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折只记得他亲了许久,亲得自己迷迷糊糊地犯困,抵着时旭东的肩膀想睡觉。
额头覆上偏凉的手,时旭东的声音断续响起:
“又发烧了……”
他短促地“唔”了一声。
“青折……对不起,”他的声音隔得好远好远,“我们去县城找大夫好不好,青折,猫猫?”
“猫猫,看着我,”他又近于恳求,“……不要睡。”
沈青折还是睡着了,没有做梦,只有一片黑暗。等他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不对。
“鱼总?”
“啊。”余闲苦着一张脸,“您老终于醒了?”
沈青折一开口就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被人扶着腰背顺气。
他止了咳,又被喂了口水,带着甜味。
是时旭东。
“哎哎哎省着点儿喝,蜂蜜可不便宜。”余闲在旁边咋呼。
沈青折润了润喉咙,就不喝了,仰脸看着他。
余闲:“……你喝吧你喝吧。”
他已经认命了,沈青折这个人可能就是生来克自己的。
他在邓州大闹婚礼之后,跑出来一路往原主的老家跑,胆战心惊地在宅子里躲了能有小半个月,期间还听说夏口那边开打了。
余闲觉得沈青折可能忙着打仗,肯定没空管自己,于是放心大胆地上街溜达。
但是他忘了,古代的消息传递有滞后性。
他一上街就碰到了时旭东,背着生死不知的沈青折,挨家挨户地求郎中——没有路引过所,城门估计是靠着贿赂进来的,坊门却又难进了。那样子好像是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一样,看着可怜。
余闲本来觉得自己挺倒霉的,没想到两位老乡更倒霉,他这个心态就彻底平衡了。
他拉了把胡床坐下:“你怎么看见我不太意外?”
沈青折简短道:“李希烈。婚礼。”
“……说得跟我要和李希烈结婚一样。”
沈青折笑了下,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这是我乡间的别苑,”余闲说,“我穿的这个人吧,吃喝嫖赌是占全了,不是什么好人,唯一的好处是家里富,到处都有庄子。
“三个人,”沈青折说,“我们可以成立支部了。”
余闲:“……你有毛病吧!”
“我当书记,你们俩组织和宣传各选一个,反正我要当书记。”
时旭东说好,余闲不惯沈青折的臭毛病,把人按了回去:“睡觉吧你,你真是官瘾比烟瘾还大。”
说起烟,沈青折又想起一件事:“你穿的时候带烟了吗?时旭东的烟抽完了。”
“没有,我都退休了,健康生活懂不懂?”
沈青折看着他,他看着沈青折。
半晌:
“就这几根。背着老伴儿买的。”
沈青折看着他掏出来的那盒烟,还有盒子上熟悉的大熊猫:“娇子?”
“软金天骄,细着点抽。一根一千九百九十九文。咱们都是老熟人了,抹个零头,姑且算你两千文。”
“……有人零头是往上抹的吗?”
“我就这么抹,爱抽不抽。”
沈青折作势要拿,这次按住他的是时旭东。
“不行。”
余闲最喜欢看他热闹:“我说,沈老师,你居然也有被管的时候。”
沈青折已经躺回了被窝,动都不想动,继续道:“你说你都退休了……好羡慕……”
“对啊,我过得好好的干嘛要穿越啊!好不容易熬退休,孩子成家,万事不愁。”
“所以退休年龄又延后了?”
余闲沉重点头。
沈青折心里涌起一阵悲戚:“……还好死得早。”
第172章 蜉蝣天地
时旭东要去城外郊野打猎,沈青折让他盯着一级保护动物打,给鱼总当住宿费。
余闲跳脚:“一级保护动物,你要把我送进去吧沈青折,你好恶毒啊!”
“对啊,”他笑起来,毫不避讳,“万一穿回去了,我和时旭东反正是要吃牢饭的。陪我们呗?”
时旭东会意——老婆又在逗鱼总了,于是接到:“缺个人斗地主。”
“你俩真是恶毒到一起了!”
沈青折捂着脸笑。
时旭东抄着弓站在门口,神色为难:“我不认识保护动物。打回来你先帮忙辨认一下,要是没打到……”
“没打到就再去一次,得让余老板满意。”
“我尽力。”时旭东郑重承诺。
他折身出门,听到背后余闲乱叫的声音:“等等,谁说了要吃保护动物啊?我让你们白吃白住的,什么要求都没提……恩将仇报,恩将仇报!”
还有沈青折的笑声,间杂着压抑不住的咳嗽。
时旭东扬起一点嘴角,而后又低落下去。
青折好像很开心……相比起来,他好像在老友面前更加放松。
不太高兴。可他没有立场不高兴。也不应该吃这种奇怪的醋。对沈青折而言,余闲当然不可能跟自己相比,友情也无法和爱情相比,而且自己和沈青折也拥有友情。
可是那是他没办法的参与的过去。
可是他确实不高兴。
不高兴是“不应该”就能够驱散的。
余闲的别院是个两进的长方形院落,不算太大,院子里挖了方池塘,抄手回廊一侧摆了张矮榻。沈青折先前昏睡了好几个日夜,此刻浑身都没力气,靠着凭几晒太阳,一边和鱼总摆龙门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边等时旭东回来。
五月已经足够热了,沈青折的头发绾在脑后,看着池子里的水,怔怔出神,要不是手里的扇子还在缓慢摇动着,就像是一尊坐化的玉雕像。
余闲给自己沏了碗茶,捧着陶碗问他:“沈老师,想什么呢?”
“想宇宙,”沈青折说,“想寄蜉蝣于天地。”
“展开讲讲呗。”
沈青折停了扇子,措辞道:
“……我们对历史的扰动是有限的,可能具体的事情会变,但总的趋势还是不变。比如藩镇的崛起和中央的衰微是大趋势,凭个人的力量不可能扭转。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命运,放在绝对大的尺度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沈青折,你这么想就太悲观了。”
“我一直是悲观的人,"沈青折笑了笑,“而且我也不觉得你是乐观的人。”
“我?我确实不乐观,"余闲叹气,“乐观人谁摆烂啊。但我也不悲观吧,就觉得,都一样,都那样。我其实更关心明天吃什么。”
“那得看时旭东打到什么。”
“对……哎,又被咬了!”余闲拍了下自己的胳膊,“蚊子怎么不咬你呢?”
沈青折继续慢慢地给自己扇风:“你比我香。O型血?”
“听说B型血才招蚊子。你家那口子什么血型。”
“不知道……”沈青折下意识说完,扭头看他,“谁两口子?”
“时旭东。”
“谁跟他是……”
过了一会儿:“那么明显?”
余闲把陶碗放下:“这还不明显?就你俩手上那个大金戒指。庸俗。”
沈青折把手举起来:“看看,好看吗?”
余闲怪叫:“放下去放下去!闪瞎我了!”
沈青折直笑,故意捏着扇子凑在他跟前晃。
“幼稚!”鱼总斥道,“当谁没有?我也有,就是老伴不在身边,我怕丢就给收起来了,你等着我这就找去,那还是钻戒呢……”
“鱼总,”沈青折收回手,“你那大钻戒在我面前都闪多少年了,我们就闪几天。”
余闲哼哼唧唧地坐回矮榻上,压得木板吱呀向下一沉。
“那是,我和我老伴可是金婚。你们俩呢?”
沈青折没有答话。
该按照谁的时间来算呢?时旭东独自等待的时间太久,这件事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余闲婆婆妈妈唠唠叨叨地说:“不过你也别太羡慕,小时对你真挺好的,你不知道,还是他给你办的葬礼,大家都以为你们俩非亲非故的,还有些纳闷……后来看见葬礼上他那样子,就知道了,你们俩是爱人。”
“……都这么看吗?”
“你就演吧!”余闲说,“你到最后都没给人一个名分。”
他们只是上了一次床,清清白白,给什么名分?
沈青折张了张嘴,无力辩驳——毕竟他们确实还上过床。
他都能想到时旭东在外人面前那副正经样子,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他的爱人。
不然为什么是他主持的葬礼。为什么是他帮自己处理后事?
时旭东为了营造那种假象,是不是还煞费苦心剔除一切自己和越昶的关联。
处心积虑的小狗。坏心眼的小狗。
沈青折有一些想笑,却又很想哭了。
他帮时小狗圆谎:“……是我觉得影响仕途。又是异地恋,总觉得会分的。”
余闲哼笑:“我就说,我老伴儿还觉得我瞎讲。”
“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吗?我是说……别的便算了,就说说时旭东。”
余闲想了想:“你死之后,他就回了北京,没听说结婚成家,事业倒是挺顺利的。再后来十多年吧,巡视组来了一次成都,时旭东就跟着来了,晚上酒店起火,听说小时是为了保护关键证据,没来得及逃生,被烧死了。”
沈青折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巧?”
“就是那么巧,唉。”余闲叹了口气,没继续说。
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青折想起来三年前,在成都,越昶和时旭东对峙的时候说的一句话:
不知道被火烧死的感觉如何?
——为什么越昶会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他知道什么?还是说……
“你们谈挺久了吧?异地恋也挺辛苦,”余闲打断道。
“嗯?”沈青折编起谎话来从不眨眼,“哦……我们大学认识的。”
“哦对,”余闲回忆起来,“对上了,那时候你们是离得不远。”
“啪嗒”一声,一条鱼掉到了地上,挣动着弹跳,被重新拎起。
“我回来了。”时旭东站在门口,神色有些阴郁。
时旭东蹲在地上用刀刮鱼鳞,灶上咕噜噜煮着水,沈青折走进来,捏了捏他的丸子头:“我死了之后,你到处跟别人说我俩是爱人?”
“……没有到处。”时旭东没抬头,“问了才说。”
沈青折拿他没办法,愈发觉得他恃宠而骄,搓他的狗头:“坏狗狗。”
坏狗狗闷不吭声地处理鱼,任由他搓,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
“大学认识的。谁啊?”
“嗯?”沈青折茫然。
“你和鱼总聊的……”
他进门听到的那几句话——异地恋,谈了挺久。大学认识的。
沈青折忍笑:“没谁。一个认识的人。”
“……噢。”
又是他不能参与的过去。
时旭东非常不高兴。
他把鱼处理好,直起身,闷闷地说:“我要把花拿回来。”
“破庙里的花?”沈青折笑,“我再送你一把好了,等下就把余闲的兰花给撇了。”
说到这里,他压着声音继续道:“花型特别好,而且鱼总搞香粉和花露萃取的,都很香。我都观察好了撇那几朵……”
外面砸来余闲气愤的声音:“沈青折你密谋小点儿声!”
时旭东摇头:“我不要别人的花。我只要你送的。”
“谈恋爱给我出去!”时间鳏夫冲过来,“我现在见不得小情侣!”
散发着恋爱酸臭味的小情侣被赶出家门,饭也不给吃,反正有情饮水饱。
当然不差钱的余老板还是掷了许多通宝出来,并要求他俩赶紧回李家村,把花拿回来,再给他装一背篓的花用以萃取。
沈青折欣然同意,感觉自己像是和时小狗去郊游。
阿茶摘了一大捧花,抓着树枝往山上爬。
前两日雨大,山路被冲毁了,家里拘着她不让她乱跑,说若是山洪发了,或是山上滚石头下来,谁也救不了。
天晴了,她又出门采花。在桥旁边转来转去,被雨水洗过的桥面格外亮,她小心翼翼地踩上去,那是和柔软泥土不一样的感觉,冰冷坚硬。
阿茶从桥这头跑到桥那头,来来回回地跑,越跑越高兴,脚底板啪嗒啪嗒,跑得发疼发红。
他们有桥啦!
“阿茶,小心些,别掉进水里!”有村里人拖着板车路过,叮嘱道。
“知道啦,”阿茶辨认了一下,“五婶做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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