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呈还待说话,沈灵均道:“柳大人,与其在此与下官磨嘴皮子不如当真进去将些无辜之人救出来是正经!否则再拖延下去,更多人被伤岂不糟糕!”
话音未落,几只蜂子振着翅膀掠过耳际,柳呈赶忙一闪,他旁侧少年侍卫抽刀劈了两下,将蜂赶开。
眼见着药王蜂越发密,蜂群发现了众人,有几只按捺不住飞扑下来。好在京兆府兵准备充足,皆穿了厚厚的锁链甲,药王蜂几次突袭都撞在甲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人竟被撞得有些生疼。
这样下去确实不是个办法,只能趁着蜂群尚未形成合围之势前进到兰绫坊中,再做计较。柳呈当下拉紧了斗笠,吩咐道:“冯峦,你带些人在前头开道。”
方才驱赶蜂群的少年侍卫一僵,可又不敢违抗,咽了咽,硬着头皮叫了几个人,挤开人群往前走。沈灵均留意到,还有个年纪更小些的俊秀少年面上尽是担忧,想跟上去,冯峦不动声色地拦了下,顺手将他推到断后的队伍中。
京兆府的官兵刚一往前行进,药王蜂仿佛感知到了入侵,方才还杂乱的队伍登时规整,朝着来人猛袭下来。
这蜂是药王庄创派以来便培育的,可拦山守城、可挥师攻袭,可堪为一彪劲军,壳甲坚硬,脾性暴烈,一大群冲撞到软甲上就好似一枚枚小石子。
蜂子越聚越多,渐渐要成阻住去路之势,京兆府官兵还没进几步便被逼退了回来。冯峦用力挥了几下胳膊,向旁伸手:“火!”手下人即刻取了火折子,浇上松香油点了起来。
蜂类惧火,松香燃烧又有股子刺鼻气味,药王蜂这才稍稍散开了些,却兀自在几步开外围着他们,磨牙霍霍伺机欲动。外头这般热火朝天,兰绫坊中的琴声却没停,嘈嘈切切的,似在低语。
柳呈缩在冯峦那一队人后边,这会子才探了头,怒道:“这些没毛畜生哪儿来的这么多!”
京兆府兵方才扑扇赶蜂,这会子也累得气喘吁吁:“这些蜜蜂抓不尽、杀不完,这蜂灾如何能平!咦,”说话的这人无意间往后看了一眼,登时诧异地指着沈灵均一行人:“不对啊,他们怎的没事?”
柳呈闻言回首,果见大理寺那几个人悠悠闲闲地站在那里,与自己这边的狼狈样子判若两人,那些蜜蜂几乎是绕着他们走的,即便有几只想试探着飞近,便在寸许之间偏开,像是有什么可怖之物。
“……你们带着什么?”被这么些蜜蜂围攻,饶是柳呈也憋不住怒火,厉声道:“沈大人,都是为朝廷办差的,你有什么避毒之物怎能一人独占!”
沈灵均倒当真不知道为什么药王蜂如此避着自己。当初在阑州城的时候,它们咬起他来可是毫不含糊。且这些蜂躲着他也就罢了,怎么连一道而来的人也不碰!就算苏兆晚能悄无声息地给沈灵均种上解药,那其他人呢?他们的解药又是谁给种的?
百思不解,他有些疑惑地皱紧了眉。
见他不答,柳呈心下愈怒,正要发难,却听自己队伍里几声惨叫,三五名官兵捂着身体倒了下来,疼得浑身扭动抽搐。原是众人都注意着沈灵均他们,冯峦手中火折子挥动得慢了些,几只药王蜂循着空子爬到人身上,找到衣服间隙钻了进去。
他们一倒,京兆府的队伍登时慌乱起来,破绽便更多,转眼又被蛰倒了几个。
冯峦忽然面色惊变,将火折子塞给身边人,扑过去抱起倒地的一位俊美少年,大喊:“林光,林光!你怎么样?”
林光功力甚浅,药王蜂毒一入体,他喊了几声疼,便意识模糊起来。
冯峦急火攻心,一把抓住沈灵均衣襟,声音都带了哭腔:“沈大人……我知道您定有法子对不对?您就算对我们京兆府多有不满可是林光是无辜的,求您看在他年幼的份上救救他。”见识过药王蜂的威力,京兆府府兵也都纷纷跟着央求,一时间拜倒了一片。
柳呈在旁,看得面色铁青。可如今沈灵均一行人不招毒蜂是事实,若想活着出去,少不得得低些头,于是抿着嘴不言语。
沈灵均忙伸手将冯峦扶起:“说实话,具体缘由我也不知,可如今既然毒蜂对我们有所忌惮,莫如便由我大理寺当先开道,诸位随后。只不过,我此来是为查案,诸位若要与我们一路的话——”
“没问题!”他话音未落,京兆府府兵即刻有人响应:“我们陪同沈大人探案便是!”
“就是,这蜂灾我们自保都嫌不足,还谈何救灾?若想要肃清根源,没准还真得先查明兰绫坊中的案子呢!”
性命攸关之下,竟然大多数人都倒向了沈灵均这一方。
沈灵均道:“柳大人怎么看?”
柳呈目光阴沉,脸色比此刻乌泱泱的蜂群还黑,他不悦地盯着沈灵均。沈灵均温润含笑,看向他的目光谦和有礼。半刻,柳呈哼了一声:“走罢。”
沈灵均彬彬有礼向他一拱手,大理寺一行人大喇喇地走在了队伍最前方。方才拦路的京兆府兵都乖乖让开了条道,紧紧地跟在他们后头。
从西市口到兰绫坊还有段距离。有大理寺随行,再加上多点火把松明,这一路倒是有惊无险。
当推开兰绫坊大门,就好似凭空有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将药王蜂阻隔在外。蜂群环绕着门户振翅嗡嗡而鸣,却再不敢迫近半步。
众人仍心有余悸,竞相躲入坊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刚要招呼坊中女使弄点水喝,一回头,却见整座兰绫坊灯火瞑灭,空庭冷室,往日里热闹的长安第一教坊,此刻竟一个人也没有。
-本章完-
第62章 枕孤鸿·62 六龄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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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几个时辰前,兰绫教坊密室内。
头顶传来几声不合时宜的颤动,像是有人的脚步声。红鸾吓了一跳,与其他人纷纷抬起头看,只见上方漆红的木板细微地抖动,落了一抹灰。
“怎么回事?”她压低了嗓音,有些紧张地问旁边贴身的小厮。小厮支支吾吾,显然也不清楚,红鸾怒蹬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废物!我提着耳廓子命你们这几日歇业、歇业,全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没……没这回事!”小厮战战兢兢:“这几日的确是闭门谢客,便连莲步坊、卧雁居都停业了,就怕有人来。”
“那上面的动静是怎么回事?”红鸾怒气冲冲。
小厮嗫嚅着吓得额前冷汗岑岑,半句话不敢答。
红鸾火气更盛:“再过几日便是上元宫宴了。若到了那个时候还交不了货,干爹发起怒来,咱们三家谁能讨得了好?”
她皱紧了眉,烦躁地在屋里踱步。
他们此时正处在兰绫坊地底的一处暗室里。地方不大,却常年黑暗潮湿。等闲是不会到这里来的。通常是坊中的话事人谈论些极为私密之事,或有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才会来此。
而此时,兰绫坊、卧雁居、莲步坊的三名坊主都聚在这暗室的前厅,各带了女使和小厮,守着暗室里间那扇陈腐的小木门。
挽风叹了一口气:“姐姐,你稍安勿躁!”
“呵,干爹生气只管找我说话,你们当然不怕!”红鸾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即便往日里三家同气连枝,可到了如今这节骨眼上,她口气也冲了起来,看着挽风:“我还没找你呢!你送来的人一个比一个不中用!宁月让你调教几日死了也就罢了,那个叫阿柔的,原先看着像是个好苗子,本指望此次让她作首舞,谁知道,这两日莫名其妙地也病了。”
“郎中看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宫宴前是铁定不能好的了。一个个的尽出幺蛾子,一连折损两个舞姬,眼下‘孤鸿羽’又毫无进展。等到了宫宴那天,你们让我拿什么去跟干爹交差?废物!”越说越气,红鸾忽然撒气般反手抽了方才那小厮一耳刮子。
宁月和阿柔的事情确实出在自己手里,红鸾这么说,挽风抿嘴低下了头,没反驳。
珠雨看了看两位姐姐,小心翼翼道:“红鸾姐姐,你莫急。咱们这不是抓来了那个苏兆晚么!有他在,‘孤鸿羽’怎么着也是能做出来的。”
红鸾焦躁地出了口气,“谁知道那绣花枕头有那本事没有!”
“说谁绣花枕头呢!”她们自顾自说着话,却不想里间的木门开了,苏兆晚悠然自得站在门洞里。身后药炉上沸着不知名汤药,他随手捻了一枝剧毒的血棠花把玩。
自己在这儿着急上火,他反而慢条斯理地磨洋工,红鸾着实心头冒火,又暂时不敢太得罪,索性别过头去。
挽风八面玲珑,登时站了起来,笑得如沐春风:“苏公子可是配药累了?我叫人给您准备些茶点。”
苏兆晚半分不客气:“是有些累。那我要上好的西湖龙井,八分烫的水烹煮,里头浸上果脯蜜饯儿。茶点要西域进的乳酥甜杏仁和东海的蟹粉蒸菱糕。果品么,就要鲜沙橘、冻荔枝和黄金枇杷吧。皮皆要剥好的才成。”
“你怎么不上天?”红鸾忍无可忍。
“哈,眼下是你有事情求着我!想让我给出自家的秘方,又不以礼待我,说破了天你都不占理的。”苏兆晚抱着臂膀看着她:“才吃你点儿东西就嚼舌头!”
红鸾霍地站了起来:“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剁你一条腿看你老不老实。”
苏兆晚面色白了白,随即挺起胸膛:“你敢剁……我便敢在你药里做手脚。你要悄无声息毒死人,我偏让他七窍流血当场暴毙!你要避人耳目,我便有本事让每个摸过这药瓶的人都气血凝结毒发身亡,不信试试看!‘孤鸿羽’你只能指望我,倒要看看你该老实还是我该老实!”
“你!……”
红鸾简直气结,挽风登时上去拉住她,一面安抚一面强笑道:“姐姐和公子玩笑呢!不就是龙井么,有,有的是!”
苏兆晚嗤笑一声,随手将被他捏掉了花瓣的血棠花丢到桌上。
桌旁坐的人登时面色一变,起身仓惶躲开,生怕被沾上鲜花的毒汁。
“我说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守在这里能顶什么用?忙又帮不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炼毒要吸你们的精血呢!”说着,苏兆晚噗嗤地掩嘴笑了起来。
珠雨忍不住了,反唇相讥:“就会说嘴!还什么药王庄少庄主呢,配了这么些天了连药的影子都没看着!我看你八成就是来我姐姐这儿骗吃骗喝的吧?”
“小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红鸾姐姐将我请来制药,却毫无诚意,连基本的药引子都没备。我再巧,又怎么作无米之炊呢?”苏兆晚说着,冲着红鸾挑眉一笑。
“你什么意思?”红鸾冷冷看着他。
“我的意思,你又何苦明知故问?”
二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红鸾从鼻子里哼了声,按下了怒意:“原是因为这个!那苏公子早说呀。”说着,她拍了拍手,向身后喊道:“来人!”
即可便有人领命去了。
片刻,暗室外的甬道内窸窸窣窣的,小厮驱着一群小小的身影,鱼贯而入,涌进暗室前厅来。窄小的地方登时变得拥挤。
苏兆晚咬紧了下唇,借着暗室内微弱的火光,心中暗暗点着进来的人数。
数量没错,不多不少共计一十三人。
这十三个,便是当日阑州城中,被人偷走的那些六龄稚子。
红鸾瞥了眼这些被折磨得似鹌鹑一般的孩子,转向苏兆晚:“苏公子,如此,药方可齐了吧?”
苏兆晚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随即,他启唇浅笑:“兰绫坊不愧是帝京第一教坊,连‘孤鸿羽’的药引子也能这么轻易地弄来!”
“哼,不敢当。”红鸾皮笑肉不笑,“如何,苏公子,还需要我们再配合些什么?可要我们将这几个稚子的心替你挖出来省得脏了您的手?”
“不……不用!”苏兆晚眉心一跳。
兰绫坊当真是个魔窟,这里头的人皆是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随随便便就说出什么剁手脚、挖人心的话。
苏兆晚跟她对峙久了,渐渐有些绷不住,胸膛里打鼓。
“让他们进来就好。”说罢,他转身走进里间。
红鸾一使眼色,小厮手里皮鞭抽响。孩童吓得一个激灵,慌忙争先恐后地哭着往里间里扎,有一个小男孩儿跑得急,被门槛一绊登时扑了进去,苏兆晚下意识伸手去接,俩人噗通摔了一跤。
“苏公子,那便等您的好消息了。”红鸾轻笑,那扇散发着腐木味的门,又关合了起来。
苏兆晚登时肩头一松,靠在了桌角,吓得直抖。
疯了!他们当真是疯了。兰绫坊,还有红鸾她们在宫里的那个什么“干爹”,全都是疯子,禽兽。
苏兆晚闭了闭眼,无意识地将怀中那个孩子仅仅搂住。小孩儿被他捂得难受,挣扎了一下,奶生生喊他:“大哥哥!”
“嗯?”苏兆晚才回过神来,脸颊上还挂着一滴泪,愣愣盯着他。
小孩子也看向他,突然伸手抹了一把他的脸。
苏兆晚吓了一跳,不自在地后仰,拉开点儿距离。
这孩子生得粉团子似的,白嫩灵动,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衣衫虽然都是粗布缝制,可是针脚细腻,绣纹精致,显然虽非富贵出身,却也是被家中母亲珍爱的宝贝。
不知为何,看着这男孩,他竟想起了那年沈府偏屋里的沈灵均。
男孩儿忽然眯起眼睛,冲他灿烂一笑,脆声道:“大哥哥不哭。呼呼毛,吓不着!”一面说,一面伸出小肉手拍着苏兆晚。在孩子眼中看来,苏兆晚和自己一样,也是被抓到这地方关起来的。
他脸庞圆润,蹭得脏兮兮的,眉心处却有一抹暗色的朱红。
这是那日仁心盛典,沈府开门义诊时在他们脸上点的朱砂记。苏兆晚伸手一碰,沾了些朱红在指尖上。
朱砂里明显泛着青色。与他指甲里夹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循蜂”别无二致。
得亏了兰绫坊苛刻,这么些天,连把脸都不给孩子洗。
他定了定神,扯了一叶纸,挨个儿从孩童脸上,把残留的朱砂印迹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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