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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鸾容色瑰艳，她面上闪过一瞬的阴沉没逃过苏兆晚眼睛，又看看她身后那几人，听了他的话都白了脸色，珠雨神情更是慌乱难看。
苏兆晚本能地嗅到一丝杀机，霎时他心念如电，脱口胡诌道：“什么了不得的嘛，不就是说了他一句肾虚不举，就气得跑了出来，害得我一顿好找。是不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沈灵均在底下听着，原本心都提到嗓子眼，见苏兆晚灵机应变倒稍松了口气。只不过……他这说的叫什么话嘛！
苏兆晚这一句出人意料，在场几人明显都被噎了一下。
不过，听他们是吵了架才走散的，红鸾也心绪稍平，笑道：“这便是苏公子的不是了，您怎能这么说沈大人呢！我可是听说，沈大人是出了名的……龙马精神。”
“胡说。”苏兆晚继续信口雌黄：“你们这台本可该换换了，他今夜分明还不到半盏茶便缴了械，等了两个时辰都站不起来。你往后便同你的姐妹说，沈灵均是个银样镴枪头，最是没能耐的。谁都不必来找他。”
在场几人有些绷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
沈灵均也勾起了嘴角，心里暗暗给他记上一笔。
虽说几句话缓和了气氛，可这厢房在灯火通明处偏偏熄了所有光源，像是个藏了山魈鬼怪的洞，这几位花枝招展的女子从里头钻了出来，总叫苏兆晚感到些许诡异。
他不想再饶舌，当即转身要走。
红鸾赶了上来：“公子去哪？”
苏兆晚道：“他不在这儿，我自然是去别处找。”说着，他有意走快了几步，与红鸾拉开距离：“姑娘有事请自便，我就不再搅扰了。”
“公子。”红鸾越发黏了上来，一把挽住他的臂弯：“既然来了，不饮杯茶便走，这倒显得红鸾不懂礼数了。公子随我来？”她粉袖一抛，一只散着馥郁馨香的帕子覆在他脸上。
浓郁的牡丹气息恰到好处地扑在苏兆晚鼻端。苏兆晚惊呼一声，推开她，匆忙抽回手：“不必！”
他抬眼死死瞪着红鸾，略有些惊恐，却见红鸾也盯着他看，勾着飞凤般眼线的水杏目里隐约着诧异。
苏兆晚惊魂未定，捂着胸口粗喘了几口气，不敢再停留，头也不回地飞跑。他一走，沈灵均当即也松手跃下，轻轻巧巧落在底下花坛草丛处。
他看了看苏兆晚慌乱的身影，略略思忖片刻，折向相反方向去。
留下红鸾望着苏兆晚离去的方向，面色复杂，手里用力绞着方才那张手帕，将水葱似的手指勒得发红。
“不应该啊，怎会……”她喃喃说道。
身后挽风她们早跟上来了。挽风道：“姐姐，怎么了？”
红鸾面色沉如阴云，低声道：“居然不怕我的忘魂香……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口气跑过兰绫坊几条回廊，苏兆晚气喘吁吁地撞开灵蝶轩的门，果然沈灵均不在里面。他又急又气，直跺脚，心里把沈灵均全家骂了个遍。后又忽然想起，沈灵均早与他全家不和，就算骂了他也是不在乎的，顿时心里更堵了。
苏兆晚不安地往后看了几眼，身后寻乐的男人们搂着青楼姑娘笑语晏晏，擦身匆匆而过，热闹如常，可他却止不住地浑身发冷。红鸾方才丢他脸上那张帕子的气息兀自萦绕在他鼻腔里。
他咽了咽，抬脚又跑出去，干脆将那些厢房门一扇一扇撞开进去找。引得惊怒叫骂无数，他却不管，一间房找不到人便去下一间。
他却没发现，远远的有几双眼睛已然在默默盯紧了他的举动。
兰绫坊侧厢房，落弦坞中。
窗外闹得鸡飞狗跳的，屋内的抚琴声却不停。手边一只描金香炉，幽兰香袅袅而生，融化在室内，与门外仿佛两个世界。抚琴之人抬头向沈灵均询问地看了一眼，沈灵均向她点头，示意她继续。
落蝉琴艺纯熟，弄弦时手里加了几分劲力，将一首西域玉昆山的古曲奏出了几分金石之音，透过窗户远远传了出去。
果不其然，门外人听到熟悉的乡曲，当即破门而入。
琴案前的两人抬眼看去，沈灵均一霎间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苏兆晚头发跑得有些凌乱，一根发簪插歪了，将落不落的，发丝垂在脸旁，眼含清泪薄喘微微，见到沈灵均便冲了上来，扬手抽了他一记耳光。
“疼！阿晚。”沈灵均抚着面颊。
“你活该！”自己担惊受怕，这小子竟在这儿与人红袖添香琴瑟风流，苏兆晚恨得咬牙切齿，待要再打，门外乌泱泱围了一群瞧热闹的宾客，有几个见沈灵均挨打忍不住还笑了出声。
苏兆晚猛地扑进沈灵均怀里，抱得紧紧的，单薄的脊背微微发抖。他贴着沈灵均的脸低声道：“快走，灵均，咱们快走。”他说出这句，怀里抱着少年温热劲瘦的身体，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苏兆晚颤声说：“这是家黑店！”
“嘘……”沈灵均搂着他，低语：“别怕，我知道。”
“你……？”苏兆晚抬头，却听沈灵均向外扬了扬下巴，笑道：“红鸾姑娘，对不住，让你见笑了。”
一听这名字，苏兆晚下意识一哆嗦，往沈灵均身前靠了靠。少年知晓他害怕，环着他的臂膀也收紧，稳稳地护着。
红鸾一步一摇地走了进来：“可是我照拂不周，苏公子这是怎么了？”
沈灵均笑道：“阿晚使小性子，反倒闹了你的场，是我的不是。”
红鸾看了苏兆晚一眼，媚笑：“苏公子也毋需生气，沈大人是咱们落蝉姑娘这儿的常客，惯喜欢做这种逾墙偷香之事。前半夜在我房，后半夜便跑到她房里来。你若认真，只怕气破肚皮也无用。”她眉目含情，满是揶揄调笑。
沈灵均道：“红鸾姑娘莫拿我寻开心了，我哪是这种香饽饽。今日扰了你的宴，有什么损失只管从我账里扣。我先带阿晚回去。”
他拥着苏兆晚，也不管身旁围观者的目光，便往外走。
红鸾笑道：“沈大人客气。”忙招呼了几个姑娘，客客气气地将他们送出了门去，又费心安抚疏散了围堵的看客，直忙了几个时辰才稍稍歇了口气。
倚在自己厢房的窗前，红鸾娥眉紧锁。想了一阵，偏过头去往朱雀街看。长安城街区横平竖直，一眼便可望到天尽头似的，此时却已看不见沈灵均二人。
兰绫坊的丫头小厮得力，用不了多久便把一地狼藉收拾好，恢复了一贯的生意鼎盛模样。珠雨掩了房门，放下帘子，走到红鸾身后。
红鸾嘴边逢迎的笑意早已放下去，面色如霜，盯着那大街出神。
珠雨道：“姐姐，方才为什么不拦下他们？我觉得那个苏兆晚很有问题。”
红鸾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想？可是苏兆晚那小蹄子心眼儿多，闹得翻天覆地，所有人都闹出来看。沈灵均风流荒唐整个长安皆知，即便行为过了些，可又主动赔付咱们损失，做得滴水不漏。众目睽睽之下，你让我怎么拦？”
顿了一顿，她又道：“忘魂香产自药王庄，就那么一缕便可麻翻一个壮汉。姓苏的小蹄子吸了一大口竟然毫发无伤……？你去告诉干爹，让他好生查查此人。”
倘若，这姓苏的蹄子与药王庄有什么关联，那才真叫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这么想着，红鸾唇边噙着一抹冰凉的冷笑。
-本章完-
第43章 枕孤鸿·43 离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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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理寺，沈灵均当即被齐栩兜头一叠纸砸在脸上。
齐栩姓齐名栩，曾任过两朝帝师，如今是谏臣。年近古稀却身骨健旺，手劲儿足，纸页摔脸上很有些分量。沈灵均不敢揉，只将撒了一地的手书尽数拾了起来，递还给老师案头。略微瞥了一眼，上头的字迹清丽娟秀，应是女子手笔。
沈灵均摇头笑道：“落蝉又跟您告我状。”
齐栩余怒不减，气哼哼地，鼻息将胡须喷得直振：“你也该同你师妹学一学。这么大人了，行事还这般托大。若非落蝉聪颖，此次你险些暴露！又岂能全身而退？”
沈灵均乖巧答道：“老师教训得是。”顿了一顿，见齐栩心绪稍平，他道：“老师，昨夜，兰绫坊又死了一名女子。”
齐栩抬眸：“什么？”
沈灵均道：“昨日徒儿返京，本应即刻回大理寺，可路上却见到几个面熟的，他们假扮路人混迹在人群中，实则我一入长安他们便盯上了我。”
齐栩想了想，道：“知秋堂，长安分舵……”
“老师聪颖，正是沈熹那些眼线。”沈灵均微笑：“徒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折入兰绫教坊去取乐，还顺道与好意来请我的卫统领打了一架，教他们以为，我输掉了知秋堂便从此一蹶不振，彻底做个浪荡子。”
齐栩点头，皮笑肉不笑：“你在京里声名狼藉，或许他们还真能信几分。”
沈灵均道：“我原本打算，等挨到晚上，他们去向沈熹报信我便回来，可谁知入了夜却看到有几人神色有异，似乎很是慌乱，而兰绫坊主人红鸾也不在。徒儿起了几分疑心，便跟在个功夫平平的人身后，一路跟到了一处我们从未曾注意到的一处小房里，发现有具女尸。”
齐栩皱着眉，没说话，手指轻轻扣着桌面。
沈灵均道：“据徒儿探查，那应是她们炼制‘孤鸿羽’失败，白白搭上的一条人命。”
齐栩长眉一轩“‘孤鸿羽’……”他缓缓地靠着椅背，咂摸着这个名字：“那是何物？”
“是药王庄的秘药，据说是种剧毒，如若用得好，服毒后与他人行夫妻之事，毒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渡给他人。不会当即发作，而是慢慢掏空人内里，虚耗阳气，长此累积，终有一日病发暴毙，只道是精元衰竭，却难以验出毒来。”
齐栩道：“既然是药王庄的秘药，怎么他们却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听他这么问，沈灵均垂下眼眸。
齐栩猛然想到：“是知秋堂。”他看着沈灵均：“知秋堂为兰绫坊提供配方和药材，兰绫坊负责研配与试药，用的是这些年他们从各处拐买来的女子。”
他猝然站了起来：“我原以为，这只是一处戕害民女的暗娼馆，当日陛下御笔暗旨，钦点你秘密调查此案，我还当是陛下小题大做，没想到……这其中竟有这般的门道！”
沈灵均道：“陛下身居高位，自然看到的更多些。想来他早便觉出了此处教坊不简单，从前也不是没派人来查过，可愣是什么疑点也未查出。陛下此次才弃了那些股肱大臣不用，破格提了徒儿这样的无名之辈。”
齐栩叹了口气。
当今圣上明德帝是百年难遇的明君，本朝在他治下国运昌隆春秋鼎盛。他是少有的善明断、察秋毫。兰绫教坊扎根帝京数十年，坊间传言其拐卖良家女子，戕害无辜民女。堂堂京师天子脚下，陛下如何能容！
然而这兰绫教坊就仿若一处深不可测的沼泽，任他府尹捕快还是刑部都寻不到一丝错处。
这便很明显，朝中有人要保它。
本想铲除一间暗娼馆，不料却动到了朝中大鱼。明德帝当即按兵不动，只叫暗查，以免打草惊蛇。
倘若陛下得知，这兰绫教坊竟在暗中炼制此等剧毒，不知该作何感想。
“今日随你一道回来的那人怎么样了？”齐栩想到了苏兆晚。
沈灵均探到的情报太过惊世骇俗，齐栩不得不提起几分防备心。
沈灵均一愣，道：“老师怎么忽然问起他来？”
“你是从兰绫坊将他带出来的，此人是何身份？别是什么谍探，坏了我们的计划。”
沈灵均道：“老师放心，他并非兰绫坊中人。”
齐栩哼了声：“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可担不起一个万一。等他无事了，便让他去外面住，他一个生人住在大理寺也不方便。”
沈灵均迟疑了一下，摇头：“不，他不能离开大理寺。”
“这是为何？”
沈灵均道：“他此刻若是失了大理寺的庇护，出去必然被知秋堂或兰绫坊掳走。那样以来，我们的差事也麻烦了。”说着，他抬头看向齐栩：“因为，苏兆晚是药王庄少庄主。”
“他知道‘孤鸿羽’的完整配方。”
待沈灵均与齐栩议完事回到大理寺后堂静室时，苏兆晚依然睡着。
他裹着厚厚的棉被缩在床的一角，抱着膝盖蜷到一起，像只刺猬。沈灵均坐在他床边看了半晌，面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是幽暗的瞳眸底下泛着隐隐的温柔。他伸出手，将一缕沾在人唇上的发丝给拨到耳后去，手停了一停，忍不住屈起手指勾了勾他薄薄的耳垂。
苏兆晚梦中警醒，不安地咕哝了一声，未完全醒，沈灵均怕扰了他，便不再摸了。过了会儿，他悄悄掀开一角被子，轻手轻脚躺了进去。
暖烘烘的被角掀开，一股凉风夹着个结实温烫的躯体挨了过来。苏兆晚迷糊间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往热处靠，一下便拱进沈灵均怀里。
沈灵均一进来便接住了一团温软的身体，僵了一下，盯着苏兆晚微蹙的眉看了半晌，终叹了一声将人搂紧。
苏兆晚身上还有些寒凉。
从兰绫教坊出来时，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大雨，倒珠溅玉似的硕大的雨滴子。他二人去意已决，兰绫坊姑娘们借机挽留也不从。红鸾还命人送了把伞来， 苏兆晚想也不想地便推了，拉着沈灵均跑入雨帘中。
回来时他便有些受了寒，不停地打哆嗦，泡了许久的生姜艾草浴汤也为见好。
苏兆晚吹风淋雨还惊魂未定，又乍然到了这陌生的处所，大理寺环境简陋冷厉，墙上还挂了刀剑和令牌，他更是不安，直到沈灵均亲手喂他喝了一碗浓浓的安神汤下去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眼下他睡得倒是舒服，似乎他潜意识里很喜欢挨着沈灵均，被人搂了一阵便胆儿大了起来，舒展开了四肢，胳膊抱娃娃似的搭着沈灵均，细长的腿架了一条在人腿上，娇憨的姿势有些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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