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幼稚。
虽然没看过这本书，但是从名字就能猜出来，大概是一本很幼稚的童话书。
柴荣哼笑了一下。
「快乐王子……这什么破名字？仙女看的？」秦留也凑近。
三三两两的人好奇地围过来，秦留把书举起，大声念沈青折停下的那一页：「王子说：你在这儿呆的时间太久了。不过，你一定要来亲吻我的嘴唇，因为我……操，这都是什么？」
他难得有些面红耳赤，一把把书扔回桌上，好像很烫手一样。
柴荣得以看见后面半句，「因为我爱你啊。」
「让开。」
一道冷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来，是沈青折回来了。他站在人群外，手湿哒哒的，好像是刚从卫生间回来。
秦留看见他，又来了兴致，重新抓着书怼到他面前，啧啧啧：「仙女，上课看黄书？」
周围人一阵起哄，沈青折闭了下眼。
「……这不是黄书。」
「不是黄书是什么？你看了好练技巧，多挣点儿钱吧？」
沈青折气得发抖，被侮辱的愤怒像是火一样在胸膛里烧着，他想要劈手夺回，但是秦留一把把书顺着大开的窗户扔了出去，对他挑眉：「抢啊。」
上课铃响了，众人一哄而散，只剩下沈青折孤零零地站在位置旁边，盯着窗户。
老师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来，扫了教室一眼：「同学们快点回到座位上，上节课——沈青折？」
沈青折已经跑出了门。
柴荣看见秦留好像有些要起身的意思，又忽然闷闷地往回一坐，不知道在想什么——柴荣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站起身，椅子拖出巨大的声音，追了出去。
教学楼那一侧种着高大树木，还有一方趋于干涸的小池塘。柴荣粗喘着气跑下楼，看见沈青折正从污泥里小心地捞出来那本书。
他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噙着眼泪，好像下一秒整个人就要破碎掉了，偏偏有种摇颤人心的、脆弱的美丽。
……原来美这样虚幻的概念，是可以具体化的。
柴荣觉得自己大难临头。
爱情和灾难是一样的。当它降临的时候，人只会恐慌。
他走过去，听见沈青折颤抖着声音说：「这是妈妈之前买给我的……生日礼物。」
他像是忽然有了倾诉欲，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它不是黄书，它是很好很好的……是讲爱的故事……快乐王子生前那么快乐，死了之后被供在高台上，世界上的苦难看得太清楚了，就算是他有一颗铅心，也会为之痛哭……因为他没有办法对苦难视而不见。」
柴荣沉默着，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紧紧的。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他问。
沈青折脸上还挂着泪，打了磕巴：「就是寒假，寒假最后一天。」
「二月二十一，」柴荣说，「我记住了。」
沈青折开始有了希望，可是又害怕那只是幻觉。
那个拥抱之后，沈青折感觉柴荣在向自己靠近，似乎是要跟自己做朋友。而且因为他的靠近，自己的日子变得好过起来，没有欺凌，没有恶意的嘲笑，久违的平静。
柴荣对他太好了，沈青折也没有受过别人的好，一些小恩小惠就能让他不知所措，继而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
寒假的最后一天，好像有敲门的声音，沈青折哆嗦着从被窝出去开门，柴荣站在外面，把一大捧花推到他怀里：「生日快乐。」
已经很久没有人祝他生日快乐了。
说完，就摆摆手走了。
沈青折全程是懵的。
后来想想，其实不如送他热水袋电暖器，或者帮他把电费交了来得实在一点。而且一捧花，对于柴老板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可是那是沈青折第一次收到花。
他拆了包装纸，把花一一插在塑料瓶里，只能辨认出有鸢尾和满天星，没有玫瑰。沈青折把花往桌子里面推了推，挨着那个小小的相框，发现相框反光里，自己是在笑的。
他突然想过生日了。
沈青折把橱柜里的半块馒头拿出来，放在盘子里摆好，家里没有蜡烛，沈青折只找到爸爸的打火机，于是点燃，手拿着，火光在相框镜子上摇曳，很温暖的颜色。
他对着爸爸妈妈的照片许了好几个愿望。
第一是要天天开心。
第二是要身体健康，因为他没有钱看病。
第三是要讨厌的人快点转学。
还有一个愿望。
打火机烧得烫手，沈青折把火熄了，放在桌上。
他对相框说：「爸爸妈妈，他对我好好……你们没有说不能早恋，所以……所以……」
沈青折说不下去。
「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可能，」他看向那束花，「可能会有一点吧？」
只要有那么一点，对他而言就足够了。
「我觉得我们没有未来，但妈妈说过的，能有当下就好了。我现在就很开心。我希望我开心的时候会多一点……所以，原谅我吧。」
「可是我要送他什么呢？我都不知道他生日在什么时候……」他絮絮地说着，把滚烫的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降温，眼睛亮亮的，「妈妈，我可不可以，挪用一点点给你们攒的墓地钱，就挪一点点……我给他买个钢笔吧，虽然他可能看不上。」
他学着爸爸的声音，压着嗓子说话：「爸爸说：用吧，没事。」
又说：「妈妈说：臭猫猫，用我们的墓地钱买东西。不给妈妈亲十口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沈青折学完，自己笑了好一会儿，笑着笑着，又觉得很落寞，趴在桌子上放空，可是柴荣的脸不让他放空，非要挤进脑子里。他想着遥不可及的未来，想啊想，想得睡着了。
梦里那个虚幻的柴荣抓着他的手，对他说，猫猫，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吗？
他很别扭地说，那你先把你的管家开除，我再考虑考虑。
柴荣说好。
他啪地打了响指，管家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青折笑起来，又说，那请你不要嫌我脏，也不要嫌弃我没有什么钱，我会很努力地赚钱的，等我长大以后就好了。
等长大之后……
开学了，沈青折顶着很重的鼻音，问柴荣：「柴同学，你什么时候生日？」
柴同学……还是柴同学。
柴老板还是一副臭脸：「这周末。你要是买那些破烂就别买了。我一般不收一……千以下的礼。」
考虑到他的经济状况，柴荣还是说了个保守的数字。
不过沈青折不是报价很高，一晚上就挣很多钱么……哦对，听说他们家还欠了债，要还债。
想到这里，柴荣觉得他挺脏的。但是他又忍不住要靠近。大概到手之后就不会再惦记了吧。
一千。
沈青折偷偷攥紧了手里的钢笔。「哦」了一声。
沈青折又挪用了半年的吃饭钱，买了一根对他而言过于昂贵的钢笔，还另外加钱让店老板给他刻了字。
他坐在公交车上，攥着礼物袋，想着要跟柴荣说什么。
他当然不可能像柴老板那样，说完生日快乐就走，那样很潇洒，很酷。可是沈青折有太多想说的话了。
比如说很久没人给他一个拥抱，也没有人祝他生日快乐，很久没有收到生日礼物。他又想问柴荣寒假去了哪里。因为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会带他出去玩，说不定有话可以和他聊。
他还等着柴荣问钢笔上刻的字是什么，他会告诉他，那是格鲁吉亚语，苏丽珂，是他父亲喜欢的歌曲。
但是不告诉他中文意思是“亲爱的”。
他很开心，他好开心，开心得心里在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小青折把脸挨在车窗边，感觉到突突突的发动机，像他的心跳一样，想着原来送礼物要比收礼物更开心，爸爸说得没错。
哦对，他还穿走了爸爸衣柜里的羽绒服，因为今天太冷了，希望他不会怪自己。
应该不会的。爸爸从来不发脾气。
沈青折想，接下来一年多都要更少吃一点了。不能不吃米饭，不然会变得不聪明，可以少吃一点点肉和菜，多喝点水。水从学校打，不用钱。
周末可以每天吃一顿，或者不吃，只喝水。他很会挨饿的，只要把最难受的那段时间熬过去就没事的。
饿得受不了的时候还可以去超市试吃，一小点一小点填肚子。但是导购认识他，会把他赶跑，所以……所以他要去远一点的超市。
要是周末补课就好了。虽然他讨厌学校，可是学校的食堂好便宜。
他讨厌学校，可是在学校遇到了喜欢的人。
总而言之……他决定以后少讨厌学校一点点。
第163章 生日快乐
小青折走了很长的路，想着等会儿碰到那个管家，一定要昂首挺胸耀武扬威地走过去，无视掉他。
他可能不是柴荣喜欢的人，但也是柴荣的朋友，正正当当的那种朋友。
他走到了门口，石砌围墙和欧式铁门，墙上那个金属名牌很像是一双眼睛，冷冷觑着他，好像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沈青折按下了门铃。
等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居然是柴荣。
「亲自给你开门，」他抬了下下巴，「有事？」
沈青折很高兴：「你怎么知道是我。」
「监控。」
柴荣扫了眼他不合身的黑色羽绒服，好像是成年人的款式，不知道是谁的。
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一时气闷。
等沈青折把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过来，给他展示里面的钢笔，柴荣就更怀疑了。
万宝龙，大概一千出头，很便宜，但是沈青折应该买不起。
他那天说完那句话，后来想了想，沈青折送什么都行，他顶多是嘲笑一下，心里还是高兴的。
但是用别人的钱来给他买礼物……或者干脆就是别人给的钢笔转赠给自己？
「你哪儿来的钱？」
「……不要管了，」沈青折有些窘迫，不想暴露自己接下来一年都要省吃俭用的困局，「送给你，祝你生日快乐。」
可是在车上准备的那些话，到了现在居然都说不出口。
沈青折沉默了下来，只是用剔透的眼睛看着柴荣，半张脸埋在围巾里。
毛线围巾是旧旧的红色，衬得他的脸格外的白。柔软的头发，小小一张脸，没有什么肉，一只手掌就能盖住。
柴荣一看他的模样，心里就软软的，但嘴上还要硬撑：「卖身换的？哪个人给的，还挺有品味，这个刻字是什么……」
余下的话沈青折已经听不到了，只是看着他，怔怔的。
那双剔透的眼睛好像被擦掉了所有光彩，变得雾气蒙蒙。
柴荣觉得他好像要哭出来了。
不是吧……他一时头大——可他都违背本心夸有品味了啊？
沈青折觉得自己被一句话打到了地狱里去，浑身都冷透了：「不是……」
「你干嘛呢柴老板，要吹蜡烛了，都等你呢，」有人从后面来，搭上柴荣的肩膀，看见沈青折，挑眉，「仙女？」
沈青折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想要逃跑。
为什么？
为什么秦留会是柴荣的朋友？
……这是柴荣的生日会吗？
为什么没有邀请自己……难道他还不是柴荣的朋友？
或者他不配成为他的朋友。
沈青折想质问柴荣，问他很多为什么，可是他太害怕了，应激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发抖，只想逃跑。
秦留伸手抓住沈青折胳膊，力气很大：「跑什么？沈青折，上次你用钢笔扎我那下还疼着呢，医药费都没跟你算。」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会一直往后躲，抓住了柴荣的手臂。
「算了，秦留，」柴荣皱着眉头，把那支钢笔转手塞到他怀里，「赔你的医药费。这事儿就算了。」
沈青折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是秦留已经拿走，看了看，很嫌弃地扔到地上，咕噜噜滚了好远，隐没在草丛里。
柴荣只是扫了一眼，转而对沈青折说：「行，情我收到了，你回去吧。」
无论是哪种可能，他都觉得脏，但是也不好苛责沈青折什么。沈青折跳级上来的，比自己小两岁，家里也没有大人教，不懂这些也正常。
而且他穿着别人的衣服，不合身，让他出现在自己的生日会上太丢人了。
铁门在自己面前重新关上，沈青折这才像是缓过神来。
他弯着腰，在草丛里寻找起了钢笔，可是找不到，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去。别墅区的绿化做得太好了，连绵的各类灌木与草丛延伸到河边，他一路寻摸着，终于看见静静躺在河堤边缘的钢笔。
还好没有丢。
他摸到了钢笔，却因为猛然起身，眼前一阵发黑，摇摇晃晃地跌进了水里。
还好，他被路过遛狗的好心人发现，送到了附近的医院——一家收费高昂的私立医院。
好心人垫了医药费，沈青折记下了她的电话和地址，说一定还她。
她就笑，说还没狗做个体检贵，不用。
沈青折看了看那只狗，是只很威风的大金毛。他伸出手，大金毛凑过来舔他，非常热情。
主人手里还拿着一个杯子，里面是奶油，大金毛舔完他，又去舔里面的奶油。好心人看见沈青折瞅着自己，便说：「这是爪布奇诺。狗狗可以吃。」
「很贵吧。」
「免费的，只要带着狗去星巴克就好了。」
好心人走之后，沈青折冒出一个想法。他可不可以捡一只流浪狗，去那里领奶油吃。他吃得很少，只要一小半就好了。剩下的都给狗狗。
狗狗真好啊，被欺负的时候可以保护他，冬天来了可以抱着它取暖。可是他自己都没有吃的，还要跟狗狗抢。没有狗会喜欢他这样的主人的。
他是很坏的主人。
沈青折发着高烧，浑身都在痛，脑子里一个接着一个奇怪的念头往外冒着。被狗舔得黏哒哒的手垂在床边，沈青折偏头去看，发现手臂上面一道道刀割的痕迹格外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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