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姑娘就是家里给你说的新娘?”
李蘅璋静默不语,默认了。
时穗哭丧的脸上充斥了苦涩的迷之微笑,眼里噙满了泪花,脚趾抠地,整个人写着生无可恋,极度的淡定让他悲伤到想吐。
“很般配,很般配!”
他咧着嘴笑着,眼泪划过面颊:“当真是一对璧人!”
他潸然泪下,又说:“祝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李蘅璋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就这么看着他。好一会儿,走过来,把花灯放在他的手里,擦肩而过。
时穗愣在那里,只听着杨树茂密的树叶翻飞起舞,迎风洒泪。
曲江潋滟,涟漪阵阵,大业的灯火,光怪陆离,却唯独不属于我!
…………………………………………
东市虽然没有西市繁华,到底也是官方的交易场所,朝廷重农抑商,长安百姓的日常交易也必须在这东西两市进行!
盛夏的东市还是这样的热闹,各地的商家挑选了商品琳琅满目,叫卖吆喝声音不断。
连日来暑气上头,天空乌云密布,烦闷不已。街面上大风吹个不停,吹的店铺门口挂着的幡翻来覆去,正是暴雨即将来临的征兆!
东市靠近坊墙的街道比起主街自然要少了很多人,十岁布行正对面的茶楼的二楼雅间近来被人包了。
李蘅璋坐在里头,半拉着竹帘子挡着阳光,怡然自得的喝茶从王府带来的茶,桌上摆着王府带来的点心。
专心致志的看着正对面楼下的十岁布行,嘴角含笑,阴测测的不知想些什么。
“暴雨要来了,天气闷热,府里的酸梅汤一会儿给他送去,他喜欢吃!”
元士先站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说:“爷,您见天这么巴巴的让属下给王妃送东西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属下对王妃有不轨之心!”
李蘅璋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元士先连连笑笑:“当然,属下没贼心也没贼胆!”
高峙在一旁挑眉不已,说:“爷,属下见王妃近日清减了不少。”
元士先不怕死的说:“爷您离家出走后,都多久没去见王妃了。王妃整日长吁短叹,想您想的茶饭不思味同嚼蜡,属下送去的吃食都进的不香!”
他夸张的说:“王妃害了一身的相思病,七夕之后更是心神恍惚,总盯着杨树下挂着的花灯迎风洒泪!好几次见到他切菜差点把自己的手给切了!”
李蘅璋蹙眉,手中的茶杯被捏的粉碎。
高峙和元士先对视一眼,远远看去,原来是时穗裁剪的时候晃神,把手指割破了。
大抵是伤口有些深,流了好多血,倒是把顾客给吓了一跳!他本人还笑嘻嘻的说着没事,随手拿着不干不净的帕子擦了擦。
元士先立马说:“属下晚些时候给王妃送些伤药去!”
李蘅璋点头。
元士先皱眉,他看着时穗最近被相思折磨的不成人形,还要装的若无其事,心里大为不忍!
他不知道二人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之间李蘅璋撂下话让他照顾时穗,就回了王府。问时穗吧,他只说平安回家了。也问不出个名堂。
紧接着就是皇上赐婚的事!
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王妃看起来也不知道爷的身份!爷看起来是既心疼又强忍着不去见人!
赐婚就赐婚,王府的如花美眷还少她萧月娘一个不成?往年爷纳个侍妾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真是真是莫名其妙!
“爷,您心里明明有王妃,何苦如此苦了自己又苦了王妃?”
李蘅璋看着楼下,时穗背起背篓,背篓里放了两匹布,看起来应该是要出去送货。
小嘬一口茶,淡淡的说:“太惯着野猫,会让他忘了自己的主人是谁!”
元士先看看高峙,高峙回了他一个‘爱莫能助,咱也不懂咱也不敢问’的表情。
还未到黄昏闭市,天空已经昏黄的厉害,狂风大作,雷鸣电闪,厚厚的乌云就要塌下来一般。
“眼看着暴雨就要来了,王妃怎么还不回来?”
元士先扒在窗台,探出头去。
‘哗啦……’
夏日的暴雨一泻而下,倾盆大雨把路上的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商贩们急忙冒雨抢救自己摆放在路边的商品,狼狈极了!
李蘅璋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大风夹杂着凌乱的暴雨,裹挟着泥土和灰尘,甚至是被敲打下来的落叶,卷的到处都是。
一时之间,路上几无行人,都躲在路边的屋檐下避雨了。
‘他没有带伞。’
李蘅璋皱眉的看着窗外,心中没来由的不安。看到空旷的十岁布行门口站着的行人,却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的担忧与忐忑无形放大。
一群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手里拿着铜锣,边跑边敲,边跑边喊:“安邑坊东边被雷击中塌了大半,大家手上没事的赶紧去帮着救人!”
茶馆里元士先和高峙皆是一愣:王妃就是去了安邑坊送货!
回过神来,李蘅璋已经翻窗一跃而下,冒着暴雨往安邑坊狂奔!
……………………………
安邑坊的东边被雷击中了,把夯土木头搭建的房屋劈的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塌了一大半。
雷击引发的火心碰上盛夏干燥的木头瞬间引燃,紧接着的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将还未曾变的熊熊燃烧的大火扼杀在摇篮里。
整个安邑坊东边弥漫着木头燃烧的焦味儿,就连暴雨都无法掩盖。
坍塌的房屋下隐隐约约能见到不少的血腥。长安的居民热心又富有同情心,众志成城的参与救援。
不少受害者被扶着坐在幸存的屋檐下避雨,也有些亲属哭哭啼啼的拿着毛巾为他们擦拭脸上的鲜血。
外出回来的人发疯了一样的扒开地上的碎石,只想从中找到自己可能幸免于难的家人!
李蘅璋见多了惨绝人寰的场面,听着哀嚎遍地早就已经冷酷无情,内心毫无波澜。
他心脏跳动的频繁有力,有一个声音不住的再说:不会的,穗穗说了,他要走也是年底的事!他这么怕死,看到苗头不对,肯定撒腿就跑!
余光扫到断井残垣的废墟中,那是一个只剩下半截的背篓,是时穗总喜欢在上面胡乱涂鸦的背篓。
李蘅璋呼吸变得深沉,心跳加速,大脑一片空白。他移动脚步往那边走去,脚步从缓慢的,变得急切,冲过去跪在背篓旁边,发疯了一样的扒开一块一块的碎石。
大雨打在他的脸上,带着他的紧张与铺天盖地的恐惧,让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怕’!
“不会的,穗穗!穗穗!”
“爷!”
元士先和高峙紧随其后,看着李蘅璋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京兆尹马不停蹄的带着人过来,高峙简单交代几句,大批的官兵开始刨李蘅璋所在的那片废墟。
李蘅璋跪在那里手里不停,他的心里难受的想哭,在这之前他做了什么?如果最后会是这样,他都做了什么?
愚蠢幼稚的带着萧月娘到他面前耀武扬威,故意做出违心的事来惹他生气。只为了让他吃醋,哭着来求自己回头,不再张牙舞爪而是乖乖巧巧的来认错!
看着他天天恍惚的思念自己,心中优越感爆棚!看他明明如此深爱自己还不来寻找自己认错,心中又是一阵不满,想把人欺负的更厉害。
可是,他到底要去哪里找自己?他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找自己!
如果他们之间就这么天人永隔,他们之间正式的最后一面,是杨树下惨哭着还拉着酸楚笑容的时穗!
一想到这些,李蘅璋觉得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他只想再看看时穗的笑容!
顾不得被锋利的石块和木屑扎穿手指,看着血水伴着雨水变得粉红,消失在废墟中,他无能为力的笑着,凄惨而又孤独。
“平安!”
是时穗的声音,李蘅璋以为幻听一般的茫然回头。
时穗浑身脏兮兮的,额头挂着伤,身上有些血迹,正被元士先扶着,身后有个士兵撑着伞,站在不远处。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冲上去把时穗抱在怀里。
暴雨下的他抱着是失而复得的温热身体,恐惧、忐忑、担忧与劫后余生的幸好都随着雨水无情的冲刷进时穗的内心。
怀里的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把人抱得更紧了。他靠在他的肩颈,急促的喘气,像是安慰对方,更像是安慰自己:“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时穗回搂着,淡然又释然的笑着,靠在他的身上,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别怕,我没事,平安。”
第25章 剖心
========================
暴雨过后的天空有些澄清,太阳从洗刷后的云朵后面腼腆的露了半个脸,悄悄的审视大地。
洗去铅华,带着泥土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杨树的树叶上积攒了一些雨水,顺着叶脉还在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滴落。
狂风骤雨把原本好好的菜畦无情吹打的支离破碎东倒西歪,看的时穗心疼不已。
“好了,都是些皮外伤,额头上已经处理好了,其他不太方便的地方一会儿自己上药!”
元士先收拾东西,把一瓶伤药放在桌上。
时穗额头贴着药,手指被割伤的地方也做了处理,他大不以为然的开始解衣服,说:“都是大老爷们儿,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当大夫的比病人还害羞怎么成?”
“诶,元大哥你跑什么?高大哥你怎么也跟着跑了?”
时穗衣服裂开半截,无语的看着紧闭的大门:“怪不得生意不好,这娇羞的模样,我是个男人都怕成这样,换个姑娘怕是连脉都不敢摸!”
李蘅璋自在暴雨中找到时穗,看他脏兮兮的还带着血污,心疼又担忧,抱着人回到了升平坊。
高峙和元士先也忙前忙后确认他大部分只是些皮外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蘅璋为他仔细的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又喂他喝了驱寒的姜茶。整个过程基本上一言不发。
他拿着伤药,说:“坐着,裤腿撩起来,我给你上药。”
时穗听话的坐着,把裤腿撩起来,踩在凳子边沿,单手托腮的看着李蘅璋,眉眼带笑。
“你还是喜欢我的,没有移情别恋对不对,没有喜欢那个姑娘对不对?”
李蘅璋细致的擦药,问:“疼吗?”
时穗整个人都在冒粉红色的泡泡儿,哪里还能知道疼?
又说:“喜欢我,对不对?”
李蘅璋置若罔闻:“这里都淤青了。”
时穗又带着情绪的说:“那你还跟她一起逛灯会,还让她抱着你蹭!”
李蘅璋顿了顿,抬头看着他,反问:“是谁让我娶她的?”
时穗偃旗息鼓,噘嘴认错态度良好:“我错了。”
“时掌柜心好,满天下的替我说亲事,要寻个模样根基都配得上我的,哪儿有错?”
时穗低下头:“我真的知错了!”
“还和果儿妹妹逛灯会,给她买珠钗戴头花猜灯谜,玩的不亦乐乎!”
时穗察觉到酸意,笑眯眯的抬起头看着他,眼里写着:你还是喜欢我的,你看你都吃醋了!
解释说:“我没给她买珠钗,送珠钗就跟送玉坠送香囊一样是定情的意思,这我还是知道的。”
“我已经有玉坠了,也送过香囊了,不会送给其他人的!”
李蘅璋听着,心里已经乐开了花,面上装的一点都不在乎,话里话外却是掩盖不住的泛酸:“我看你俩郎情妾意,戴花的戴花,整理衣襟的整理衣襟,俨然一对新婚夫妇!”
时穗继续笑着,心情大好的解释:“还不是那个狗秦王的花灯,害得我们被一群姑娘挤来挤去!”
他有些恍然大悟,指着门口挂着的花灯,问:“那个花灯是你的对不对!”
李蘅璋没有接嘴,只说:“另一只腿!”
时穗听话的换上另一条腿,继续说:“我就说那上下联牛头不对马嘴,别说工整了,连基本的平仄都不对!但凡接受九年义务教育都不能写出这狗屁不通的东西来,那狗秦王再不济也不能这么没文化吧!”
李蘅璋挑眉,不语,认真的上药。
“所以你和那个姑娘来灯会就是来演戏给我看的?”
他上身往前倾,捧着李蘅璋的脸‘啵’了一口,说:“原来你还会做这种笨蛋才做的事!”
原来他果然真的绝对不喜欢那个姑娘!和她一起在一起就是演戏气自己呢!
他心里激动的一塌糊涂!
皮糙肉厚的李蘅璋就算被当面说中心事挑开了羞耻的事,依旧半点羞耻心都没有。
他放下药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士先好像说这药上在伤处半个时辰后就能化进肌肤?”
时穗不明就里,点头:“嗯。”
李蘅璋冷淡如水的喝了一口茶,说:“你没事就好,我……”
时穗拉着他的手,说:“你别走……”
李蘅璋扭头看着他,带着笑意的说:“不是你赶我走的?”
时穗头摇的跟浪花一样,说:“我错了,我再也不赶你走了。你别走,别再不告而别,好不好?”
李蘅璋表面平静的看着他,内心深处波澜汹涌,一个劲的说:答应他,别走!抱他,草他,草的他下不来床,草的他好好长长记性!
“你不是说你年底就要走,迟早都是要走的,不如找个人……”
时穗双手捧着李蘅璋的手,眼里闪烁着坚定,摇头说:“我确实要走!”
感受到对方有些怒气,赶忙拉着要抽回去的手,急着说:“当时房子塌下来,命悬一线的时候我想的是,要死也要再见你一面!”
21/90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