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事情都要自己做,就连衣服都得自己洗,不让饮酒,也没有小娘作陪,驻在洛阳的时候,他溜出去狎妓还被抓了回来,生生挨了顿军棍。
就没当过这么憋屈的兵!
黎遇在马背上冷着脸:“淮西军?”
“叫耶耶我作甚!”那人高声道,“你们西川都是些没蛋没根的阉人吧,怪不得六根清净!”
此话一出,即刻是一片哄笑。西川军这边却是一片无动于衷的沉默。
两队人马中间隔着道一列排开的拒马,是黎遇着人搬来的,因为他既不敢放箭,又不敢动刀动枪,只能这样把他们围在里面,倒是让这些炸营的兵士愈发气焰嚣张。
骂也骂不过,打也不敢打,黎遇只能冷处理,却好像起了反效果,反而被对方拿捏住。
已经有人在搬开那些拒马,要越到这边来了。
他们还没和朱滔开打,竟然已经从自己内部乱了起来。
“那被阉人打败的淮西,又算是什么呢?”一道声音飘然而至,“拿弓来。”
时旭东给他抽了一把软弓——防着后世明军开元弓造的,重量只有时旭东那把硬弓的一半,弓力小,容易拉开,与此同时同时射程远,精准度也格外高。
沈青折随意搭上箭,松弦,箭如疾电般射了出去——正中那人裤裆。
那淮西军只感到一阵凉风,冰冷的箭镞贴着阴茎而过,吓得他瘫坐倒地:“啊……”
“好!”赵况慢了半个身位,跟上来立刻道,“节度此箭是要说,只要我们西川想,淮西每个人都能没根没蛋!”
呼哧带喘跟上来的余闲目露震惊,胯下跟着一凉:“这什么断子绝孙箭?”
沈青折愣了下,在周围的哄笑里喃喃:
“我瞄的是脑袋。”
时旭东:“……”
不过没关系,反正也是给黎遇一个信号,告诉他可以动手。
他没办法下这个决断,自己却可以。
只是箭法稍微差了亿点点。
沈青折凑到时旭东耳边,指了指赵况:“这个就是我一直想挖的副将。厉害吧。”
时旭东脸色严肃,看着他:“哦。”
第三次了。
他开始讨厌赵况。
沈青折还在想人才的问题——这临场应变能力,这为领导找场子的情商智商……要不说赵况这孩子机灵呢,怎么不来给他当副将……
他又开始动这个念头,扫了一眼黎遇,继续和时旭东嘀嘀咕咕:“你觉得我能挖动欧皇的墙角吗?”
“我觉得你像是看上儿媳妇的那个皇帝,”时旭东冷冰冰硬邦邦地说。
“哪个?玄宗啊?”沈青折掰着指头数,“才死二十多年。”
黎遇还没从震惊里缓过神来,回头看见沈青折气定神闲,还和时都头有说有笑的,顿时心中大定。
他赶忙下马,几步迎上去拱手一礼:“沈郎!”
只要沈郎在,好像一切困难都可以解决。
他把目前的情况快速介绍了一遍,又道:“估计是那些淮西军不满在我们这儿的日子,觉得没有以前快活,便带着新兵炸营……不知道沈郎觉得该如何处置?”
沈青折静静听完,看向那边像是两军对垒的阵仗,笑了笑:“把那些都挪开吧。”
那些木质的高大沉重拒马被挪开,两边忽然陷入诡异的宁静中。一边是纪律严明且老大就在现场的正规军,一边则是乌合之众、贼配军。
沈青折从前者走向后者,分开人群,宛如一滴水珠,从一个海洋滴入另一个海洋。
那是摩西分开的红海。
沈青折孤身深入,好像无所畏惧,脸色始终是平静的,他来到被射了一箭的人面前,闻到一股刺鼻的骚臭味道。吓尿裤子了。
“你是为什么当兵来着?”
“当……我爹是军户,”那人忽然有些说不出话,喃喃,“我,某,某自然也是。”
“哦。”沈青折想了想,“令堂应该已经仙逝了吧?”
“是,是,”他想到这里,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愤恨,“当日平乱,陛下下令,非要都统勒马不前,我们被梁崇义打到奄奄一息……大半将士,几千人,整条涑水都染红了……耶耶,耶耶侥幸逃回来,断了条腿,不久也去了……”
沈青折问他:“那你参军,是为了你耶耶么?”
“是……”他沉思片刻,最终坚定道,“是!耶耶没有做逃兵,我也没有!我也是个有种的人!”
他忽然觉得不对,因为这种事,往往是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比如为了陛下之类的。
可是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同袍,什么皇帝皇后,都太遥远了。他只知道自己的耶耶是悍勇之士,没有死在战场上是他一生的遗憾。
他要为耶耶填补上这份遗憾。
“还有吗,你呢?”
为了吃饱饭,为了养家,为了妹妹,为了父母兄弟,为了家里的小娘,还有稀里糊涂的,听说西川军饭好吃的,还有为了复仇的……不一而足。
沈青折听了一圈,觉得比听到忠君爱国之类的空话悦耳得多。
他最后拍了拍中箭者的肩膀:“你耶耶在天之灵,会看到你的所作所为。不要让他失望。”
“不过,”沈青折话锋又一转,“既然诸位如此不满,那各位军爷不如就地转为俘虏吧。”
他笑眯眯的,背着手又从人群中走出。
在他背后,高大沉重的拒马重新摆回原位,合拢成圆,将营啸的众人都关在了里面,四周推上木板,严严实实。
时旭东这才把一直绷满的弓弦松开。
面对着黎遇,沈青折不笑了:“来。这件事就交给你,消灭肉体容易,改造灵魂很难,要让他们发自内心地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黎遇:“啊?”
沈青折拍拍他:“悟去吧。”
黎遇去悟了。沈青折又对赵况道:“让李眸儿来,反渗透是她的专业领域,这件事中间肯定有人作怪……”
时旭东问:“要查是谁?”
“还能有谁,”沈青折说,“当了两个宰相的那个。他可不安分。”
真的不是嫉妒别人有两个宰相职位吗?
时旭东咽下那句话,继续问:“那要让李眸儿干什么?”
沈青折笑了下:“朱滔送了我这样的小礼物,我也要送给他一些小惊喜,礼尚往来嘛……”
李眸儿又准备出外勤了。
她找到了节度指名道姓的外勤人员余闲,两个人一合计,让余闲先去忽悠李元平。
余闲步入火器营,就看见李元平正在满脸怨气地用朱砂画符,符里面还有沈青折的名字。
余闲眼皮一跳:“你诅咒沈青折什么?”
他一脸阴狠:“我要诅咒他,断、子、绝、孙!”
余闲:“……这真的不是祝福吗?”
第189章 龙潭虎穴
现代丁克和封建士大夫在生育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余闲觉得没孩子岂不美哉,和对象甜甜蜜蜜二人世界一辈子,李元平觉得没孩子——准确地说是没儿子,那天就要塌了。
两人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归不可理喻,共事却还是可以共事的。
余闲把酒一摆出来,李元平的眼睛立刻就放了光,等那些小菜进嘴,两碗酒下肚,李元平就和余闲成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李老哥啊,”余闲说,“你过去是当宰相的,怎么到了此处便……唉!”
“唉!”说到此处,李元平也是长吁短叹,捶胸顿足,“怀才不遇啊,虽说冀王……哦不,朱滔,乃是乱臣贼子,但确实有几分识人之明。陛下肯定是被奸人所惑,才看不见某的功绩。”
这人到底有什么功绩啊!
余闲忍了又忍才没有吐槽出声。
“奸人,哦……是当今那位,”余闲的闲人当久了,不大熟悉朝政,“那位宰相?姓卢的?”
李元平冷笑两声:“还能有谁,当今世上最大的奸人,便是沈青折!”
余闲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虽说他喜欢看沈青折吃瘪,虽然沈青折喜欢揪着他干活,虽然沈青折杀人放火抽烟喝酒搞男人——但是沈青折确实是个好人。
余闲赶紧给这个口出狂言的老哥满上酒,继续道:“李老哥,某有一计,李老哥不如返回朱滔营中……”
李元平却忽然清醒过来一样,连连摇头:“那等龙潭虎穴,不去!”
“龙潭虎穴?”余闲咂舌,“李老哥不是……宰相吗?怎么……”
因为像他这样的宰相还有十几二十个,无足轻重。
李元平脸色一变,拂袖而去,余闲赶忙拉住他,顺毛哄了一会儿。见李元平脸色稍霁,这才继续道:“今日营啸之事,李老哥可知?”
“自是知道。”
那就是他鼓动的。
但李元平不能说,只是抬高了下巴,一副高傲样子。
“正是。那些兵士,少说也有千余,如今已与沈青折营中离心离德。若是李老哥能将他们统合起来,径直攻向朱滔,取下他的人头……”
李元平心动。
一方面,他熟悉朱滔营中情况,知道防守薄弱点在何处,另一方面,就算行动失败,有了这些人,也就是有了自己的兵马,在如今这乱世,就是有了立足的根本,说不得自己日后也有一争之力……
李元平的思绪越飘越远,唇边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在朱滔营中走过一遭,李元平的心已经野了。在他看来,那些武将都过得快活得很,他恨着他们,也嫉妒他们,更是向往他们。
“好,”李元平握住了余闲的手,“还请——”
他忘了这个人叫什么。
余闲识趣道:“某姓余,族中排六,唤我余老六便是,但听李老哥吩咐!”
李元平很感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余老六,宛如得卧龙凤雏,某甚慰之!”
余老六:“……”
怎么感觉被骂了。
余闲呼哧带喘地跑上山,半路遇到了时旭东。他背着弓,和自己迎面相逢。
“哟哟哟,”余闲条件反射,“又给老婆去做菜啊。”
时旭东不是很明显地笑了一下,摇头:“营西边有异动,青折让我去看看。”
“哎呀,”余闲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起来,我觉得你的状态也好了不少啊。”
时旭东一愣:“什么状态?”
“各种方面吧……说不上来。”
可能上辈子为数不多几次碰面,时旭东都显得有些阴郁,在沈青折葬礼过后,他看见时旭东坐在椅子上,远远的,看不清神色,捂着脸,不知道是不是在哭,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哀恸笼罩着。
人都是要往前走的,但时旭东好像永远被困在了那场雨里。
相比起来,现在的时旭东显得更像是个活人了。
虽然有时候特别烦人,让人很想揍他们小情侣一顿就是了。
“我也觉得不一样。”时旭东说,“可能是没有当鳏夫了。我当鳏夫还是很有经验的,要不要传授你一点?”
余闲:“我迟早要揍你们俩一顿!”
沈青折正在山上,远远望着那边的滚滚波涛。
“那边就是黄河,”哥舒曜指着前方,“我们后面是北邙山,被伊洛河与黄河夹在中间,过了伊洛河就是嵩山。武牢关就在山川之间,出武牢往东,便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哥舒将军对这带倒是了解。”
不妙,他好像很欣赏自己。
哥舒曜被觊觎久了,下意识往旁边站了站,这才继续道:“昔日太宗皇帝便是在此处,一战擒双王。”
太宗,李世民。
武牢——或者换个沈青折更熟悉的称呼,虎牢,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占据洛阳最重要的关隘。
在唐朝的立国战争中,正是虎牢关一战奠定了东进中原、继而一统天下的基础。
“那个学不得,”沈青折重新举起望远镜,“太宗皇帝打的是神仙仗。”
李世民敢带着轻骑驱前侦查,怎么浪都不会死,战马都没了六匹他还活蹦乱跳,个人武力值和谋略都点满了,堪称人形高达。
这种仗是学不来的,沈青折怕把自己浪没了。
不过擒王这点还是可以学学。
“朱滔称的是什么来着?”
“冀王。”
“哦……河北王。”沈青折笑了两声,喃喃道,“果然称号还是要越古越有气势。”
比如,常山赵子龙要比石家庄赵子龙有气势,汝南袁绍比驻马店袁绍有气势,剑南西川节度使要比四川省省长有气势。
“中书门下同平章事最有气势。”呼哧呼哧跑上来的余闲说着,气都没喘匀。
沈青折把望远镜放下来:“你说得对。”
中书门下同平章事——也就是俗称的宰相。
最有气势的名称,如果冠在他的名字前就更好了。
余闲狞笑:“也是你得不到的东西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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