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是不敢这样说的,但越是这样想,周身燥热,脸红的越厉害。
李蘅璋话锋一转,问:“听高峙说你以前也在长安?”
时穗点头。
“为什么离开呢?”
时穗一愣,不好意思的放下筷子,喝了一口啤酒,说:“不怕你笑,当日我意外摔伤了头,忘了很多事。只记得是思晗救了我,带着我回到了江阳。”
李蘅璋若有所思的点头,不语。
时穗见他沉默寡言,心中不安,连忙解释说:“没什么大事,我就是忘了些不太重要的细节,像高大哥,尔茶,小五三,士先我还是记得的。而且身体还是很好的。”
他拍拍自己手臂上的肱二头肌,炫耀的笑起来。
李蘅璋闻言,笑的苦涩异常:你果然,记得所有的事,却唯独忘记了我。忘记了不太重要的事……吗?
尔茶把时穗所有动作看在眼里,她更加坚信,时穗就算忘了李蘅璋,却还是忘不掉对李蘅璋的那些习惯。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侃侃而谈,对李蘅璋无话不说,想把所有的嬉笑怒骂都与他分享,想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送到他的跟前。
在他的身边,他再也不是那个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时掌柜,而是一个撒娇宠溺,讨巧卖乖的时穗。
尔茶放下筷子,擦擦嘴角,问:“少爷,还记得冬至那日发生了什么吗??”
时穗略作思索,微微蹙眉,说:“只记得失火了,我当时好像浑身都很疼,迷迷糊糊的好像在烧什么东西。”
烧什么?
李蘅璋隔着衣服摸着那块染上碎痕的白茸莲蕤玉坠:焚玉断情。
尔茶急忙问:“然后呢?”
“嗯……隐约记得房子外面烧起来好大的火,浓烟密布,呛得我眼泪汪汪。只记得好像我找来了什么东西,搭着,从天窗爬出来。”
“然后呢?”
“不记得了,醒来就已经在思晗的马车上了。歪打正着,原来她也是江阳人,我们就结伴同行了呗。”
他歪了歪头,问:“有什么问题吗?”
尔茶稍作迟疑,无可奈何的说:“没,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那日之后就没见着你,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时穗释然大笑:“冬日天干物燥失火乃是常事,别怕!这不是好好的嘛。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我歪打正着的回到了江阳。”
李蘅璋听着他的云淡风轻,痛彻心扉,压抑着自己,故作镇定,问:“可还记得秦王?”
时穗张了张口,惊异之下又一展笑颜:“嗨,我一个平头百姓,哪儿能认识那样的大人物?”
李蘅璋追问:“若是认识呢?”
时穗吐吐舌头,大言不惭:“算了,皇家的权力斗争也是恐怖,我可不想去蹚浑水!”
“再说了,那秦王家破人亡贬为庶民,也是个可怜人。希望他余生能安稳度过吧。”
高峙狐疑的看着时穗,问:“你不是一向都对秦王嗤之以鼻?作何有此感触?”
时穗摊手解释说:“时过境迁,那秦王在权力的斗争中输的一败涂地,连自己怀孕的王妃都护不住,也是可怜……”
“现在想来,怕是曾经那些说他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绵里藏针的话都是有人刻意为之!不然怎会连自己的挚爱都丢失了,尸骨无存!”
他不自觉的把手放在肚子上,眼眸笑笑,眼底波澜了一汪割舍不掉的仇恨与悲痛,双眼无神的看着沸腾翻滚的火锅。
“可怜了那个孩子,才成型,却连看一看这个冰冷人间的机会都没有。”
眼泪夺眶而出。
第56章 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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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穗说着说着突然落泪,把几个人吓了一跳,倒是李蘅璋,心疼的拉着袖子为他拭泪。
柔声的呢喃:“穗穗……”
时穗惊觉异常,挥挥手,吸吸鼻子,说:“嗨,被烟熏着了。”
“啤酒喝完啦,我去拿着江阳窖!”
元士先起身说:“我去,你们聊。”
时穗点头,招呼着继续吃菜,有些抱怨:“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这一二年来发布的都是些阴间政令,搞得民不聊生的。”
尔茶也无奈的说:“可不是,我们一路南下,物价飞涨,好多百姓流离失所,难民遍野,荒郊野外连树皮草根都被扒的光秃秃的了。”
时穗叹了口气:“前些日子还征调民兵,说是要继续修建开皇运河攻打高丽突厥,这也太急功近利了。开皇末天下大乱带来的民生凋敝根本还没得到喘息,又是这样的劳民伤财,百姓苦哟!”
元士先扛了两坛子江阳窖来放在一旁,也是一脸的苦不堪言:“上半年还征召美人,吓得百姓们连夜将自己的孩子婚配了,也不挑正庶,只怕儿子女儿进了宫一去不返!”
时穗郁闷的叹气:“你们不知道,这赋税也是越来越重。起初说什么巫医乐工双倍税,未了半年,又加收一倍!我们家又是医庐又是商人,光是赋税都快倾家荡产血本无归了。这不是逼人揭竿而起嘛!”
又说:“早知如此,那秦王就该发动玄武门事变,开创贞观之治,总好过现在民不聊生。我看再继续下去,怕是又要重蹈覆辙,赤地千里易子而食惨绝人寰了!”
李蘅璋一言不发,目光之下全是时穗,心中波澜的都是时穗冬至日如何撑着才落胎的身子逃命。
心中绞疼,眼底惆怅。
高峙跟在李蘅璋身边久了,也不太擅长言语,但卓越的洞察力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问:“少爷,锦元二年秦王谋反案你怎么看?”
时穗看着他没由来的一问,有些诧异,小心翼翼的问:“妄议朝廷会不会被抄家灭族?”
元士先笑道:“你平时说的少了?这会子装什么矜持?”
被拆穿的时穗根本不尴尬,笑嘻嘻的说:“活络下气氛嘛!”
大业如同大唐,民风自由,百姓茶余饭后谈论朝廷,针砭时弊是司空见惯的事。更有文人骚客,诗词歌赋骈文檄文,把当朝讽刺的一文不值!
时穗但也并不觉得奇怪,又问:“高大哥怎么突然问这个?”
高峙诚恳的说:“一直觉得那事有些蹊跷,道听途说的多了,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李蘅璋目光灼灼的盯着时穗,生怕时穗说出让他痛入骨髓的话来。
尔茶明了:高峙这是在帮爷试探少爷的心思?作为忘掉过去的局外人,他到底是怎么想爷的?
从目前来看,至少少爷不像之前那样抵触爷的身份,这是不是代表少爷心底是知道那些事情的真相的?他明白,那些都不是爷的本意。若是他没有忘记,是不是会选择原谅爷,和爷重归于好?
时穗把酒满上了五个分酒器,分别递给他们,又分发小酒杯。
“依我看,那事确实蹊跷。”
高峙立马来了精神,坐直了腰杆,问:“如何蹊跷?”
“来,走一个!”
时穗提了一杯,一饮而尽,接着说:“冬至日谋反案发,不过七日便水落石出。原来是秦王勾结太原王氏荥阳郑氏、南朝萧氏与弘农杨氏,暗通开皇旧部,携杨氏遗孤为筹码意图谋反。”
他一脸讽刺:“先不说查出真相的速度快的也太匪夷所思了!若是秦王真的谋划多时,连蛛丝马迹都严丝合缝,又怎会在几日之内大白于天下?这是其一。”
众人点头。
“其二,秦王手握京畿四方重镇之兵,三省六部尽在掌握,为何舍近求远找上开皇旧部?他若是真想谋反,就不会散了天策,而是在先帝传位之前就兵变逼宫,让当今陛下连龙椅都摸不着。”
“其三,作为罪魁祸首的太原王氏、荥阳郑氏、南朝萧氏、弘农杨氏甚至开皇旧部。除了献祭了一个萧侧妃,柳平侧妃,其他几大世家别说伤筋动骨,连皮外伤都没有。”
“你们说,若你们是皇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斩草除根赶尽杀绝才是王道!”
尔茶惊讶于时穗的见识:这些事若她不是其中的棋子,怕也会被糊弄过去。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通透,把事情的真相猜测的七七八八。
真相确如时穗所言,是李定君忌惮李蘅璋的赫赫战功,利用他对自己的不伦之恋,寻找了和他有三分神似的人,让太原王氏以外室子的名义私下训练成细作。
务必要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刻意的模仿自己!还给他下了昼颜和却缘,毕竟,棋子是不配拥有孕育生命的权利的。
而这些事,从太原起兵,李蘅璋初露锋芒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而后多年,随着李蘅璋战功显赫,天策府声名远播,他更加忌讳!便把尔茶和高峙放在他的身边。
他登基之始,博弈就已经开始了。
时穗是个意外,恰好是禁院的刺杀,让他改变计划,要让李蘅璋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成全自己的一世明君。
他让柳玉楼撺掇萧月娘下了迷醉,前前后后挑拨李蘅璋与时穗之间的关系,做了好些虚假的证据。
若是平时,这些虚假的证据没办法瞒天过海,可那时候的李蘅璋中了毒,心智迷醉,稍微引导就能言听计从。
顺理成章的,他果然亲手杀了时穗的孩子,崩溃于时穗的身死。
只可惜没能被逼迫之下被当堂斩杀,这是算无遗漏的李定君唯一的意外。
用孩子的遗体和破碎的白茸莲蕤玉坠把李蘅璋逼的痴傻。不论真傻假痴,他都不打算留他一命!只是想着时穗或许还活着,他才勉强留下李蘅璋的命,放长线钓大鱼,一石二鸟。
李蘅璋心中明镜一般,所以才会在事后绝望,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从未得到过任何回应。
他看着有着不凡见解的时穗:你这样通透的人,贪生怕死到了极点的人,为什么在秦王府察觉不对还不赶紧跑?为什么不能铁石心肠的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他紧握酒杯,时穗的话言犹在耳。
‘你说的我都信!’
‘只要你不赶我,我就不走。’
你记得,你一直都记得我们之间的诺言!你说过要陪我到年底,陪我到冬至,陪我看看年底的光景。
你说年底就要走,有了孩子会一尸两命。
你说若是过了年还没死,会考虑为我生个孩子……
穗穗,这些话还算数吗?
高峙追问:“秦王火烧秦王妃这事儿你怎么看?”
时穗摇头,一脸可惜:“我觉得吧,那是栽赃嫁祸借刀杀人。怕是有人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营造秦王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假象。”
“不仅如此,还能把开皇旧臣的亡国之恨转移到秦王身上。这个时候,陛下只用稍微拨下恩典,替他们铲除秦王报仇,进一步笼络人心,可谓一箭双雕!”
李蘅璋惊喜的看着他,紧张的舌头打结:“你是说你不相信秦王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儿?”
时穗撅了嘴,顿了顿,说:“我只是根据能看到的表面证据这么推测,万一那秦王就真的孤注一掷呢?”
“虽然说虎毒不食子,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事也不是没有!谁知道那些权贵怎么想的?”
时穗耸耸肩,端起酒杯,说:“这年生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道明天是个什么模样。”
“今朝有酒今朝醉,走一个!干!”
杯盘狼藉,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他放下酒杯,脸色潮红,眼神迷离的撑着下巴,摇头晃脑的说:“我看陛下那是与虎谋皮,世家是那么好操控的?加强中央集权必须先打倒世家贵族!不过我看现在哟……怕是早就被世家贵族挟持了。”
李蘅璋扶着有些头晕的时穗,手背放在他的额头,说:“穗穗,你醉了。”
“没,没有,微醺,微醺!诶,你们怎么都趴下了?”
元士先本来酒量就浅,啤酒混着白酒,没两杯就找周公去了。
尔茶不善饮酒,几杯啤酒下去,晕乎乎的撑着额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两杯白酒下去,缴械投降,人事不省。
只剩下尚算清醒的高峙和李蘅璋,只能认命的善后。
他们也找不到时穗家住哪里,只能把人带回客栈了。
………………………………
李蘅璋把时穗放在自己的床上,端了温水过来。
时穗并未醉的太过分,只是混着喝酒确实容易醉,此时的他有些混沌。单手放在额头,觉得天旋地转。
“难受,好晕……”
“难受还混着酒喝,不知珍重!”
李蘅璋斥责,又不忍重了语气,看着躺着的失而复得的宝贝,认真的为他擦脸擦手。
“穗穗,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时穗嘤咛一声,没有开口。
“你记得我不爱吃辣,还像以前那样把好吃的都留给我。你看我吐血,焦急的满头大汗,条件反射的就去下跪。”
他的手轻轻摩挲在他的脸颊,柔情似水,卑微道:“穗穗,想起我来好不好?不要把艾粽囊随便给人好不好?”
他苦笑的看着不语回复的人:“你也明白那不是我的本意,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没有孩子也没关系,我们有小艾就够了,以后我们经常去陪她好不好?”
他弓起身子,靠在时穗的肩膀,心乱如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穗穗的味道……
时穗皱着眉头难耐的动了动,朦胧的睁开眼,惊动了靠着他的肩膀,握着他手心的男人。
他口干舌燥的试探的问:“平安?”
“嗯,是我。”
他伸出没被握着的左手,摊开,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蘅璋,说:“陪你喝酒,五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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