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病房的时候，余光瞥见长椅上的人影。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像是展览馆冷白灯光下的艺术品。
“……哥。”
尹照藤挤出笑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多难看。
他自顾自地说：“好久不见。”
其实也只有不到两周的时间。
难得地，沈树没答他。尹照藤敛起笑容，轻声道：“哥，那我先走了。”
“问过我的意见吗。”
正好经过沈树的时候，男人忽然开口了。
尹照藤没勇气看沈树。他说：“你是哥哥。”
身体被阴影笼罩。沈树没伸手，也没碰到尹照藤，却好像用两人空气里的隔阂，将尹照藤推到了墙上。
尹照藤的手指轻轻地抠了下冰凉的砖块。
他还能用余光看见推着送药车的护士，坐着轮椅的病人。
这里是医院。可他看着沈树的眼睛，却觉得对方会做出格外危险的举动。
实际对方连碰都没碰到他。
尹照藤垂下目光，看着男人的喉结。他胡乱地想着，做爱时沈树很少发出声音，但会低喘，那一块凸起就会缓慢地滚动，性感得要命。
耳尖一瞬间烫得厉害。
沈树低声道：“第一次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男人的目光巡逡过他的脸，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可以接受。”
尹照藤一愣。
“弟弟。”
两个字经过唇齿咀嚼再冷静地吐出来，显得怪诞又令人烦闷。
“如你所愿。”
沈树走了。尹照藤靠在墙上，明明是他提出的要求，可为什么沈树答应了，自己又会难过？
尹照藤去看了尹泊渔。墓碑前又被放了新的花。
除了他，还有谁会来呢？
他立在墓前，说起沈知南的近况。
“他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了。”
“妈妈，你说，这算是报应吗。”
尹照藤蹲下来，手指抚过碑上的黑白相片，女人的脸温婉清丽，很年轻。
也正是这么年轻的时候，被男人欺骗，和家庭断绝关系，独自抚养孩子，最后被病痛夺走生命。
他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话。
“妈妈。我有点难过。”尹照藤小声道，“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耳边响起雨声，光线湮灭，像是盖了层灰蒙蒙的罩子。
尹照藤闭了闭眼，刚想站起来，头顶忽然被一把黑伞罩住。
他抬起头，看见一张温和的、有些熟悉的脸。
男人穿着黑西装，领带却打歪了，笑着问他：“你是小藤吗？”
第30章 chapter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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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是认错了吧？”男人见尹照藤一直没说话，挠挠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尹泊渔很少和尹照藤说起家里的事。她因为沈知南和尹家决裂，尹照藤小时候只记住了一个名字。
尹溪。妈妈的弟弟，十七岁的时候离开了尹家，杳无音信。
也是妈妈的日记里除沈知南外挂念得最多的人。
据说尹溪成绩很好，性格开朗，谁也没料到他会在学校考试的那天失踪，等父母反应过来再也寻不到他的影子。
他什么也没带走，只给姐姐留下一封信，说他能照顾好自己。
原本以为是闹气，结果报了警后，也依然没有结果。
直到四年后，他出现在尹泊渔的出租房里，见到了姐姐和刚满两岁的尹照藤。
尹泊渔高兴得流下眼泪，想留下弟弟，可对方还是在半夜悄悄离开了。
然后他们再也没见过。
二十年后，尹照藤又见到了这个小舅。
两人在一家大排档坐下，周围噪声嘈杂，地上还有散落的啤酒瓶，尹溪熟稔地点了三个肘子二十串羊肉二十串猪腰和三碗脑花，跟老板要了起子，握着啤酒砰地撬开瓶盖，泡沫溢出来，在油花花的桌面上堆积，又很快消散。
尹溪将领带解开扔在一边，衬衣也解掉好几颗扣子，显然并不习惯这样的穿着。
尹照藤问：“花是你一直在放吗？”
尹溪给他倒了杯酒，闻言笑道：“是。”
“这些年我捣鼓了些生意，做得还不错。”尹溪喝了一口酒，“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
“小舅。”尹照藤琢磨着这个陌生的称呼，“妈妈在的时候，一直很想念你。”
尹溪只是笑笑。
“你当初……为什么要走？”
两碗热气腾腾的烤脑花端上来，尹溪招呼尹照藤趁热吃，但对方只是用那双和姐姐很相似的浅色眼睛看着他。
“不吃这些吗？”尹溪挠头，“再来份炒牛河……！”
尹照藤说：“小舅，我吃过晚饭了，现在还不饿。”
尹溪的视线重新落到他的脸上。
“小藤，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尹溪轻声道，“姐姐对我很好，你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舅舅能混口饭吃，也能让你过得好。如果以后你需要帮助，一定来找我。”
“好了。”尹溪弯起眼睛，说，“来都来了，陪舅舅喝点酒吧。”
尹照藤原本没打算喝多少。他知道自己酒量并不是很好，怕醉，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对面爱笑的舅舅，尹照藤总是想起小时候妈妈的脸。
他们日子过得不是很好，但妈妈总能逗他笑，好像没什么烦心事。
直到妈妈去世，他才直到妈妈心里藏着的那些苦和痛，早就渐渐地腐蚀着她，直到把她压垮。
“姐姐……”尹照藤听到尹溪带着一点醉意的声音，“她是个很好的人。”
尹照藤忽然觉得这世界实在荒唐。
尹泊渔温婉美丽，义无反顾地奔向她所相信的爱情，这难道竟是错的吗？
尹照藤侧着脸趴在桌子上，很轻地喊了句：“妈妈。”
他真的很想她。
“小藤，你别吐啊，马上到家了。”尹溪扶住尹照藤，砰地关上车门，带着对方上了电梯。
“我的酒量那么好，你怎么一点不像我？”尹溪将他的胳膊搭在肩上，环着他的腰，“你这样以后可不行……”
“到了到了——”尹溪将人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小藤，门在那边，你别乱晃……”
门边站着一个人。
尹溪眯起眼睛。
“你是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沈树盯住尹溪的脸，上前一步，想要把尹照藤接过来。
“我是小藤的朋友。”尹溪露出笑容，却没打算把人交给他，“你又是谁？”
沈树淡声道：“我不记得他有这个朋友。”
“新朋友。”尹溪说，“人都要交新朋友。”
尹照藤似乎被他们吵醒，微微睁开眼睛，喉咙里发出嘟哝声。
“小藤，你看看，这个人是谁？怎么站在你家门口？”
沈树和尹照藤对视。尹照藤的眼睛微微睁大，但随即皱着眉头偏开视线，声音模糊：“谁……不认得。”
沈树眼睛一沉，抓住他的手腕：“你喝醉了，我带你进去。”
“诶诶诶，”尹溪拉着人往后退，“你这人好奇怪，我们不认识你，你怎么能随便动手？”
“我是他哥哥。”沈树冷声道，“奇怪的人是你。”
尹溪还想说话，手背忽然被很轻地抓了下。他看向尹照藤，对方闭着眼，小声说：“舅舅，你先走吧。”
尹溪惊讶道：“你没醉？”
尹溪一直在他耳边说话，他被吵得半醉半醒，现在看到沈树的脸，酒精更是消失一半。
尹溪看了沈树一眼。这次沈树伸出手，他没再阻拦。
但尹照藤却轻轻推开沈树的手臂，直起身子去开门。尹溪看见沈树跟着尹照藤走了进去，门砰地关上。
尹照藤打开灯，踢掉鞋子，问：“哥哥，你来有什么事吗？”
沈树看他身子歪斜，像是快要倒下去，伸手扶住他：“来看看你。”
“哥哥，你工作那么忙，不来看我我也不会介意。”
尹照藤倒在沙发上，看着沈树挽起袖子，给他泡了杯热的蜂蜜水。
身边的沙发凹陷下去，沈树将玻璃杯递过来：“解酒。”
尹照藤没伸手，就着他的手喝完了。酒精让他的脖子都染上漂亮的粉色，喉结滚动，几滴液体从嘴角溢出来，流过锁骨和颈窝，淌入胸口。
沈树移开视线，将空杯子放回原处。
腿上忽然有了重量。
“哥哥。”尹照藤枕着他的腿，一双浅色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时间过得真快。”
是很快。沈树想，他们从刚见面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
他摸了摸尹照藤的头发，说：“困的话就睡。”
尹照藤真的闭上了眼睛。
沈树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尹照藤喝了酒有时很乖，有时又会使坏。刚刚在门口，还要假装不认识他。
可现在，又毫无防备地枕在他腿上睡着。
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那么多事，一切从头开始。
沈树想，他真的能从头开始吗？
视线从鼻梁落到嘴唇。尹照藤的嘴唇不薄，唇珠圆润，像是春天的花瓣。
沈树想转移目光，可眼睛却不受控制。
直到他与尹照藤对视。
尹照藤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漂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客厅里的壁钟发出微弱的声响，像是心跳。
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嘴唇也被压住。沈树的掌心压在沙发上，手臂青筋微突，紧紧盯着尹照藤的睫毛。
和从前一样柔软的舌和唇。尹照藤搂紧他，主动地吮着他的嘴唇，和他交缠在一起，渍渍的水声震颤在空气里，让人心跳加快。
蜂蜜水和酒精混合的味道。沈树只觉得甜。
他放开沙发，抬手去找尹照藤的腰。
手指还未触碰，尹照藤就退开了。嘴唇拉出暧昧的银丝，沈树微微喘息着撞进尹照藤的眼睛，心口猛地一跳。
尹照藤眼睛里没有情欲。冷静得出奇。
他停在尹照藤腰边的手被捉住，覆在一块温热的胸膛上。
沈树愣怔地感受到了心脏跳动。
“哥哥，和你接吻，我好像不再会心跳加快了。”尹照藤的嘴唇还留着殷红的颜色，“你感受到了吗？”
怀里的体温消失了。
尹照藤抹了抹嘴唇，低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沈树，开口道：“哥哥，你答应过的事，不能后悔。”
沈树想起那天尹照藤也是这样看着他。
尹照藤说：“是你逼我和你在一起。可我从未想过。”
尹照藤走了，头都没回。
那些午夜梦回都会脸红心跳的过往，好像真的只有他一人在沉溺。
尹照藤说：“哥哥，别做多余的事了。”
沈树终于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
可尹照藤终究是拒绝了他。
沈树独自一人在沙发上坐了许久。
但或许……这也是件好事。
第31章 chapter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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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照藤在尹溪的帮助下雇到可靠的人，秘密查探骆明谦的行踪。原本他不愿让亲舅舅参与到这件事里，可如今他没有工作，在沈知南的授意下人脉也散得差不多了。
尹溪得知他的难题后，主动提出要帮助他。
尹溪说自己没结婚，也没有儿女。尹照藤看着尹溪的脸，总会回忆起心头母亲的模样。
如果她看到弟弟的这副模样，也会欣慰吧？
“谢谢你，舅舅。”尹照藤颔首道，“帮了我这么多。”
“你现在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吗？”
尹照藤当然不能说出实情，关于他为什么要针对骆明谦。
尹照藤笑笑：“就像你不肯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一样。”
尹溪也无奈地笑了。
至于沈树，尹照藤没再在公寓门口见过他了。那晚他强撑着快崩裂的面具推开了沈树，忽然涌上来的酒精和心头的压抑酸痛让他抱着马桶断断续续吐了许久，第二天在洗手间醒过来，手臂和腿都是僵硬的。
大脑昏沉得像是坠了块石头，尹照藤开始发高烧。
白愫去医院看他，给他带了雪梨汤。尹照藤尝了口，就没再喝过。
不是沈树给他熬的。
“藤藤，你真的没事吗？”
尹照藤摇头，脸色还是有点苍白。
“其实如果他也喜欢你，你们又何必……”
“他不喜欢我。”尹照藤淡声道，“他只是我哥。”
尹照藤曾经也挣扎过。如果对象不是沈树，而是别的任何一个普通人，将他关在别墅里，吻他，和他做爱，计划他们的未来，他很容易就能辨别，这是欲望，是极富排他性的情爱。
可对象是沈树，是他的哥哥。
沈树对他到底抱着怎样的情感，他连思考都不敢太深，因为那实在太荒唐，太不可思议。
爱情最好的结局是转变成亲情。但如果一开始就是亲情，还会变成爱情吗？
他是个怪物。他爱上自己的哥哥。
可沈树不是。沈树是正常人，而且是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的佼佼者。
这样的人会喜欢自己的弟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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