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夜以后,崔叙脑海中便有了完整清晰的画面,那是在一束亮白色的烟火之下,在一张怒目修罗的面具之下,徐徐升起的一轮上弦月。所有缺憾,皆是因为再难有此夜此时的相逢了。
王恂见到崔叙眼中有了些许亮光,赶忙表白说:“而我的心上人就是明礼。”
“但我的不是你。”崔叙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益王世子也不怎么气馁,更不觉得羞恼,反而给自己打气道:“好吧,那我以后再接再厉,争取下回成功。”
适时的插科打诨,倒让崔叙放松不少,二人又像平常相处一样说话凑趣。
“你老实呆着吧,别给我添乱就行,我还要想法子保你小命呢。”
“没错,小的身家性命,就赖鹤庆侯崔侯爷替我周全了。”王恂卖力地捧场,手上却蛮横地掰开了崔叙的双腿,哄道,“好了,还有一点没弄出来呢。”
……
在鹤庆侯府门前下轿以后,崔叙又见到了廖秉忠,他还是那副仿佛被自己欠了两千两银子的模样,拽得二五八万。
但他确实越来越有狂傲的资本,因封宫一事出力良多,如今越发得皇帝倚重,再加上近来清算益王在夔都的党羽,更显声势煊赫,饶是王公贵戚,也不敢招惹这位炙手可热的权珰。
他虽在崔叙跟前孔雀开屏似的耀武扬威,但也不忘送给崔叙一句忠告:“你不是不想卷入朝堂纷争吗,那就趁早跟他撇清关系。”
说的自然是还藏在轿中的益王世子,廖秉忠明人不说暗话,几乎是当着人家的面拆台。
崔叙习惯性地压低声问:“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廖秉忠见他遮遮掩掩的,索性邀人自小门先进了府中,再给人掰开揉碎讲明:“还需要我刻意去听?坊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益王父子的罪责早已板上钉钉,他一个世子,凭什么独善其身?”
说到这,廖秉忠又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以为,真凭你一介布衣的作保?”
他的话语像一柄柄利刃,嗖嗖地飞向崔叙,虽已知不会刺伤,但每每携来透骨的寒意,还是令人动弹不得。
“我只提一点,不说尹微,就是晋王本人在江西也没有多少根基,生意往来还赖温贵通从中牵线搭桥。他为什么能于乱军之中取益王的项上首级?益王他们真拿身处夔都权力核心的世子当一步废棋么?”
廖秉忠将话讲得如此明白,崔叙先前也不是没有猜到过。益王世子既能与皇帝策动一场藩王叛乱,怎会没有一点本钱来交投名状?
但崔叙别无选择,为了立足,为了义父的安危,他不可能甘心做一个闲散的侯爷。
这趟浑水,他避无可避,故而对廖秉忠的规劝,也只能敬谢不敏。
廖秉忠言尽于此,没能送佛送到西,反正崔叙的选择已与他自己无关了。
当夜,鹤庆侯府大门紧闭,仿佛这样便能与外界的风波隔绝开来。
崔叙从不恋床,也并不是真的娇柔弱态,但在自己的床帷内,却始终睡不踏实。他好像已经习惯侍奉枕榻,作为娈宠伴在一人左右,若不能如此,便似独守空闺一般,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望着帐外烛火映出的影子,崔叙回味起不久前自己与王恂的那番对话。
若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爱一个人,爱上谁会比较好?像皇帝、益王世子这样的天潢贵胄,自然是第一个排除,王公勋戚,也绝非什么优质的人选。最好像他这样,家道中落,也算门当户对……
这样一想,廖秉忠竟也是不错的人选,只可惜造化弄人,因皇帝与廖崇素的恩怨,他们既做不成敌人,也做不成朋友,只能算是老相识。
若说无风幡动*,则只有一人而已。他还会再见到那个萍水相逢的人吗?崔叙第无数次这样想到。最终披衣起身,想到院中拥抱月色。
此刻这轮弯月,说不准正照在那人身上,为他的肩发也镀上一层银辉。
鹤庆侯如他所说一般,并不需要贴身伺候的侍女、小厮,也从未令他们夜里上值,故而崔叙以为自己的临时起意不会惊动任何人。
然而他刚一推开房门,还没来得及迈过门槛,就发觉自己大错特错。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与益王世子放着堂屋、书房不去,偏偏要并肩立在廊下叙话。
崔叙还暗自猜想过皇爷忙完以后会不会来看望自己,这下真是想曹操,曹操到。
他将身形隐在门内,只开一小缝,时而侧耳偷听,时而贴面窥视,无奈卧房到对面檐廊的院落当中,刚好摆着一坛草木葱茏的山石造景,看得虚虚实实,神情举动不怎么清晰可辨。
二人说话的语气又十分克制,饶是晚风轻徐,四下寂静无声,也只依稀听见一两个反复提及的只言片语:杨家、恩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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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和大家说完周末愉快,我就加了一天半的班,回家不久……
第135章 祭礼
难道他们在讨论继后的人选?又或者,只是单纯商议日后杨婕妤晋封时,对其家眷的封赏?不过好端端的,皇爷怎么会同王恂聊起这个,他们的关系已经亲近到这种地步了么?
今夜宵禁扫黄的大事怎么一点不见提起?还是说,其实是杨家小郎君嫖娼被扣下了?
除此以外,崔叙还想到一种最为尴尬的可能,比如西海岸边非礼自己的正是杨家的帮闲,又或者他正是抢了杨家的马来报案……
疑问雪片似的落在脑海中,他想着想着,一阵深重的倦意袭来,压垮了勉力支撑的眼皮,竟将就着倚靠门边坐下来,渐渐合目睡熟了。
第二日,鹤庆侯在暖阁中自己的床榻上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久睡的昏沉模糊了前一晚记忆与残留梦境之间的边界,他开始怀疑自己昨夜是否真的望见了皇爷,如若不假,又是谁悄无声息地抱他回到床上的?
想想三人共处一室的尴尬情景,崔叙就感到头疼。吊诡的是,他们中任意两人单拎出来,似乎都还可以相处得十分融洽。
乐观地想,照这样的趋势下去,皇爷说不定很快就会下决定放益王世子一条生路了。
另外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晚没有像之前一样着凉感冒,也没有人趁他睡熟以后动手动脚。
但崔叙的日子总是难以遂心,就在他以为自己还有许多逍遥日子可以享受,距离真正的鹤庆侯生活还有一段时日的时候,一切步入正轨的号角便猝不及防地吹响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原来是因为不久前的安化王之乱已经平定,崔和凯还,而安顺侯则留下来做些扫尾工作。皇帝便想以此为契机,将一些祭祀仪式提上日程。加之眼下兵灾仍未消弭,四方盗贼频出,南北旱涝交替,故依照内阁的提议,命礼部遣官祭告,由荣国公钱蕴和、徽先伯闵禾宣以及鹤庆侯崔叙代为祭告天地、宗庙、社稷与山川。
荣国公与徽先伯作为勋戚中的文臣领袖,代为致祭已是家常便饭,而后者显然是皇帝临时朱批加进去的,属于赶鸭子上架。他用这样直截了当、板上钉钉的方式,宣告了崔叙新身份的诞生。
本来想在七夕风波以后低调行事的鹤庆侯,就这样被皇帝亲手推上了风口浪尖。
以往的祭礼,崔叙也参加过不少,但仅仅是作为途中给皇帝解闷的小玩意儿,并不会真的列席其中。而这回他却是整场仪式唯一的主角。
好在夔朝立国百年,典章仪式自太祖朝以后少有改易,英宗迁都以后,仍行太祖故事,流程早已规范化运转过数百次,崔叙在导引官员的协助下排演过几回,对于仪制便已谙熟于心,最终有惊无险地完成了祭礼。
当他走下大祀殿山川坛时,脚下还是轻飘飘的,仿佛踩在浮云之上,没有一点实感,两旁陪祭的官员似乎随时会烟流云散,有如梦境一般。尽管山川祭祀在夔朝只是中祀,以往也多为遣官致祭,但代行天子祭礼这一安排的分量却还是沉甸甸地坠在崔叙心头,久久不灭。
他也益发感到惶恐,以自身的功绩,这样的殊荣是无论如何也匹配不上的。
随着仪式落幕,新任鹤庆侯的消息瞬间引爆了官场舆论。文武百官纷纷猜测他到底是何许人也,能够获得皇帝这般青眼。
要知道,太祖朝、仁宗朝两朝以外,非外戚恩封的公侯伯爵少之又少,本朝第一例的安定伯,一方面是因为褚氏家族确为世代忠良,功业卓著,只是生不逢时,没有赶上以军功论英雄的年代;一方面也有褚承御内廷受宠,便于吹枕头风的缘故,毕竟边镇上建功立业的何止褚姓一家。
即便是这样,当初封爵的决议也一波三折,只赖皇帝拉拢内阁,与群臣博弈而成。
这下天降侯爵之位,更是打懵了一大群人。
难道是在刺杀案中救驾的娈宠?不对啊,那人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是说,这是另一位踩着前人尸骨上位新宠?总而言之,几乎所有人都已经默认,鹤庆侯与皇帝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不然难以解释此番封爵的缘由。
偶然找到鹤庆侯崔氏家族流落在江西的遗孤这种说法,顶多搪塞一下不明真相的平头百姓,文武百官可没有这么好糊弄。
但皇帝是怎么拿出看家本领同朝臣周旋的,崔叙并不关心,他管不了悠悠众口,对自己已然没有多少下降空间的风评也不甚在意。祭祀结束以后收拾好心情,还是坚持以前的处事风格,婉拒了所有邀约,即刻打道回府,打算此后数月都闭门谢客,尽力避避风头。
马车车厢里却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于是刚刚打烊歇业的鹤庆侯只好勉为其难地重新挂牌迎客了。
来客显然已经在车厢里恭候多时了,那身熟悉的织金曳撒,与周遭简洁素净的纹饰显得极不协调。
车厢内饰布置得极为简素,似乎也彰显着他的主人是一位将日子过得十分俭省的人。
国朝初年,太祖给不同等级的人都规定了相当细致的用具规制,舆服也不例外。侯爵的马车车轿视同二品官员,车顶用间金饰银螭绣带与青缦。
但英宗、仁宗两朝以降,经济繁荣,管制渐松,许多人先是打起了内饰的主意。外表看着平淡无奇,内里往往金碧辉煌、别有洞天,再后来夔都以外的地界,车顶也开始正大光明地逾制。像这样外饰规规矩矩,内饰甚至比外饰规格更简单的,确实十分罕有。
崔叙是一个生性节俭的人,这一点皇帝最是清楚。
但因他一直在御前伺候,与皇帝同吃同住,难免显得用度奢靡。加之王缙曾一度迷恋上学做裁缝的手艺,天马行空地设计了许多逾制的袍服赐予他穿用,就更令外人以为是近侍贪慕虚荣、炫耀恩宠。但崔叙却不得不穿。
其一是因为没有旁人敢穿,送不出手,放着也是浪费。
其二是皇帝可不会次次体贴他的节俭之心。即便王缙已经是夔朝诸帝中仅次于太祖皇帝,愿意对日常开支进行自我约束的君王,但惠宗、哲宗两朝膨胀、积累并遗留下来的采买规模,却不是一意孤行、一朝一夕间便可以彻底削去的,只能一步步慢慢收紧。
*有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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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了,是过渡章,崔叙的编制落实下来了。
第136章 永城侯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便是如此。哪怕是祖宗成法也抵挡不住岁月消磨。
既然有许多暂时裁减不了的富余缎料,自身又无多少需求,皇帝正好拿它们去奖赏旁人。因而崔叙不穿,王缙只会被认为是不合心意,继而更加卖力地自己设计、压榨尚服局设计新品。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崔叙正儿八经的单袍寝衣、荷包香囊等贴身物件,经常是缝缝补补又三年。毕竟皇帝没有亲自绣制小衣的技艺和耐心,也很难在常规寝衣身上搞出什么新鲜花样,多数时候都是专心折腾肚兜、主腰等物件,便留给了崔叙一个极为难得的节俭机会。
这时的鹤庆侯已经换下那身庄肃典雅的常服,穿着日常便服,通身少见什么珠宝玉石装点,连绸缎都是市集上买得到的寻常货色。
皇帝看鹤庆侯昨夜那身雍容华贵的大襟衫与耀眼夺目的红宝头面倒没什么反应,看他现在这身简素服饰,却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皱着眉头上下审视,不时发出轻微的“啧”声,生怕崔叙在宫外的日子里亏待了自己似的。
崔叙并不理会皇帝这些边角心思,也没有流露出什么惊喜神色,放下门帘径直步入车厢,往皇帝身上一倒,只拿他当人形靠枕,嘴上还要嘟哝着嫌弃曳撒的布料质地不够柔软,纹饰的金线又太过硌人,是一个不合格的坐垫。
皇帝搂着他但笑不语。
因被尹微折腾过一回,崔叙时至今日都还对在车厢里的亲密举动有些排斥,一直心有余悸,便始终放松不下来,紧绷着浑身的肌肉,仿佛下一刻身下的皇帝便会揭下脸上的面具,变成另外一个陌生人。
王缙虽有所体贴,但漫漫长路,小狗在怀中卧着也不肯老实,随马车颠簸扭来动去,有意撩拨心神。终是被他除去了碍眼的衣袍,浑身赤条条的,只剩脖子上挂着的玉牌点缀。
——这才是小狗应有的模样。皇帝大为满意,崔叙的身子便要遭殃。
几合下来,崔叙口中玉牌咬得牙酸,又不敢吐出来坏了皇爷的兴致,口涎湿答答地顺着下颌滴落,流淌进锁骨窝里,乳首高高肿起,也挂着晶莹的口涎与清液,穴里也塞满了龙精,还有许多白浊飞溅在腿根与口唇边,弄得满室狼藉。
被喂饱了的鹤庆侯也不再胡闹,餍足地蜷卧在皇爷的臂弯里,循着颠簸的频率在阳根上浅浅地进出,享受余韵起伏。
王缙爱抚着小狗的身体,掂量几下笑道:“看来王恂将你伺候得不错,摸着都胖了些。”
崔叙不知道该怎么答这话,心里一团乱麻,索性充耳不闻,合目装睡。
对方也不再开口破坏这一刻温存。直到后来崔叙真的睡熟以后,再醒来时,轿辇回到了鹤庆侯府门前,身边却早已不见了皇帝的身影。
……
与此同时,郭弘安也在密切关注着鹤庆侯的消息,他刚刚从江西回到夔都,准备着手调查自己好友的案子,此刻正迫切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助他上达天听,甚至是争取到皇帝的支持。
在他眼中,鹤庆侯便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这样一位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实在是不可多得。若真是娈宠,则更是再好不过,毕竟枕头风的威力可不容小觑。
哲宗在世时,皇后邓青陟的母家定国公府声势煊赫,朝中无可匹敌,当时有弹劾非议外戚者,无不贬官流放,甚至发生过当庭杖死言官等恶性事件,成为了哲宗皇帝一生中抹不掉的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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