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飞速冲到门口。
余闲几乎达到了自己前后两辈子几十年的最快速度,翻身上马的速度快到自己都惊讶。
枣花马载着上面的人,往官道疾驰而去。
留在馆驿中的卞大良于柳儿二人终于发现了不对。
哪有躲老鼠骑马躲的?慌不择路成这样吗?
他发现了。
卞大良神色一冷,眯起本就不大的三角眼,盯着门口:“必须杀了他。”
于柳儿:“……在沐浴之后。”
段秀实身死的消息终于辗转传到了奉天。
逃亡中的李括显得那样颓丧,几乎维持不住一位天子应有的仪态。他久久不语,最终掩面落泪。
“是朕……亏待了段公。”
陆贽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天子,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前前后后许多事情在心中盘绕,最终化为一句:“还请陛下节哀。”
李括收敛悲容,正色说起了另一件事:“朕欲往凤翔暂避,诸卿以为如何?”
卢杞最会揣摩上意,此刻立即接道:“陛下,臣以为凤翔极妙!龙飞白水,凤翔参墟。龙飞、凤翔,以喻圣人之兴也。陛下往凤翔,必能殄灭乱臣贼子,早日还朝!且奉天鄙陋不堪,屋舍矮小,如何能配得上陛下!”
陆贽叹为观止。
前段时间卢杞还能口口声声说“朱泚忠贞,群臣莫及,臣请以百口保其不反。”
以一家上下百口人保证朱泚不反,但真等朱泚篡位登基的消息传来,他却绝口不提这用来担保的“百口”,朱泚在他嘴里,也从“忠贞群臣莫及”到了“乱臣贼子”。
实在是……令人发笑。
卢杞虽令人发笑,却也不是人人都当得的。他能注意到陛下在看见屋舍时不甚明显的停顿和皱眉,并将之放在心上,比陛下身边的内侍都要细致。
逢迎……也是要些天赋的。
可惜他陆敬舆也只能当个直臣。
陆贽在心里苦笑,行礼道:“陛下,臣不敢苟同。凤翔之地,乃是朱泚故所,其党羽爪牙遍布凤翔,不能冒此风险?此是其一。”
卢杞阴恻恻的目光投来,但陆贽岿然不动,继续道:
“其二,朱贼虽凶,却也不过是一时喧躁。内外忠臣齐心协力,必能破朱贼,迎陛下回宫,只是……陛下需得先稳住了,天下人才稳得住。”
李括犹豫片刻:“卿……可有妙策?”
“称不上妙策,”陆贽说,“昔成汤以罪己勃兴,楚昭以善言复国。今盗遍天下,舆驾播迁,宜痛自引过,以感人心。”
下罪己诏。
李括沉默片刻,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可。”
“陛下,”卢杞赶忙道,“陆翰林所说,陛下需得先稳住了,天下人才稳得住,确有几分道理。可臣愚陋,只觉得陛下只有心稳,才能叫彻底稳住了。奉天,终究是比不上凤翔能叫陛下心稳。且凤翔陇右节度使张镒虽性情柔弱,但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不若去信告知张镒圣驾将至,也请他早做准备。”
李括这次不再犹豫:“可。”
第148章 故友重逢
沈青折看着报信人,看了很久:“……嗯?”
“嗯。”
“这?”
“对。”
“那……”
“嗯……”
沈青折:“……”
江风把他未梳拢的碎发吹散,抚着脸。那张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困惑和迷茫。
“张承照,”他喊了一声,“过来看着钓竿。”
他们正在江、汉交汇处的夏口钓鱼。
各种意义上的钓鱼。
沈青折绕了一周,在船尾找到了面色苍白的哥舒曜,拽到一边,压着声音:
“段秀实死了。”
他的脸更苍白了几分:“啊?”
“什么味儿……”沈青折皱眉,撒手远离。
哥舒曜想说点什么,但胃里还在翻涌,扭头又扒着船舷一阵作呕。但刚刚的呕吐已经耗尽了胃里的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哥舒曜只觉得胃被攥住,拧出了酸水。
呕——
干呕了一会儿,他的头又开始晕了。哥舒曜捂着额头回神,从芜杂思绪里想要找回刚刚想说的话,手里就被塞了什么东西。
哥舒曜低头看着手中的竹筒,里面晃着暗色的液体。
“没毒,”沈青折说,“水,加了醋。”
哥舒曜犹豫着,沈青折侧脸看着他:“水是船上的净水,不是从你吐过的江里接的。”
哥舒曜顺着他的话想去,自然想到把自己吐的东西喝回来,又想吐了——“沈青折!”
沈青折笑了笑。
哥舒曜忍着胃里的翻腾灌了一口,很酸,但奇异地缓解了那种晕眩。
他听见沈青折说:“段秀实死了,朱泚又手握重兵——先不管他的重兵怎么来的,陈介然是要回邠宁的,本就一路奔波,没办法打长安。崔宁还要防边,不能动,不能出川。我们要在夏口这里钓李希烈,脱不开身。陛下……总不能指望陛下吧。总之,现在想从破解长安城的困局,只剩下一条路。”
他站在旁边,手搭在舷板上,看着粼粼的江面。江风温柔地抚过碎发,像是温暖的手。
“什么?”
“你调用得了越昶吗?”
哥舒曜想了想:“世叔的印在我手里,可以是可以,但是……呕……”
他赶紧又灌了一口,那样子让沈青折想起他喝酒的样子,也是很扎实地往嗓子眼里灌——所以才喝不过那只心机狗吗?
哥舒曜用醋水压了压,继续道:“但是很难取得联系不说,他一个校尉,能调的人也很有限,还有……”
沈青折静静等着那个“还有”。
但哥舒曜没再说了,一个劲儿地抱着竹筒灌,像是在逃避话题。
在沈青折的注视下,竹筒见了底,逃避不过了,哥舒曜只能说:“你们都闹得那么僵了,现在也不一定能调得动他。”
沈青折没说话。
越昶是有傲气的,不肯轻易低头,而且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的行事方式一贯就是那样。他的背景让他养成了那样的性子,又让他在过去许多年无往而不利。
他是自洽的。甚至要比眼前的哥舒曜更加自洽。哥舒曜虽然自信得浑然天成,但还是有漏洞,容易动摇。
但是越昶不是。
有时候,越昶甚至会让沈青折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错了的人。
被太阳灼伤了眼睛,却不能怪太阳太耀眼。
所以越昶在他面前表现得再悔恨,他都不敢相信。
沈青折沉默了很久:“……给他一点点希望就行了。”
“啊?”
沈青折看着自己的手,搭在船舷边,垂着,微微蜷起,关节含蓄,流畅优雅。
“去问他,愿不愿意被我利用。”
哥舒曜皱了皱鼻子:“感觉……”
“感觉不太好,是吗?”他看过来的眼睛里,满是哥舒曜读不懂的情绪,很沉,“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利用别人,利用自己,利用越昶难得一见的愧疚情绪。到头来都是可以利用的,都是达成目的的工具。
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时旭东。但是时小狗聪明,迟早会知道他做了什么,也一定能知道他在做什么——不过是一个暗示。
他和越昶,就是从利用开和交易开始的。他在暗示越昶只要按着指令做了,就会回到他的身边。
时旭东知道了之后会怎么样呢?他不知道。
但他希望时旭东生气。
或许那样,自己的心里还能好过些。
哥舒曜说:“不是,你能不能说明白点儿?”
沈青折:“……”
个大傻子!
“听不懂算了。把环环的印给我,我自己处理。”
“哦……”哥舒曜又说,“你刚刚是在心里骂我吧!”
“没有啊,”沈青折理直气壮,“你太敏感了吧,这样不好。”
敏感的哥舒曜愤愤走了——去船舱里给沈青折拿印!
就当是醋水的报酬……呕……怎么又想吐了……
趁着哥舒曜去取曲环的印,沈青折绕到另一侧,发现张承照果然还在认认真真地看那杆滚轮钓竿。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鱼鳔下沉,鱼咬钩了——张承照还在看着。
鱼吃完自助走了,张承照继续看。
沈青折:“……”
他在旁边盯了一会儿,眼睛都发酸了,张承照还是一丝不苟地看着钓竿。
沈青折忍不住问:“怎么不起竿?”
张承照认真道:“节度只是让我看着。”
一别数月,沈青折都快忘了老下属的秉性,他有些恍然道:“我忘了说,还是要起竿的。”
“哗——”
张承照起了竿。
钓钩上空无一物。
他随即转脸看向自己,神色很严肃,但细看去居然还有些成功完成任务的小骄傲。
沈青折:“……”
他说:“行,你就在这儿慢慢钓吧。我看你今天能不能钓一条上来。”
“一条?”张承照立刻点头,“某知道了。”
沈青折今天无言以对的时候太多了一点,他拍了拍张承照的肩膀,就听见那侧传来一阵欢呼喧闹,似乎是去江心捞鱼的将士回来了。
新修的风帆战舰很大,奔跑的脚步声还有震动过了一阵才传来。来者是黎遇,他还拖着一渔网的鱼,也不嫌沉。
“沈郎!”他裹着热气,眼睛亮亮的,“某刚刚网了一兜鱼,还有这条!”
他指着还在扑腾的灰色巨鱼,大约五米多长的鱼在甲板上拖出了一道水痕,身上光滑细腻,只有五道硬鳞贯穿鱼身。
中华鲟。水中大熊猫。
沈青折看了看他网住的一兜鱼,还有鲜活中华鲟,再看看自己脚边空空荡荡的木桶,又想到张承照刚刚请吃自助餐的那些鱼。
自闭了。
“不就是欧皇吗?我以后直接炸鱼!”
放走中华鲟和未长成的小鱼,沈青折找到了在江边洗衣服的时旭东。
他忽然顿住:“你在干嘛?”
闻……他的……衣服?
虽然是洗好的状态……问题是,那是贴身的……
时旭东的背影一僵,把手里的犊鼻裈放下,先发制人:“我听到了。”
沈青折刚要质问的话被堵了回去。
听到什么呢?
“你要调用越昶,直接给他下令就好。听不听,是他的事。”
他在时旭东背后的石阶上坐下,装傻:“我调越昶做什么?”
“从长安城内部突破,要么激起兵变,要么刺杀朱泚。端看越昶怎么选。”
“都挺好的,那样我们的陛下很快就能回他的位置上好好坐着了,问题是……”沈青折说,“他又不听我的。”
他回身:“沈青折,别装傻。”
夕阳在他背后的江面落下,他的影子覆到了沈青折的身上,整个罩住。时旭东走近了,沈青折不得不仰脸看他。
“你不高兴的时候就叫我全名。”
“你全名好听。”时旭东说,“不是因为不高兴。”
“时旭东,”他念完,说,“但是我是因为不高兴。”
时旭东无奈。他的青折啊……
沈青折的性格里有太尖锐的东西,像是藏在肉垫里的尖锐趾爪。
越昶想把这些尖锐爪子全拔了。
他不一样。时旭东想。他想让沈青折自己心甘情愿地收好。
时旭东怕他脖子仰得难受,蹲下身,凑近说:
“不高兴……是不是因为今天还没有说爱你。”
“不是,”沈青折后仰了一些身体,“你也不是每天都说。少来这套。”
时旭东握住他的膝盖:“那是因为什么?”
沈青折不说话。
时旭东的爱意太过热烈了,是掩在坚硬山石里的灼热岩浆。而爆发的时候……是会死人的。
他受不起这样的爱。
沈青折闭了闭眼:“我讨厌我自己。”
时旭东的心都快要被这颤抖的一句揉碎了。
他强撑着,冷下心肠不去抱沈青折,只是攥着他膝盖的手忍不住收紧。
“为什么我会是……这样的人,连感情这种东西都可以拿来利用。我想了很久,觉得很难过。但转念又想,说不定我在这里自作多情,他听到后只会嗤之以鼻。我怎么可能左右别人的决定,一直以来,都是那样……”
沈青折说:“因为我不重要。”
“不是的。”时旭东说。
他不会再把沈青折弄丢了,也不会再有什么事比青折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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