听雪看过去的时候,她没有在看他。
另外几个镖师齐齐拱了过来,醉醺醺地笑着说:“兴许是害羞了,刚刚她的眼睛可是一直在你身上呢?总不可能是在我们这几个糙汉子身上吧。”
“不,不,若是害羞,敞那么大窗子干什么?大城市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喜欢嘛,就是这么的……”他打了个酒嗝,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
叶听雪在他板凳上踢了一脚,让他直接栽了出去。叶听雪无奈道:“少诋毁人家姑娘清誉。”
有人好心接他,他扑进那人胸膛,摸了摸发现并不柔软,见是个臭烘烘的男人当即大骂道:“我才不要男人。”
众人笑嘻嘻地锤了回去:“那没办法了,这里只有男人。”
叶听雪不跟他们打闹,等他再抬头时,窗边红影已然不见了。唯独那片红艳艳的袖子还留在他脑子里,他闷了口酒,觉得是自己是被柳催折磨得有些魔怔,离了死人岭,这外头的红衣多寻常。
只是难免不会住想到他,一想到他就容易心神不定。
次日叶听雪和众人拜别,他已经来到宜陵了,决定先去一趟白鱼口把蝴蝶嘱托的事情给办了。
白鱼口是段河流,等到事了,他也可以坐着船直接回到潇水山庄。
从宜陵城去白鱼口也要些距离,镖局的人走南闯北朋友极多,他要走了也还想着照顾些,于是托了门路把叶听雪送上一艘顺风船。
碧波荡漾,水云相映,又有一行白鸟从水面掠去飞向雾隐着的远山。载满了客的船就在这片水间,慢悠悠地驶在江上。
他这等客人所在的船舱逼仄拥挤,叶听雪也不爱多待,决定抱着风楼寻路出去到外头吹风。这是这么一会的功夫,叶听雪就在船上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止不住惊骇,退了几步重新隐匿到人群里。
那人没有回头,叶听雪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了自己。那是一个整张脸都被黑布条包裹起来人,他不像活人也不像死人,邪气森森的,周围的人见了他都不由自主得避开他很远很远。
卑什伽奴站在船舷边上,他手里拿着一把同样被黑布包裹起来的剑。
第44章 潇潇44
软香馆那条画舫爆炸以后,倒霉如叶听雪也侥幸未死,袒菩教的人能活下来他也不觉得意外。
现在他们突然来宜陵,多半是冲着潇水山庄去。
叶听雪对袒菩教的人不报好感,若说死人岭是鬼气森森,那么袒菩教给他的印象便是邪气非常。袒菩教的人借着软香馆暗中用阿芙蓉这种毒物做药,弄出来温柔散及歇心丹这类恐怖的东西。
他捂住了心口,这颗心已经畸形病态,叶听雪还是没能摆脱歇心丹和温柔散给他造成的阴影。
当时袒菩教的人决定在软香馆中试药,因为他的缘故仓促出动,导致那药并未用成。当日软香馆的动静闹得那样大,甚至惊动了承天府。
袒菩教沉寂数月有余,这段时间外头没有他们的消息,现在却突然出现在宜陵。叶听雪握紧风楼,心中有些担忧。
他害怕袒菩教对潇水山庄不利,怕这些人把那诡异的药用在这边。
除了一个卑什伽奴,叶听雪在暗中观察了一番,可能与袒菩教有关的不过十数人。叶听雪没看见那个自诩菩萨的人,也不知道他在不在里头。
今天顺风又顺水,船一下子就到了白鱼口。那是个小码头,船只停靠一会儿,船上的伙计脸色很不好。因为折腾半天,只有一个人要从这里下去。
叶听雪下去的时候发现卑什伽奴还站在船舷上,好像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像。叶听雪看了好一会儿,还是稳住心神,先把手头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蝴蝶提及她的家在白鱼口附近的村子里,白鱼口附近有不大不小好几个村落,蝴蝶已经不记得名字了,只是对白鱼口这个地名还有些印象。
堤岸边泊了三四条渔船,被流水托着一下下撞着陈年朽木,发出沉闷的响声。
叶听雪没有在这岸边看到别的人,这里十分安静,他走了好一会儿才见民居。
过去时路过一条水沟,里头泡着一具狗的尸体。叶听雪多看了一眼,见那狗是黑色的,颈上是一圈脏兮兮的白毛。
“这样子的,说好听些叫‘系玉带’,不好听的叫‘吊白绫’。”离那条水沟不远处的土墙边上坐着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半掀着眼皮看向叶听雪。他又张口叹道:“被人追着撵着,这么死了也当个晦气东西看看,没人收拾。”
声音浑浊低沉,叶听雪一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老人又问他:“后生啊,来这里干嘛?已经没有人愿意来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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