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愈发微妙,叫人看得云里雾里。
无论上头如何风云变幻,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的。无非是东西少了些,粮食价高了些,商路断绝无法带来新的西川月报,无法看到新的薛涛娘子罢了。
路边茶摊里正议论着上一次的薛涛行记——那已是两个月前的往事了——一阵急促的马蹄挟着风声而过,叫人不由自主地扭脸去看,视线里绝尘而去的高头大马。
越昶在滚鞍下马,把缰绳一丢,自有人迎上来替他牵马。
“越校尉,”姚令言的声音从回廊里传来,“不知越校尉突然离京,所为何事啊?”
越昶的铠甲未去,脸上的疲惫明显,正低着头取自己的护臂:
“给老婆送个饭。”
越昶说得轻描淡写,姚令言忍不住道:“送饭能从长安送到洛阳去?”
“怎么?”越昶挑眉,“我乐意。”
姚令言生生忍住了揍他一顿的冲动。无论愿意不愿意,越昶和他现在都是实际意义上的同盟,不能从内部生乱。
“老婆,就是拙荆的意思吧,”姚令言说着,发现越昶这人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用词,“你说的老婆是指沈青折?”
“他?高兴了给我个好脸色,不高兴了就不理人,”越昶说,“也就是我……”
哦,现在不只是他了。
他妈的时旭东,上赶着当狗,恶意哄抬市场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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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非常破烂的梗:
时旭东看见沈青折第一眼就把孩子名起好了。
叫
时恩沈。
就是……拼音……
第191章 惊飚断蓬
越昶话说了一半便断了,神情变幻莫测,让姚令言忍不住追问:“也就是你?”
他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你要是买个东西,别人非要跟你抬价……”
“看是不是诚心想要,想要就买呗,校尉的俸禄不低吧,又不差那几文钱,”姚令言觉得他莫名其妙,“说话没头没脑的,怎么又扯到买东西上面了?有件要事,进来说。”
两人刚刚边说边走,已经到了厅堂外。姚令言迈步进去,身后的脚步声却停了。
他回头去看,只见越昶沐在天井投下的光中,面色一如既往地沉着。
过了一会儿,才轻嗤了一声,扭头看向院里的花:“是啊。”
沈青折说他得到什么都太容易。确实如此。
但说他因此才不知道珍惜,却是说错了。
只不过是沈青折不知道自己的在意罢了。
身边的床伴来来去去,年轻漂亮的身体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他一向信奉开放关系,性和爱可以截然分开,下了床,他们找谁都跟自己没关系。
沈青折不一样。
他身边围着谁,越昶都必须知道,而且知道之后会很不爽。
就像买东西一样,不是诚心想要的,也不差那么一件东西,诚心想要的,也不差那些钱。
越昶兀自沉思,姚令言唤了他一声,才把他叫得回神。
姚令言又重复了一遍:“有要事,进来说。”
越昶跟着他的脚步迈进屋里,一落座,便有小厮来给他斟茶,瞧着低眉顺眼,还有些眼熟。
那人见越昶抬眼看自己,赶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越校尉可记得奴?先前在西川……”
“不是你的老相好?”姚令言饮了口茶,神色有些微妙,“你不在长安,他自己找来府上寻你的。”
越昶想起来了。伶月。
他的眼神格外冰冷,冲着那人道:“滚。”
伶月顿时吓得伏倒在地。他原本是在西川做皮肉生意的,三年前沈青折趁乱上位节度后,将整个西川的妓院都关停了,他也就没了营生。后来做木工的厂子建起来了,他跟着同伴去找了个活干。日子是稳定了,可他的心思仍旧活泛,想着攒些钱,到长安寻那位校尉,住大宅子,那日子不比在西川强?
月报上说西楚霸王项羽的故事,讲他破釜沉舟。自己这次也算是破釜沉舟了,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留。
若是越校尉不收留他,他只能在长安靠乞讨为生了。
哪成想,进城还没几日,居然就碰上大乱,连天子都逃走了。
伶月战战兢兢地在驿馆住了许久,乱时驿馆也坐地起价,他三年攒下来的钱都快花完了,这才一狠心,四处打听起越校尉的住处。
他是越打听越心动——如今越校尉算是长安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是能和太尉朱泚坐一桌的!
攀上他,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伶月找上了门,越校尉不巧出了远门,还是这位姚姓大官见的他,把他安排在了厢房里。
果然,与越校尉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
可惜这位达官贵人不短袖,不然自己也是有几分姿色……
“让你滚,没听清?”
伶月连连叩首,忙道:“是,是……”说着就赶紧退了出去。
“不叙叙旧?”姚令言在旁边架秧子起哄。
越昶也瞟了他一眼,脸色阴沉沉的,不说话,也不笑。
姚令言收了笑容,啧啧称奇:“我倒听说越校尉过去是风流人物,教坊常客,怎么,惧内?”
“我能怕沈青折?”越昶嗤了一声。
顶多是包容,他身体不好,不跟他计较。
越昶忽然一顿,说起包容这个词,就想起时旭东那个狗人,再想到那句“我就是我老婆的狗”,顿时胃部翻涌,一阵恶心。
他妈的,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不过沈青折太吃绿茶这一套了。
越昶忍着恶心,平缓呼吸,学着绿茶的说法:“谁让我就是老婆的狗。”
姚令言莫名其妙:“?”
越昶也莫名其妙——这句话说出来还挺理直气壮的,忽然就有了底气的感觉。
小时候不懂舔狗,长大后理解舔狗,到最后成为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姚令言张了张嘴,转移话题道:“还是说回正事……你离开之后,长安城里发生了大事——太尉朱泚拜了个国师。”
“谁?”越昶说,“那个名字像日本人的那个?”
姚令言被他说懵了:“谁?”
“源休。”
“正是他,”姚令言忍不住拍了下案桌,“源休之逆,甚于朱泚!”
越昶从嘴角扯出一个笑来:“你还好意思用这个‘逆’字?”
姚令言发觉他跑了洛阳一趟,说话愈发难听了。
“我怎么不好意思?”
两个人说着话就要呛起来,还好姚令言年岁稍张,也更持重,忍着心头火气继续道:“源休权势滔天,封无可封,便又加了个国师名头,统揽朝政。”
要是沈青折在这里,肯定要说聪明人。
国师是什么?大唐时期的袁天罡、李淳风之类的,那都是和尚道士,炼丹作法的。
为什么要用和尚道士?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即祭祀和战争,背后站着的群体便是巫师和军队,前者掌控精神,后者掌控肉体,这样一个国家便可以立起来。
如今朱泚立大秦,军队有姚令言的泾原兵、越昶握着的几千精兵,还有他自己的少数亲兵。而祀——或者说掌握精神的那个团体,是没有一个人来统合的。
源休无法插手军队,但有另一个空子可以钻。
这个空子钻好了,甚至可以反过来掌控军队。
越昶不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却凭着直觉察觉出不对:“意思就是源休现在独揽大权?”
“对。”
“那朱泚呢?他会愿意给源休放权?”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姚令言又是一拍案桌,“朱泚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他这些时日上朝极少,即使上朝,也是掩着帘子,我疑心……他已然病重了,这才让源休钻了空子!”
“什么病?”
“不知道。”姚令言说,“所以要请越校尉去探查一二。”
越昶看着他,冷冷笑了一声:“你怎么不去?”
姚令言:“……”
肏他狗娘养的越昶,真想打他一顿,怎么这么欠揍呢?
越昶施施然起身:“某便为节度跑这一趟,只是——”
越昶话锋一转,指着门外:“这个人帮我处理了,不要留痕迹。”
尤其日后不能让沈青折察觉。
姚令言呵呵冷笑起来:“一日夫妻百日恩,越校尉是真狠心呐。”
朱滔用近乎严酷的方式终结了这次营啸,杀得人头滚滚,血顺着他的长刀往下淌,低落在死不瞑目的将士头颅上。
天边炸开的烟火让光亮在朱滔脸上明灭,他喘着粗气,肥胖的脸上满是汗珠。把刀扔到旁边的亲随怀里,看向四周。
虎牢关一带山岭纵横,自成天险,山岭与汜水河把他们夹在当中,歌声回荡不休,无法确定来自何处。
“新河得通舟楫利,直达沧海鱼盐至……”
是沧州百姓歌。
“切歌吗?”余闲问,“这首怎么四句来回唱。”
“挺好的呀,威武雄壮,”沈青折的尾音渐低,侧头挨到站着的时旭东身上,“好困,黎遇怎么没侦查回来。”
犯困的猫猫也很可爱。
时旭东摸摸他的耳朵:“要我去看看吗?”
沈青折缓慢点头:“不知道朱滔什么时候能处理好……”
他还有后招等着上呢,朱滔怎么动作这么慢?
时旭东刚走,沈青折正脑袋一啄一啄地发困,忽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把他吓得差点从月牙凳上掉下来。
余闲赶紧抱头蹲下,余光看见沈青折反而撑着月牙凳站起身,有些着急:“蹲着!地震!”
沈青折冲他摇摇头,示意没事,表情平静:“这是我的后手。”
“什么?”
熟悉的脚步声从外面匆忙传来,黎遇道:“节度,成了!”
他脸上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笑:“好。”
黎遇等着他的指示,叉手一礼。
沈青折说:
“把我们的旗子——立起来。”
招展的旗子在夜色中猎猎作响,立在汜水河畔朱滔察觉阴影在蔓延,覆没了他的脚背,往前不断延展,侵吞了前面的亲随,也淹没掉他眼中的惊惧。
有什么庞然大物,就出现在自己背后的汜水河上。
是什么?
朱滔不敢回头,但是不得不回神去看,却见到点点渔火勾勒出来它的轮廓,仍在不断逼近,将浅滩的蓬草碾碎。
那是一艘——风帆战舰!
为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它是那样朴素,拼凑起来的不同纹理颜色木板,但是它又是那样的巍峨,像是一座在水上立起的黑色小山,让人站在他面前,便察觉到自己的渺小,甚至与它相比,汜水河都显得小,虎牢关也显得小,就连连绵纵横的山岭,都像是矮了下去,臣服于这座山峦。
无需言语,它出现在这里,就昭示了一切。
又是一道烟火炸开,刹那间的光亮将天地照得如白昼。
朱滔的腿软了下去。
但他是一军统帅,他不能跌倒。朱滔回头踉跄着,脸上的横肉都在痉挛颤抖,喊道:“跑!快跑!”
沈青折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运来了船——原本便听说西川水师之强横,他们的船一旦出现,就封锁了这片水域——
也封锁了逃生之路。
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就动摇的军心,因为这艘巨舰的出现彻底溃散,连逃都没有力气逃了,他们呆呆站在原地,直到被缚住,才恍然回神,或是瘫软在地,或者崩溃大哭起来。
太阳的第一缕光芒撒在汜水河上,沈青折也登上了战舰,还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余闲。
余闲熬了一夜,困到下一秒就要睡着,不明白一个破船有什么好看的。
但是当他登上船,顿时清醒了不少:
“这怎么……”
“怎么是个空架子?”沈青折帮他说。
“啊,对啊,”余闲张着嘴,有些痴呆,“它怎么只有个空架子啊?!”
“战术欺骗,”沈青折笑,“还是跟我一个老对手学的,叫云什么哥来着?”
“云尚结赞,”时旭东在后面说,“没有哥。”
余闲懂了:“心理战。”
“对,”沈青折说,“但我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前期被勾起思乡之情,在死亡的威胁下精神高度紧绷的军伍之人,遇到看上去完全无法战胜的对手,又被断绝了逃生之路……
只剩下崩溃了。
余闲又想了想,咂舌:“人家都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你是一点儿真的都没有啊!”
“有啊,”沈青折言之凿凿,“昨天演唱会是真唱。”
余闲:“……”
余闲:“那朱滔是不是还得谢谢你?你还怪尊重观众的?”
沈青折笑了一会儿,摇头:“可惜让他跑了……”
“节度。”
说话间,水师都头拉着长脸来了,本就长的脸显得更长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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