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下,盯着兰茵窗上多出来的那道身影,她敏锐的嗅觉再次告诉她,她离真相近了。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她想要找寻的谜团真相。
要如何在不惊动冯府家丁的情况下去查明那个人的身份呢?她想了想,从头上拔了一根不显眼的银簪子下来。
这根簪子,还是那日第一次见的时候,沈灵均送给她的。素银,不值钱,但是中间拔出来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小刀。沈灵均是送她防身用的。毕竟兰绫坊这种地方,遇到任何人都有可能。苏茗拿了,转头就把蝮蛇涎涂了一层上去。
此刻抽出来,碧莹莹的在月下泛光。她拿手帕细细将蛇毒揩了下来,然后展开,晾在厢房小院子的窗台上。
片刻,草丛里窸窸窣窣的,钻出了一只拇指头粗的蛇,它寻味攀上墙,就往帕子里扑。苏茗眼疾手快,闪电般捏住了蛇的七寸。
“啧,乖!不怕不怕!”她轻轻抚着蛇颈子安抚,将个莓果塞在蛇嘴里。
得亏这冯家家大业大,知道这批女子必能出人头地,因此招待也不小气,多的是西域进来的珍稀果品。那些密林雪山里的果子,蛇类果然爱吃。苏茗自幼把玩毒虫毒蛇,深知蛇类习性,训了一阵,那条刚捉来的野蛇竟渐渐听她使唤。她将果子扔向何处,那蛇便扑出去,吃完了,又游回她手里,亲昵地盘桓。
后半夜,守在苏茗门口的家丁便听楼兰娘子吩咐说饿了,想吃些热的杏仁浆。家丁忙去厨房吩咐人做。谁知厨房里刚刚生起火,便听闻兰茵屋子里惊叫,婢子小厮都慌乱起来大喊:“有蛇!有蛇!”
然后便是一阵混乱扑腾的声音,不知扯断了什么,一串儿珠玉撒到地面,四处滚跳,下人又忙着去捡。
苏茗在房间里抛了抛剩下的几颗莓果,只觉得好笑。这么小一条小蛇,咬了人也毒不死的,也能把他们吓成这样!
忽然门缝里嘶嘶作响,是她那条小蛇惊魂未定地回来。
苏茗随手一捞,将它捧在手里。却见那小蛇痛苦地扭动着身躯,张大了嘴,信子不知碰到了什么被烙黑了一块,连毒牙也没了半截,仿佛刚才咬到了什么炙热之物。
“这是……”苏茗心下猛然一震,她爬起身推开窗户看。
兰茵那边,人头乱哄哄地攒动,都在往她房里送药送水。她屋里那个人应该是趁乱跑了,只留下一地亮晶晶的幽蓝色的珠子,好几个丫头拿了盘子在拾,却也有漏网之鱼。
其中有一枚,被个小丫头粗心,路过时给一脚踩进泥里。
苏茗死死盯着,压抑着内心滚涌翻腾的惊涛巨浪。难怪她的小蛇只是误碰一下便被烧成这样。那东西,可是玉昆山寒晶洞里生出来的,近千年才得一串的毒物克星——药王庄避毒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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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枕孤鸿·72 梦魂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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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剑山庄这一夜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兰茵那处还没平息下来,苏茗这边也从屋里跑了出来,她房里聚了好些毒虫毒蛇,挂在房梁上,见人便嘶嘶吐着信子。逢剑山庄家丁也无暇顾及这隆冬的天气,哪儿来的这么些蛇虫,慌忙拿着火折烈酒去驱赶。
苏茗看上去当真是吓坏了,离了自己的屋便慌不择路一头撞进兰茵房里,两人紧紧拉着手。
惊着了要进宫献艺的娘子,逢剑山庄此次纰漏可不小,连庄主都惊动了,连夜披了衣服出来看。那群毒虫毒蛇不过是被苏茗的药从土壤中唤醒了,爬出土来被这冰天雪地的一冻,加上雄黄酒厉害,它们更不乐意待,登时四散逃走,躲回巢穴中去。
逢剑山庄庄主冯羿,乃是飞蓬剑法第三十五代传人,江湖上名头甚是响亮。自己庄内出了这等事,他亦能稳住大局,派人将各娘子的厢房都用艾草和雄黄熏洒一遍,又送了锦缎首饰安抚致歉。
少庄主冯峦跟在父亲身后。他虽年轻,却聪慧机敏。方才听到动静时,他分明瞧见了有道黑影从墙根溜了过去,眨眼间便没了影儿。见父亲布置巡察、安抚娘子,甚是忙碌,便想着不劳烦父亲自己去查,抓到人后知会父亲一声便是。因而悄悄吩咐身边两个小厮,沿着那黑影的去路追上去。
虫蛇入侵府中,虽然凶险,但好在没伤着人。只不过苏茗吓得不轻,怎么也不肯回自己房中去睡,非要和兰茵挤一晚上。
要入宫的娘子从来都是独自起居,苏茗这样显然不合规矩。可她年纪小,又是因着本庄的失误险些受伤,看她给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样,冯羿一时难住了,为难地看向兰茵。
兰茵倒宽仁,毕竟闹到了这个时候,她今夜也是没法儿再练了,她与苏茗私交又比较亲,小时候在兰绫坊中,她俩也常一同睡的,因此便让她留下了。
后半夜,兰茵不知是否是白日里练习太累,一合眼便睡得很沉。丝毫没察觉睡在身边的苏茗悄悄起了身。
苏茗看了看兰茵,轻手轻脚爬下床来,在她屋里翻找,搜寻着什么。
兰茵的房间很简单,桌上几乎没放什么饰品,就一个妆奁,旁侧的衣箱里满满当当的服饰。苏茗很轻易便从箱底翻出了一个羊脂玉瓶。瓶身通体雪白,上面用工笔勾勒出美人的纹样。拔出盖子,熟悉的三味药的气息扑面而来。
“果然……”苏茗心下沉了一沉。
难怪近几日看兰茵跳舞,只觉得腰如韧柳、脸若桃花,比从前更甚百倍的娇俏妍媚。
一味“人面君”入体固然能令人好颜色,却是强提气血,表面容光焕发,内里却是掏空根基,使得人越来越虚透,最终早夭。而眼前的这瓶药,苏茗捏起一枚蜜丸,揉了揉,里头三味药加的分量根本就不对。看得出是想要配出“孤鸿羽”的,只不过方子不全,一知半解,贻笑大方之作。
除了害人,没别的用处。
她当下将一整瓶全倒进自己衣囊里,又摸出兰茵妆奁里的胭脂,丸了几丸,丢回进去。
那神秘黑衣人既敢给兰茵这瓶孤鸿羽,必然夜夜来盯着她服用,只能用这种颜色相近的蒙混过关,才能保住兰茵性命。
至于剩下这些……苏茗想了想,又从怀中拿出她方才趁乱从泥里挖出来的那唯一一颗“避毒珠”,放在了一起。孤鸿羽妖异的红与避毒珠澄洁的蓝,交织着月光,印得她眼瞳明暗不定。
次日清晨,毫无征兆地逢剑山庄的大门被人撞了开。
为首的竟是朝廷官兵,一进门二话没说,便开始查抄府邸。山庄弟子们被惊动,没来得及反抗便被禁军反制,拿下。一时间混乱一片。
苏茗睡得浅,第一时间便听到了。她当即将避毒珠并那一把孤鸿羽贴身塞入怀中,下一瞬,房门便给撞开了。
为首的官兵待她们倒是有礼,恭敬地一拱手,说是什么,逢剑山庄私扣朝廷舞姬,疑有反意,因而被下令锁拿调查。上元日近,各位娘子提前挪去宫里居住。兰茵睡得懵懵懂懂的,跟着苏茗一道,被半拖半请地摁进了马车。
车中挂了厚鹅绒锦衾,细细铺洒了香料,显是贵族车驾。
兰茵忙中大喊:“我的衣裳,还有妆匣……”那马车不由分说便走了。
兰茵几时见过这场面!睡到一半被人拖起来,莫名其妙的心爱的衣服首饰全没了,她心中气苦,又困又委屈,攥着衣角,一路默默地落泪。那些官兵来得匆忙,纵是苏茗也摸不清其中门道,但心知必与昨夜那个黑衣人,还有乱中洒落一地的避毒珠有关。
能请得动皇室的车驾来接她们这些教坊女,必然是身居高位之人。而他又偷偷炼制孤鸿羽,还哄骗兰茵服毒,他安的什么心?
兰茵,可是她们这一批里,最有可能被当今陛下瞧中,收入后宫为妃的。
在未来的宫嫔身上种“孤鸿羽”,那么此人真正的目标……想到此处,苏茗不禁狠狠打了个寒噤。
如果事态真如那人所预想,如果他们手中的“孤鸿羽”没有配错,那么最终明德帝便会于某一日暴毙在宫妃的床笫之上。这种死法并不光彩,皇室定然不会大肆追查,加上孤鸿羽是以兰茵骨血为皿,太医只会诊出陛下是精元耗损而崩。最终顶多给兰茵安上一个祸水之名,一条白绫赐死以慰先帝。
余下的那片山河天下,不知何人得利。当今明德帝正值壮年,且没有子嗣。
一瞬间,苏茗心中便跳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她一面安抚着兰茵,一面掀开帘子往后看。只见大批的官兵一股脑儿涌入逢剑山庄,兵刃相交之声隐约被抛在了后面。整个山庄措手不及。
几日后,上元佳节宫宴。兰茵一如所料地凭着精绝的舞步和瑰丽容颜,一舞动京城,被明德帝钦点入太乐署。其余的女子,因技艺精湛,特赐为明德帝及亲贵王爷敬酒。
酒宴半酣,轮到了苏茗,她给汾王捧上的月光杯中,酒液微微泛红。目光相触,汾王当即一把擒住了她的腕子,只见她指缝里缓缓涌出鲜血来。
汾王动作大,掀起衣袂露出袖里莹莹一串幽蓝色手串。苏茗心中当即所有疑问迎刃而解,她冷笑,另一手拔下头顶素银发簪,咬下刀鞘,冷光闪动,一柄细薄的利刃朝汾王面上搠过去。
她到底是女子,汾王一向工于骑射武艺,她一击落空,当即被赶上来擒刺客的秦纲一记重击,刀柄斫在她后颈,拖走了。
唯留案台上那洒了一半的酒水,明晃晃的,里头滴了她的血。
那是入宫前一夜,她吞服下那一把“孤鸿羽”药丸,气血带着药性运遍周身后,滴出的带有剧毒的血。
沈灵均笔停了一停,他对着冷月重重地长出一口气。
经过一个多月的查证,大理寺与刑部昼夜不眠。查问了红鸾、挽风,又将苏茗的验尸档案重新整理勘验,还去逢剑山庄特问了当时幸存的那名家丁。
最终还原出了当初所谓的“楼兰行刺案”的真相,连带着将西市教坊女离奇死亡之案也查了出来,奏报写到最后,不过区区几页纸。沈灵均托在手里,微微颤抖,只觉得每一页都浸饱了鲜血。
这里头牵扯的太多,兰绫坊、汾王府、京兆尹,还有知秋堂……最终的一切,说白了不过就是皇室兄弟阋墙,汾王觊觎高位,为暗害皇兄,想了这么一出长线刺杀之法。却无端端牵扯进这么多人命来。
知秋堂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为汾王办事了,沈灵均不清楚。是十三年前,吞并药王庄的时候就是为着他们家的“孤鸿羽”配方和药引,还是更早?
不过也不再重要了。
明日,他便要将一应奏报和卷宗整理汇总,递交到明德帝案头。至于他如何处置汾王,以及知秋堂未来会如何……
也不重要了。沈灵均摇摇头。或许从一开始,知秋堂就不该是属于他的。他也从来就不属于知秋堂沈家。
伏案久了,他起来展了展背,打算去院里走两步。揭开房门猛然他一抬头,月冷如霜,一道单薄的身影倚在腊梅树下,肩头雪花梅花落了一大片。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
“阿晚……”沈灵均怔了怔,走上前去,解开外氅将人拥在怀里,用极轻极柔的声音道:“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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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枕孤鸿·73 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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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苏兆晚看着他,轻轻重复,“玉昆山也常下雪。可是总觉得,此处的雪与家乡不一样。”
“这里更冷,更硬,还有血腥气。”
沈灵均捧着他的脸,心下一动,在他眼睑上亲吻:“你怎么又哭了!”
苏兆晚道:“没有。是雪花落眼睛里了。”
这一个来月,苏兆晚知道沈灵均忙,眼见着他在刑部、天牢、大理寺几个地方连轴转,有时一扎进公文堆里就是一夜。他也不去扰他。两人已经好久不曾好好说过话了。今晚,案情已然查明,案卷做册,就等着明日早朝呈交,于是他入夜便候在少卿苑。他在也在等一个答案。
几页奏报和一叠勘验文书,苏兆晚愣是反反复复看了许久。
片时,他伸手,旋开旁边盛着证物的匣子,拿了个白玉瓶来,端详一阵,嗤笑:“这便是当时汾王给兰茵的‘孤鸿羽’?”瓶口凑近鼻端嗅了嗅,道:“过了这许多年,还能闻得出来,三味主药的药性全是散的。配出个垃圾,暴殄天物。难为沈阕沈熹挖空心思弄我药王庄的药材给他浪费。”
他心里攒了几年的怨愤,说出来的话也刻薄,沈灵均只笑了笑,由他发泄。只在苏兆晚气得想把瓶子摔了时赶忙拦住他。苏兆晚哼了一声,丢回匣子里。又拿起那根变了形的素银簪子看了看。细细的利刃已经卷了边,是砍到了硬物给生生撅的。上头还有些陈腐变黯的毒汁痕迹,可以想见如果她一击得手,汾王就算不死也得重伤。忽然他手微停,悬在了那颗避毒珠上面。
他想去拿,又不忍碰。那是从苏茗胃里取出来的珠子,沾了点血,依旧不掩其内部莹莹流光。
太极宫宫禁森严,当年她想要偷偷把药带进宫去根本不可能。进宫前,就在皇宫侧门,她们每位献艺的娘子都要下车,让宫女、嬷嬷们细细搜查后才放进去。
苏茗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大伙儿忙哄哄的,掏出那把毒药仰头便吞了下去。
她虽然是药王庄出来的,不畏寻常毒物,可是“三蛛缘”、“血棠花”、“人面君”三味药性实在太烈,她不敢轻视,索性把避毒珠一并服了,能护住五内,压住毒性不伤及自身。
只不过,避毒珠只护活体。若是离了活人气血,她的尸身、骨肉,便有剧毒。例如她勒破指尖,滴在汾王杯盏里的毒血;又例如,她身死后身体才显出被孤鸿羽侵蚀过的迹象。
沈灵均在旁看着,苏兆晚直愣愣望着那颗珠子出神,沈灵均道:“你怕这颗珠子上的毒?”
苏兆晚拾了起来,在灯下看。他望了一眼沈灵均: “我苏家,从不出孬种。”
他把珠子举到沈灵均跟前:“灵均,你有没有发觉这珠子看着很眼熟?”
沈灵均心底一震,抬眼看向苏兆晚。他记得那日在汾王诞辰宴上他曾多看了几眼这串手珠,因着这串珠子与他母亲苏缇戴着的一模一样。
可是,这串珠子听闻是药王庄的秘宝,全天下就这一串。又怎会凭空多了一串,而且分别戴在了苏缇和汾王李尧年手上?
……母亲,与汾王……
沈灵均登时有些惊骇。
苏兆晚道:“你看,你母亲虽说出身不高,虽说只是一个妾室,你虽是庶子,可你毕竟是亲生骨肉。沈阕最看重香火,他再厌恶苏缇,又怎会连带着苛待你到那般田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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