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忐忑递上过所,守城将士却没接:“商队?放行。”
几个人又惊喜又担忧。三角眼拽住了那将士:“敢问、敢问为何……”
“噢,刚有令传下来,说只要是商队,一律放行。说是过两日城里便要开……运动会,对,就是叫运动会,要招商。李汧公与沈节度、哥舒将军都要去。有啥疑问,进了城,到河边找个棚子问上一问。这两日雨大,城里在补堤,公衙都挪到河边去了。”
几人连忙拜谢,两个窈窕女子更是深深一礼,叫那将士倒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放了他们进去。
等他们赶着骡车进了城,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那将士脸上只剩下一片冷静。
鱼上钩了。
与此同时,远在关中,狂风大雨也席卷着泾水,水位上涨了一人之高,吞灭了原本干枯的洲渚。地势稍高的地方,泱泱数千人正在雨中行军。
“节度!”一人急急上前,拦住了最前领兵之人,大声道,“节度,停一停吧!大家都撑不住了!”
泾原节度使姚令言没有回头,抬起手。
“节度,”他抹了把从斗笠缝里渗到脸上的水,打马上前拦住,“这带不会有山洪,几个老兵都看了,可以停一停了!”
“停?”姚令言的冷笑在雨里无比清晰,“长安的文书一封封的下,日催夜催,恨不得我们长了翅膀飞到襄城去,如何停!冯偲,你告诉我如何停!”
副将冯偲即刻道:“这不是置气的时候!”
“置气,你当我在置气?”
几千人的队伍陆陆续续停了下来,两人争吵的声音隔着雨幕,模模糊糊,叫后面人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前面的几人却清楚地听到了冯偲所言,无不震恐。
他对着姚令言说:“某知道节度对陛下有怨,对那奸人卢杞有恨,对如今那淮西招讨使沈青折更是恨之入骨!”
姚令言扭头冲着后面道:“停——寻地方躲雨!”
“停——”
一级级传下去,姚令言才继续道:
“后两者我便认了,若不是沈青折催着陛下,吹着耳边风,媚主惑上,陛下也不会昏了头要我们去增援襄城——只是我对陛下如何有怨?”
冯偲看着他,说了两个字:
“马璘。”
前任泾原节度使马璘,对姚令言有半师之恩。
泾原之地,荒凉凋残,难以供养军队。是马璘在世时反复上书,才给泾原争取了些好处,作为西北的屏障将吐蕃挡在关外,功劳不可谓不高。
只是其人一死,在长安的宅子也便被今上借着间架税的名义抄了。生荣死毁,不外如是。
陛下此举,实在是让人寒了心。
姚令言闭了闭眼,把头上的席帽取下,随手掷到一边,陷进泥里。水顺着他的脸侧往下淌。
冯偲脸上也淌着水,似乎是哽了一下,才放低了声音说:“……可到底是一时的意气重要,还是咱们这几千兄弟的命重要,节度、节度再好好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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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鸡飞狗跳
雨断续地下了一天一夜,水位在寅时涨到了最危险的高度,即将要漫过堤坝,最终险而又险地落了回去。
到了清晨时分,天还未大亮,雨已经断断续续停了。
朦胧晨光里,李勉叫老仆搀着,踩着被雨水泡得湿滑的田埂,往堤岸走去。
沿路有许多和衣而卧、穿着简单木甲的兵士,有些歪在了雨棚里,有些干脆在路上就寻了一棵树一方磨盘,或坐或卧,睡着了。
李勉在鼾声四起的田野里,脚步越来越迟缓,或许是因为裹了泥变得沉重干硬的绸布裈,因为陷在地里的绫罗靴,也或许是不断往下坠的一颗心。
这些都是不图回报的……怎么会有人不图回报呢?
隔着一段距离便能看到那顶棚子,灯光微弱得像是随时要被风吹灭,却仍执着地燃着,透出刺破晨雾的光。
一进棚子,雨声也小了些。棚下烟雾缭绕,拢着两道身影,一道高大,让身侧的人略显纤弱。
沈青折。
身形高大的都头把沈青折挡住了大半。李勉只看得见一点侧影,沈青折正就着烛火看着什么,面色沉静。他嘴里咬着根白色纸杆,红色火光随着呼吸明灭,柔软的烟雾像是拢着一尊神像。
这样一个人,只要他在,好像就能放了心,好像一切都可以解决。
那种袅袅而上的烟雾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庙里的线香。
难道,这是在、在吸……香火?
难道关于他的那则传言才是真的?
李勉脑子里转着许多关于沈青折的流言,雨棚下压着的烟雾又不知为何有些呛人,李勉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听到那声咳,沈青折才侧过脸来:“……汧公?”
他想把烟在案边碾灭,但时旭东在旁边伸出手,按住了他。
怎么?沈青折用眼神询问。
时旭东自然地抽走,自己走到一边抽了起来。
又捡他的烟头抽了。臭狗。
沈青折看着他的背影,忍着笑意走到李勉面前。
“青折辛苦。”
沈青折摇头:“水已经退了,再观察几日天象,若是没有降雨……”
一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沈青折略侧了下脸:“陈司马?”
陈介然站在雨棚外,并不进来,行了个叉手礼:“汧公,沈节度。”
他的胳膊上扎着一块白布,沈青折大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是回乡之事?”
“正是,节度莫怪……”
他们此行是要把葬身于此的同胞送回去。落叶归根。
但是战事远未平息,表面平静,暗流汹涌,随时有打起来的可能。陈介然知道自己提这样的要求有些不是时候。
但是私心终究战胜了理智。
他前几日同沈青折提的时候,还以为要被训斥一番,不想沈节度只是有些愣神,然后说,是他考虑不周。
今日便是要来辞行的。
他的肩甲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半腿的泥。他那条伤腿在泥沙里泡了半日,不知现在有多难熬,却还是站着。
他听见沈青折说——他果然说:“有何可怪。”
沈青折说:“于公于私,陈司马都该回一次邠宁的,坐。”
时旭东抽完了这支烟,觑到这边情况,默不作声地去搬了几把胡床来。
“坐,”沈青折说,“汧公也坐。”
陈介然看着他们坐下,却不动身,摇头道:“若是节度应允,等下便起身,一切都打理好了。”
“这样急?”
“怕误了时候。”
对,陈介然还找哥舒曜算过下葬的黄道吉日。哥舒曜在某种时候还是很有用的。特别是红白喜事的时候。
沈青折只能点头:“好,一路上小心,最近山匪多,若是碰着了,还是绕着些走。”
李勉听着,忍不住打断:“山匪哪里敢招惹兵士?”
“汧公或是不知,“陈介然苦笑着开口,“是节度心善,想着那些山匪也都是苦命人……也不该叫匪,顶多是些有武器的流民。活不下去了,就逃到林子里成了匪。”
“若是日子太平了,自然也就成了民。“沈青折说。
李勉莫名震动,半晌,忽然问:“能有那么一天吗?“
“总会有的,“沈青折简短地说,徒留那位大唐宗室一人怔忡出神,转而问陈介然,“干粮食水可都办妥了?”
“都办妥了。”
“若是缺路费,要换马,到了洛阳便去找当地留守郑叔则,他会给你们的。”
“郑叔则?”李勉又困惑了,“他同卢杞……”
“是有关系,但现在算是我的人。”
要是郑叔则不掏钱,他这些天还兼着东都留守的公务,岂不是白干了。
沈青折继续道:“我昨夜让时旭东给你送了些飞钱,路过长安的时候,便去西川进奏院兑。丧葬总还是要不少花费的,这笔钱不该你们出。”
“节度,”陈介然刚刚坐下,又扶着膝盖要起身,“某正是为此事而来,这钱,介然受之有愧……”
“陈司马,”他软下语调,“你不该有愧。该有愧的是我才对。”
陈介然的嘴唇抖了抖,却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还是再等几天,天彻底放晴了再走,”沈青折笑了笑,“过两日我还要办运动会,让阿宝陈冬都看看,回去了也好讲给那边的鬼听。”
“好,好。”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问出了李勉想问的问题:“运动会是啥?”
哥舒曜顶着一头卷毛进了雨棚,又问:“鬼魂也不会看到啊,过两天大太阳的,早就烤得魂飞魄散了。”
对于突然出现的拆台怪,沈青折面无表情,指着他,语气冷酷:
“乃依祖特。”
猫猫大佬唯一指定打手·挂逼弓兵时旭东提着弓就上去了,弓稍意外打到了李勉,把他老人家怼得连人带胡床翻了过去,陈介然伸手想扶,没来得及,还好老奴飞身垫在了李勉身下。
陈介然在心里深深担忧了起来。
怎么感觉自己离开之后,也没个真正稳重的人,每天都会鸡飞狗跳的。
要是眸儿姑娘在。
好吧……会更鸡飞狗跳。
头一天,柳儿等人以商队名义混进了汴州城,但没过多久,便发现来得不是时候。
官吏催着汴水两侧的人往高处走,说是很可能会决堤,临近几个坊都要搬空,不留人畜。柳儿等人见着有人扛着猪,有人牵着羊,暂时去别的坊住,一路上鸡飞狗跳,柳儿的头发上都多了几根鸡毛鸭毛做点缀。
他们还记着城门口的守卫叫他们找河边的棚子,但看到这般情势,还是保命为先。
他们选了家地势较高的邸店住着,胆战心惊地过了一晚上,到了破晓时分,才听见外面有人喊,雨停了。
作为领头之人,柳儿赶紧叫三角眼--也就是卞大良去河边看看情况,谁料卞大良去了不一会儿,可能连坊门都还没出就回来了。
他一踏进门,就说了条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消息。
“运动会?招商?啊?”
卞大良睁着不大的三角眼,将见闻一一说来:“坊门口聚着许多人,有个小吏在讲,某听得仔细,说是两日后会在大相国寺办一场运动会,三日不设宵禁。据说有蹴鞠、毽子、马球、捶丸等等二十多项。若是有意,便可领张纸报名。商铺也可买什么冠名权、赞助权……”
“那守卫说的什么招商,便是这哥意思吧,但啥是赞助?啥是冠名?”
“就是你给钱,把你们商号的名字搞个大木板写场边,大家看蹴鞠看马球,一眼就能看到。”
“那有什么用?”柳儿皱眉。
卞大良压着声音:“据说大人物都要到,都坐在高台上。要是勾上一两个……”
牟十九派的任务不就完成了?
柳儿听得两眼放光:“走走走,买!都买下来!”
“没了?”
卞大良也有些傻眼:“没了?这位官爷,刚刚还没人来问这木板呢!”
这坊门口支起来两张桌子,分别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等人报名的,一个是等商铺砸钱的。
卞大良回去的时候,报名的排起了长队,这边可一个人都没有。等他带着柳儿回来,人群都散了,这两个人都准备收摊了。
怎么会没了?
那小吏面庞窄瘦,颧骨高耸,看着有些刻薄凶恶,但说起话来好声好气:“那不叫木板,叫招商位。刚刚汧公来了趟,给他孙女庆周岁礼,占了两个招商位。那些大贾消息灵,想着给汧公凑个喜……就包圆了。”
“这要开三日呢!是头一日的木板没了,都没了?”
“都没了,”小吏忽然压低声音,“不过给你支个招,这大相国寺外面那条街,某有个铺面,也能支木板,只要这个数……”
柳儿听着头疼:“你这不如去抢!”
小吏对着漂亮小娘,笑呵呵的:“这位小娘,这不是给您夫妻二位支个招嘛……”
柳儿生生咽下去那句“谁跟他是夫妻”。
她放软语调,柔声说:“官爷,您看能稍微少一点么,我等是行商,没带那么多现银。”
“这位小娘,这也是看你漂亮才说的这么低,某给别人可不是这个数……实在不行,你就报个运动项目啊。”
“运动项……就是这些马球蹴鞠之类的吧。“
据说这些项目各有一个状元,到最后一天,沈青折、哥舒曜或者是李勉会给他们亲自发奖赏,这是最好的接近机会了。
小吏拍了拍负责运动项目报名的吏员,那膀阔腰圆的大汉横眉以对。
卞大良连连拱手:“敢问……”
“没了。”
就连运动项目也没了?
卞大良和柳儿对视一眼。
牟十九给的截止时间近在眼前,到时候拿什么消息汇报?看了场劳什子的“运动会”?
那跟阎罗一样的女人,肯定提着刀来把他们一行人都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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