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剑门关,过昭化回来,仍旧可以和清川、平武、江油一线相连,”沈青折看着地图说,“还有剑门关、剑阁、江油这条线。以及剑门关、梓潼、江油……”
三条从剑门关出发的线,最终又收束于一点——江油。
“无论如何,江油一定要拿下来。”
“沈郎,话是这么说,”谢安道,“可曲环的主力现在就在江油,论颊热也刚刚撤走。”
“但不打江油,直接去剑门关,若他们来成都……”黎遇没再说下去。
又来了,一切战术转换家。
沈青折想,到时候不如直接出关,把德宗给绑了,打下长安城,一人一个太学生。
“还是要打江油,争取调动他们部队在江油决战,如若不行,”沈青折说,“便由西而东,缓进急战。”
崔宁看着板上糊的大地图:“是这个道理,但要看怎么打。沈郎,某提醒一句,他们有火药。”
谢安面色一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东西的威力了,那日摩诃池一炸,他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梦里都是残骸断肢,摩诃池变成了一片血红,红色不断喷涌。
啥也没听懂的翠环也不晃腿了,僵直坐在胡床上,手里捧着当时立了大功的册子,盯着沈郎看。
经历过火药的三人组都在盯着他看。
沈青折也抬头,环顾周围人一圈,茫然不解的,面色煞白的,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的。还有时旭东,也偏头看着他。
地狱开局,要不咱们投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道:“他们有,咱们也可以有。”
现在他们和火药之间只差硝石矿了,不就是硝石么……等他搓出第一尊大炮出来,就取名你他娘的意大利炮。
等等,江油是不是有硝石矿?
沈青折的炭笔在江油二字上圈了又圈,力透纸背。
确立了大概的战略,但暂时还不能动,要等过两天冬装换装完毕。
走之前,薛涛忽然叫了时旭东一下,说是单独有话要说。
崔宁眼神飘向沈青折:你不管管吗?
他是没什么立场管薛姑娘,但沈郎很有立场管时都头吧?
但沈郎似乎没什么反应,去抱翠环——然后没抱动,差点儿两个人都摔了。
翠环噙着泪:“沈郎,不怪你呜呜呜呜呜呜……”
沈青折扶着自己的腰,看着她,一笑:“是不是长高了?”
“真的吗?”小姑娘一下就高兴了,挨个比过去。她到了沈郎和谢安的腰,到了崔都头的大腿。
翠环努力往上够了够,够到了崔宁的胡子:“要长到这儿才行呢!”
崔宁冷不丁被她揪了根胡子,浓密胡须下面呲牙咧嘴:“那你且得长呢,某等着。”
倒时候再报这一胡之仇。
在外面回廊里,薛涛欲言又止。
时旭东和她没说过什么话,薛涛出使南诏之后,他才来的成都府。
“薛姑娘有何事?”
薛涛也不笑了:“本不该奴指手画脚,只是时都头和沈郎……以后还是小心些,用肠衣吧。怀孕遭罪得很。”
而后留下时旭东独自茫然:肠衣是什么?
“就是避孕套,怎么了?嘶——”沈青折回头怒视,“你轻点儿!”
他抱翠环未遂那一下,似乎真的闪到了腰,到了晚上疼得厉害,让时旭东给他按按。
时旭东一边给他按摩,一边还在疑惑薛涛的那句提示,便问了沈青折。
得到这个答案,一时手下没个轻重。
他赶忙放柔动作:“是薛姑娘跟我说,让我和你以后用……还说怀孕遭罪……”
沈青折忽然明白了——薛涛这是真以为他雌雄同体了。
时旭东也明白了。
他的眼神慢慢往沈青折肚子上瞟,而后察觉到老婆冰冷的视线。
“别想了,操了那么多次还不清楚吗,”沈青折说,“而且洛见跟我说不要二胎。”
时旭东:“等等,猫怎么会说话的?”
又不是薛涛行纪里的猫。
沈青折:“嗯……”
有一天他在网上随便看看其他的小猫,还给沈洛见看。
沈洛见悲愤欲绝:喵喵喵喵喵喵喵!
然后一头扎进猫窝,怎么哄都不出来了。
第57章 首恶当诛
唐王朝中后期,经历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与中央集权逐渐成为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而战争是一切矛盾斗争的最高表现形式,是最暴力的手段。
谈判,能打才能谈。一旦开打,首要目的在于要把对方逼退回谈判桌上,争取一个比较合理的条件。
沈青折在等对方先动,他估计曲环——或者说越昶也在等他先动手。
等部队整休完毕,等谁先熬不住。等战机。
这期间,往来信件没有断过,大都是在拉锯扯皮,沈青折看着就心烦,后来索性都交给谢安处理,自己去考察成都府的下水道建设。
城市给排水设计是一门大学问。沈青折带着翠环在成都府里,坊内坊外,走走转转。
吃东西为主,考察为辅。
翠环停下来,指着那间糖铺,对沈青折眉飞色舞:“当时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老板说:‘将人交出来!’老板吓坏了,立刻求饶:‘翠书记,饶我一命!’”
她表演得活灵活现,仿佛确有其事。沈青折失笑:“怎么与谢郎说的不一样?”
翠环心虚道:“是么……哈哈……”
为了糊弄过去,她自己掏钱,买了一兜石蜜。那老板记得这位恶童,又战战兢兢附送了一大把。
最后全都给了沈青折。
沈青折十分受用,含着石蜜和她继续在城里转来转去。
这样几天下来,城市给排水设计没见拿个方案出来,倒是时旭东,每天亲老婆的时候都觉得,舌头要比昨天甜一点。
只是翠环的脸圆了一圈,沈青折却像还是老样子。
翠书记回来找时都头告状,说沈郎总是拿着吃食,兀自想起事情来,最后忘了吃,都进了她的肚子里。
只有石蜜是一把接着一把,全叫沈郎一个人吃了,她一颗都没捞着!
太过分了!
时旭东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晚上揪着猫的后颈,让他少吃点糖。
沈青折只会嗯嗯嗯胡乱应声,时旭东按着他的后脑,尝他的舌头,仍旧是甜津津的。
在繁忙、焦虑、充满石蜜和没事找事的等待中,就到了立冬这一日。
发饷和发冬衣的时候。
“蒋四朗,复袴二,一白絁,一白布。袄子二,一褐絁……陈九,复袴二……幞头七,鞋七,欠絁一匹充……”
火长一一点验之后,还要比对被袋上的记录,一火十人,都要细细看过,若有缺少的,便与补足,如刚刚点完之后,发现还缺陈九的鞋,便用粗绸布一匹补足。
点验之后,还要抄写一本交与营司,以便日后核实。
“火长,今年倒是发得足,”得了一匹絁的陈九笑道,“这布是沈郎变出来的么?”
“说不准真是呢,”蒋四朗笑道,“某昨日上街,还见着沈郎了,绕着水沟看来看去的。他同我说了两句话,问我平日里吃不吃得饱,上官有没有苛待。”
“呀,”旁边人倒是想起来,“沈郎是这几日都在街上转么?好几个见着他的了。”
“我倒是听来一个说法,”又有一个同乡压低声音,“前些时日,咱们在维州的时候,摩诃池有声巨响,便是那沈郎座下金童林翠环与护法谢子安,一同将恶龙镇下了摩诃池!沈郎这几日是在勘龙脉,设大阵呢,日后还要请建元寺高僧来作法。”
火长咳咳两声,打断他们的纷纷议论:“上次说的,事可都考虑清楚了?”
便是说与那些长安援军对上的事。
他们可以自行决定去留,若不愿意,领了冬衣自行回家便是,也不耽误他们过年。
一火十人,俱都沉默。
据说那些家乡克复的维州人最为积极,全部毫不犹豫跟着沈郎。
他们十人都是周边州县的,没有维州人。
蒋四朗犹豫道:“某家在江油,家中女郎还小,想着,想着带妻女去村中避祸……此番便……便不去了。”
火长却没有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好,还有么?”
有了这么一个人打头,剩下人陆陆续续站出来,最终竟只剩下四人,面上也都有些犹豫。
火长笑了下:“无妨,沈郎如何人,你们也晓得,绝对讲信用。”
蒋四朗抱着自己的被袋:“如何便要与曲大将军对上了?”
火长不急不缓道:“某听上面突将讲过,简单来说,是因为长安要的太多了,西川给不起,怕他们直接打过来,这才要有备无患。咱们现在也还在争取,能不打则不打,能谈则谈。因此听我句劝,现在想走赶紧走——当然,若是日后再对上吐蕃还这样,某才要笑话你们孬种。”
几个人哈哈大笑,有人说:“吐蕃人才孬种,维州那次,几个吐蕃人被我一个人打得屁滚尿流!”
蒋四朗笑完了,正要走,火长却又说:“还是等午后再走,现在去或许还赶得上,今日在摩诃池边儿,对吐蕃大将行刑。”
摩诃池边不知何时搭起了高台,四边挤挤攘攘,都是围观的人,散花楼上也有人探头来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台上。
蒋四朗赶到的时候,似乎已经进行大半了,他看见旁边一个个人,要么满脸愤怒,要么涕泗横流,更前面更有哭得失态的郎君妇人。
“怎么了?”蒋四朗问,“刚刚怎么了?那云什么吐蕃人斩了没有?”
他拉住的是一个怒发冲冠的郎君,对方看着他,却一愣,注意到他的军伍打扮,忽然激动地攥住他的手道:
“这位郎君,维州,维州之战郎君可在?”
蒋四朗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只是努力抽回自己的手,一边道:“在……”
而且他还是黎兵马使一部的。先头派出他们去占山头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要回不来了。
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蒋四朗莫名其妙发现,他们赢了。
这个“在”字还未落地,对方立刻高呼起来:“某认识一位军爷!正是当日维州之战的悍勇之士!”
蒋四朗被人团团围住,周围人纷纷喊他“恩人”,鼻涕眼泪都蹭在他新发的袄子上。
他好不容易挣脱开,终于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居然是叫愿意上前的维州人,用喇叭诉说当日维州城破后的惨烈经历,听得经历过未经历过的人皆都潸然泪下,更有文士当场赋诗,摩诃池边一时哭泣声绵绵不绝。
维州克复,可他们遭过的苦,受过的难,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抹平的。
昔日云尚结赞之父论器然攻维州不下,便将养女嫁与维州守卫,生二子。二十年后云尚结赞攻城,那二子便为内应,打开城门,维州遂陷。
下维州后,便是焚烧庐舍,掳掠人畜,断山神之首,丁壮羸老者皆杀之,或断手凿目,弃之而去。
维州亲族,十不存一,如今剩下的这些人,哪个不是背着滔天恨意?斩首?斩首哪里足以平他们心中的怨气,哪里足以告慰死去的维州人?
蒋四朗心里震动,隔着人群,看见高台上,一个接着一个的人,每个人都持着自己的武器,匕首、长刀、或者干脆是头上拔下来的素簪,把那吐蕃大将捅得浑身是血。
有一个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动完手之后,竟是要抱着孩子投了摩诃池!
他下意识往前迈步,那妇人已经叫人赶忙拦了下来,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凄厉,宛如杜鹃啼血。
刽子手的快刀,在此刻对于云尚结赞而言竟像是一种仁慈。
白光闪过,头颅落地,骨碌碌滚了很远,脸上竟然是带着笑的。
蒋四朗直到坐在回去的驴车上,双腿都在微微颤抖。过去他不知道为何而战,此时此刻,某个念头却如此清晰起来。
为了自己的妻女,未来某日不至于像今日那个妇人一般……
去江油的路前半程好走,是因为沈郎铺了所谓的新路,又平又稳,一点颠簸都没有。但是越是接近江油,速度越是慢下来。
蒋四朗抱着新得的一些衣服,几匹布,想着或许可以给妻女都各裁制一件新衣服。
他想着她们脸上的笑容,愈发高兴起来,在驴车上眺望远方,隐隐可以看到城郭的影子。
但是江油的城郭逐渐出现在眼前,他的高兴像是被浇灭了一样。
驴车停住,同乡的神色有些惊恐,回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看见城头上,立起了吐蕃的旗帜。
属于论颊热的,陇右吐蕃的旗帜。
谢安的脚步有点急,他匆匆跨过门槛,绕过屏风:“沈郎,出大事了!”
沈青折在给翠环扎辫子。
谢安:“……”
谢安把手里的信往案桌上一摔:“曲大将军的信——”
“干嘛?”沈青折没抬头,专心研究翠环的小辫子,“这回是骂我擅权僭越还是骂我妖言惑众?”
“是曲大将军的……”
谢安忽然顿了顿,这才看见旁边面无表情站着的人。
这是时都头吗?
这谁啊?哪里来的妖物?
谢安盯着那满头珠翠,面上扑了层厚厚脂粉的人,木然道:
“求援信。论颊热是佯退,今日突然发动攻击,拿下了江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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