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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枕孤鸿·63 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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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道沈灵均这里。
由于有“循蜂”的药效，加之苏兆晚用文火烹煮了许久，将药性发挥得淋漓尽致。药王蜂素喜此药，这会儿被勾引得蠢蠢欲动。
虽然暂时被兰绫坊的门户挡住了，可是外间的蜂越集越多，堪堪将天光都遮暗，蜂子像暴雨的雨点般捶打窗叶，大有想要不管不顾闯进来的架势。
大理寺众人有未知的避毒之能，倒还稳得住，京兆府的官兵们皆惊惧得手足无措
大家心里都清楚，它们冲破防御席卷入户是迟早的事。
沈灵均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兰绫坊内部来。
往日灯火辉煌的华贵教坊，如今各厢房都紧闭落锁，毫无生气。看着不像是歇业，倒似人去楼空一般。他目光梭巡片刻，没有找到落蝉的踪影。
方才在西市长街上时，他分明听到了兰绫坊中传出隐约的琴音，隐没在药王蜂骇人的振翅中。若非他与落蝉是从小同门的师兄妹，否则还真辨析不出来。
又看兰绫坊近门的吊梁上垂了两股海珠金丝绞成的流苏珠帘。沈灵均记得，他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是新近挂上的。
伸手摸了一下，果然有些异状。帘子的粗细略有不同，有些帘丝稍稍粗壮，就好像有什么被掺着绞到一股里似的。他又看了看旁处，果然其他的门窗前的纱幔已经被换成了相同的珠帘。
沈灵均悄悄将一根帘丝放到鼻端嗅了嗅，便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
到了年下，各家各户都要去旧符、换新桃，门窗上的装潢都有所改变。若是落蝉趁此良机将原本的帘子换了，根本不会有人起疑。
他没猜错的话，这珠帘中掺入的药物便是外间那群药王蜂的克敌，这才让它们避开门户不敢闯入。
沈灵均在屋内踱了一圈。
虽说齐老太师遮掩着不告诉他，事到如今，他也大致推算出了老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齐栩常教导他们，擒贼须擒王，可当背后那个王藏得如此隐秘之时，先折断其臂膀再逼其现身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因此想要揪出幕后之人，便先要折了兰绫坊。然而，这兰绫坊多年来行事小心，哪怕落蝉潜伏其中、沈灵均频频暗访，竟一丝实证也没捉住。
这也是齐栩万般无奈，找上了苏兆晚之原因。他没有官职爵位，兰绫坊自然轻视，对他不设防；更重要的是，他手握此刻兰绫坊乃至那幕后之人最想要的“孤鸿羽”药方。将这个无依无傍又身怀玉璧的香饵抛出去，对面定然咬钩。
沈灵均猜想，在自己昏睡的那些天，老师与阿晚应是达成了什么合约。老师知道了兰绫坊此刻捏着几个阑州的孩童准备用来炼药，因此叫他打入兰绫坊内部，待找到孩童后就用“循蜂”与他们里应外合。大理寺后院那群药王蜂，和众人身上的避毒之物，也定然是沈灵均昏厥的那几天布置下的了。
如今，只要顺利找到那群孩子，他相信齐老太师必然此刻已带着刑部官员一同候在西市街外，就等着接手人证物证后直接查没兰绫坊。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随便弄下来哪扇窗子前的珠帘，开个口子，让药王蜂径直灌入，循着味引他们找到那群稚子。
沈灵均把玩着手里的佩刀，一边思量着。
半晌，他听见不远的楼上又起了几声弦，很是微弱，似乎专弹给他一人听见。他抬眸，落蝉在窗里露了半张脸，看上去有些焦急，她用口型对沈灵均道：“等什么呢！”
沈灵均扯了扯嘴角。
老师老谋深算，他的法子自然最是稳妥不过的。可沈灵均总觉得，事儿既然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倒不如做得更绝一点。
拔出萝卜带出泥，让他耐不住自己主动跳出来。
他没去理会落蝉的催促，望向了别处。
京兆府的人被蜂群蛰得狼狈，好几个昏迷不醒。有些伤势轻的，将铠甲卸下，被蛰的地方已然肿起了高高的脓包，他们咬紧了牙关，把短刀浇了点烧酒，便挑破伤处放血。
冯峦怀里抱着林光，正拿着水角一点一点地润他的口唇。
沈灵均想定了刚刚在心中形成的计划，目光沉了沉。他走了几步，对柳呈道：“柳大人，这蜂灾如此厉害，你可想到破解之法？”
柳呈看着他，面色发白。
沈灵均蹲下身，直视着他：“这兰绫坊的门窗轻薄，它们迟早要闯进来。到时莫说救灾，恐怕京兆府大半都要折在此处。”
“事到如今，沈大人有何见教？”
沈灵均道：“下官方才看了看，这蜂群虽然凶猛，却还算有迹可循。虽然看似铺天盖地骇人得紧，却是直冲兰绫坊而来，也不去旁处，也不伤旁人。因此下官想，倘若诸位能撤出兰绫坊，当可以免遭此难。”
有个负了伤的官兵，刚将一瓢烈酒浇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道：“沈大人说得轻巧，我们如今被围困，又怎么出得去！”
沈灵均不假思索：“这倒容易。从兰绫坊这后厅出去，上到从前楼兰姑娘住的‘灵蝶轩’里。她房中有个密道，可以直通朱雀街鹤坊。”
落蝉在楼上听得险些蹦起来。
便听底下的人难以置信。冯峦忍不住道：“……这密道……沈大人怎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沈灵均眯着眼一笑，端方温润：“惭愧。下官从前常常夜半逾墙。似这兰绫坊中的什么密道、暗门，原是走惯了的。”
大伙儿一听，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沈大人原是长安风月场有名的妙人。至于他为何不作为贵客大大方方从正门走进去，反倒喜欢玩这种密道私会的把戏……倒也大可不便细问。性命系在人家手里，众人都知趣地低了头。
死局中出现了一线生机，便连柳呈也坐不住，踌躇了片时，也跟着蠢蠢欲动的京兆府兵往外挪了几步。忽一回头，见大理寺的人却不动。想来他们不怕那毒蜂，还要留下查案。
柳呈心下烦躁。
他上面的人逼得紧，让他京兆府掣肘大理寺。若是让上面那位大人知道他们放任沈灵均在此随意查案，必然要问罪。可如今他们若留下不但阻碍不了大理寺，自己的性命也得搭进去。思前想后，他终究愤愤地叹了一声，拂袖离开。
他的反应在沈灵均意料之中。片刻间，厅中人已然撤了一大半。
忽然，他转过头，讶异地扬了扬眉：“你怎么不走？”
冯峦抱着尚在昏迷的林光，咬唇立在当地。京兆府的人都去光了，他却留了下来，面色有些苍白。
“可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沈灵均走进了一步。
冯峦道：“我原是要走，可……”他看了一眼林光，眉眼间尽是焦愁：“可他若得不到解药，只怕……”
“别担心。你们出去请个好郎中，自然会为他解毒。”
冯峦苦笑一声：“大人莫要诓我。我虽见识不多，却也知道这毒蜂多半不是山间常见的品类，应是江湖人士所豢养的。若没有养蜂人特制的解药，哪怕大罗金仙也难救！”
沈灵均道：“你倒是聪明。”
冯峦扑通一声跪倒：“还求沈大人施恩，将解药给我们。”
沈灵均上下打量冯峦，默然不语。
冯峦道：“若沈大人肯救林光，我……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情！”
沈灵均道：“你这柄佩刀倒好。”
冯峦闻说，立马卸了下来，双手举过头顶：“沈大人喜欢，那我便将这刀献与您！”
沈灵均拿在手上看两眼，抽出来，只觉寒芒直逼眉睫，竟是江湖上都罕见的削铁如泥的宝刃，在剑格处刻了“逢剑”二字。他将佩刀还给冯峦：“我不要你的刀。只不过，药王蜂的解药我的确没有，但我知道有人会解。”
顿了一顿，约莫时间差不多了，他伸手扶起冯峦，示意他暂时藏身在金玉屏风之后：“待会儿发生了任何事，你都只管看着，可千万别出来。”
说罢，冯峦只觉得头顶一热，是沈灵均解下了外氅兜头丢在他们身上。
下一瞬，只听沈灵均喝道：“鬼鬼祟祟的，出来！”说罢利刃出鞘，斜斜斩了过去。身边门洞里黑影一闪，方才有人冒头偷听，沈灵均出刀疾速，他躲闪不急，正中心口，登时鲜血四溅，倒了下来。
沈灵均认得出，这是上回他夜探兰绫坊，那个搬运宁月尸体的小厮。
须臾，门户前的玉珠雨点般坠落，他一斩之下运了十成功力，刀风过境，竟将一圈的珠帘尽皆削落。
刹那间，冯峦只听耳旁几声爆裂，门外的药王蜂霎时击碎木窗，鱼贯进屋里来。他登时裹紧了沈灵均的外氅，将林光牢牢抱在怀里。
药王蜂过境如飞矢，却绕过了他们，在屋中肆虐搜寻一阵，朝着方才偷听之人所站的门户，尽皆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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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枕孤鸿·64 诱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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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药王蜂充斥着整个兰绫坊，疾风骤雨般朝着一个方向去，落蝉当先一步抵住了房门。过了好一阵，待得外头的风暴稍歇，她启窗一线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她，这才揭开门闪身出来。
大理寺诸人衣衫上均撒了苏兆晚配制的“硝黄浆”，气味冲鼻，莫说药王蜂，便连玉昆山上的蛇群闻到，也避之唯恐不及。
待她出来的时候沈灵均一行人早已不在主厅里了。
盯着一地狼藉，落蝉心里没来由地来了几分火。
她不是不知道沈灵均想干什么。同门这么些年，她可太了解她这位师兄了。
齐栩原本想着通过六龄稚子之事查封兰绫坊，可沈灵均偏偏就想更进一步，借机把幕后那个人一并连根拔起。从前在太师门下承教，他这种阳奉阴违的事就没少干。可老师却偏偏护着他。落蝉身为暗桩，又是计划中的辅助，自然便只得配合。
她仿佛又看见沈灵均每回生出怪点子，又想她协助时的狡黠一笑：“小蝉，师哥带你干一票大的！”
越想越闹心，落蝉没好气地将手里的绢子往旁边甩去。
她绢子上系了玉穗，用力丢出去时很有些分量，冷不防听见有人闷哼一声，落蝉吓了一跳，退了半步。
冯峦揉着被砸疼的额角，小心翼翼地掀开罩头的氅子向外看，正好与落蝉打了个照面。他见这姑娘衣衫有些凌乱，头发素净不着钗环，想必是被方才那一番惨样给吓着了，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你……你没事吧？”
冯峦咽了咽，慌里慌张站了起来：“你别怕，我们是京兆府的。”
落蝉：“……”
落蝉这下算是彻底琢磨明白了她师哥的心思。沈灵均向来心细如发，明知落蝉这个暗桩还在兰绫坊，怎可能平白无故地丢下她和两个陌生人跟她碰面！
她暗暗叹了口气，开口，语气却变得怯生生，柔弱不能自理：“那些……骇人的蜜蜂呢？”
“我不知道。不过，此地不宜久留，姑娘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落蝉闻言，眨了眨，两眼含泪：“不成，红鸾姐姐还不知道在哪儿！你陪我去找姐姐好不好？”
“不不，这太危险了，那些蜜蜂随时可能反扑回来，你先走，我去找红鸾坊主。”冯峦见女孩儿的眼泪登时有些慌张，忙抬起手安抚她。
谁知，越说，落蝉哭得越伤心，梨花带雨的，哭得冯峦手足无措。
忽然，方才药王蜂扑进去的那扇门洞里有几声不同寻常的响动，像是有什么在里头扑腾厮杀，振翅的声音空前又响亮了起来。
“不好，它们要飞出来了！”冯峦一听这虫翼声，整个人毛都竖了起来，忙抖开沈灵均的外氅：“姑娘，你……”
落蝉当即“嘤”了一声，率先晕倒在地。
冯峦心底暗暗叫苦，眼下也来不及躲回屏风后掩护，他咬咬牙把心一横，抖开那件外氅盖住林光、落蝉两人，拔出佩刀冲上前去挡住。
下一刻，流星飞矢般的药王蜂从那扇小门中铺天盖地飞了出来，略过耳旁，冯峦闭上眼睛大喊着，拿刀乱挥乱挡。谁知这群蜂再没心思攻击他们，急匆匆绕过，逃也似的破窗而出。
冯峦捏着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下惊诧，心道这沈大人的一件衣衫，竟比金钟罩铁布衫还厉害，抖了开来方圆一丈内，毒蜂连近人身都不敢！
忽然，黑黝黝的门洞里火光闪烁，渐渐显出一群人来。
为首的沈灵均，手中挥舞着火折子，燃烧散出雄黄与硝石的气味。他身后跟了一位青年男子，生得美艳单弱，脸上却无血色，紧紧攥着沈灵均的手。再后面，还有些矮矮小小的人影。
那群狰狞的毒蜂躲他却似躲天敌般，火光浓雾间，沈灵均天神一般翼护住了身后所有人。
冯峦呆愣愣看着，少年的心中对沈灵均肃然起敬。
“如何，你们还好么？”沈灵均走到跟前，顺手将火折子递给身旁的人。
“……我们没事。”冯峦忙回道：“大人可还好？”
沈灵均点了点头。他向身后指去：“方才在兰绫坊地宫中，发现十三名孩童，经查问，应是阑州城中失踪的，确然无疑。”
冯峦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些在地宫中闷了几个月的孩子。兰绫坊显是个鬼刹罗修之所，六岁的孩子一个个给饿得面黄肌瘦，颇有病容。
他之前确有听闻，数月前阑州城有一场孩童失踪的大案。但传闻是妖人捉小孩炼丹，他怎么也想不透，边塞之城的孩子怎会在兰绫坊里。
冯峦上前抓着一个孩子的臂膀：“小弟弟，你家在哪里？”
那孩子吓了一跳，瞪着眼看了他许久，忽然小鼻子一皱，大哭了起来。冯峦尴尬地松了手，那小孩边哭，边跑着扑进苏兆晚怀里。苏兆晚当即抱他起来哄，嗔怪地瞪了冯峦一眼。
“那是谁？”沈灵均眯着眼，望向躺在地上的落蝉。
冯峦忙道：“哦，这是我们方才救下的兰绫坊的姑娘。”
沈灵均蹲下身看了看：“……并没有受伤。她是怎么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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