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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珠雁很难想象如果玺秀莫名地离开她，她之后的日子要怎么继续下去。
这十四年，是离开裴家三十年来的一半时光，也是谭珠雁离开了裴家之后，难得有些生气的时光，因为她知道裴绩已经有一个两三岁的儿子了，那是她的亲孙子，之后玺秀的诞生，便是谭珠雁潜移默化地把玺秀当裴锋爵一样养育着，玺秀出生后两年的变化，便是他的生母大龄产子，哪怕成功地生下了玺秀她的身子骨也不行了，所以到最后，谭珠雁独自一人养大玺秀，两人更是情同母子。
这些年谭珠雁躲着裴府又常忍不住偷窥那府邸的亲人，其中不可与人言的辛酸只有她自己知道，玺秀就是她每次觉得生活已经无望中例外的一丝光明，老人家这些年来都依靠着玺秀才得以活得开心一些。
当看见玺秀出现在视野里时，妈妈第一时间跑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终于不再提心吊胆，老妇人也是忍了很久才没有哭出来，然后在玺秀一句一句的对不起中，已经把自己当成孩子的亲奶奶的谭珠雁又开始担心，身边的人都被老鸨叫走，偌大的青楼后院，便只剩下玺秀跟裴锋爵的亲奶奶。
“玺秀，你不能再隐瞒我了，从上次你不对劲到现在直接消失了一个晚上没有消息，你从来不这么冒失的，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谭珠雁的眼眶已经略微湿润，这个晚上对她打击实在太大，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玺秀离开了她，只留下她一个人……
玺秀稚嫩的脸庞却是微微放出成熟的气息，他微笑着为谭珠雁擦眼泪，他没有回答问题，见眼前被他当作最爱的亲人因担心忧虑而起的皱纹，他只是轻轻为老妇擦去泪水，舒展紧张的肌肤，然后他问：“妈妈，我可以叫你奶奶吗？”
谭珠雁俨然被吓到了，她不知道玺秀这是想要干什么，却还是由心地喜悦，她急着应好，仿佛慢一点玺秀就不叫她奶奶了一样，连说话都磕巴不清。
“奶奶。”玺秀还是微微笑，叫出真正的对亲人的称呼，他的感动之情溢出言表，现在为老妇擦去的不是担忧的泪水，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您不用担心我，我一直都在。”
一语双关。这是玺秀在哪本书看见过来着，那个时候不是很能懂其中奥妙，还拿着书去问了李佩大哥哥，李佩举例说：“情况很多，像你不懂的书里这种例句，确实比较容易混淆，因为这种情况是两个意思比较相近的。这样，我说一个我们都熟悉的，比如现在玺秀你换了一身粗布衣，身上都是绫罗绸缎，然后我看见你，我说‘真是一个美丽的玺秀！’怎么样，能不能理解？”
玺秀那个时候有些被举例的设想唬住，之后他摇头，表示还是不能太懂。于是李佩不再留话，直接解释说：“因为我一直都觉得玺秀就如你妈妈所说，善良美丽，不应该被伤害，就算那个时候你没有穿着好看漂亮的衣裳。那之后呢，当你穿了这美丽的衣服，以前还没有说过你善良美丽的我就有了一个契机，我可以借这个机会跟你说，你确实很美丽，那这里夸的不止是你的打扮，还夸了你的内在美。”
“懂吗？”
“懂了！谢谢大哥哥！”
那个时候玺秀满心欢喜，高兴他懂得了一个很美妙的知识；这个时候玺秀同样满心欢喜，开心未来无论他跟谭珠雁两人各自生活发生什么变化，他都陪着他奶奶一样的“青楼妈妈”。
最后，哪怕愿意跟裴锋爵的亲奶奶说他爱上了裴锋爵，为了给裴锋爵保密，玺秀还是没有跟谭珠雁说他为什么会失踪一个晚上，只说是去走了走，不小心在外面睡着了，让老人家不用担心，谭珠雁无计可施，也只能任着玺秀去做自己的事情，只是这次之后，她不得不格外留意玺秀的动静。
对昨晚身后人的凝视一无所知的裴锋爵，同两位好友吃过早点之后，就直接奔赴大清银行了。
是周玉棠说赶时间，不用等他爹有空，直接去找他爹就行，把裴锋爵跟谢林惊得不轻，周玉棠向来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是三人里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形象良好的优秀楷模，这是第一次，他主动说不用怕打扰到他父亲。
周玉棠对两人的惊叹只做了个微笑回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算谋，毕竟如果裴锋爵奶奶的事情不查个明白，他就会一直跟香春居有来往，也就一直跟那个小男孩有联系。只要可以查明白，无论这个奶奶回不回裴府，之后裴锋爵都会跟香春居断了联系。
金碧辉煌的银行里，同行三人被带上周经理的办公室，周书文看见儿子在内的三个孩子时，无疑是困惑好奇的，他们过来的时候，周玉棠已经跟几个客户会面结束，这个时候正在看账本，倒也谈不上被打扰，于是他面色和蔼，跟小辈说话，语气下意识放轻松了些：“你们三个，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裴锋爵没打算拐弯抹角跟眼前长辈一番寒暄，“周伯伯，我过来是一个事情想请教你。”
周文书好奇地“哦”了一声，让裴锋爵直接问。
裴锋爵语出惊人：“您在香春居的黑名单里，至少十四年。”
这对周文书来说，无疑是无以复加的惊骇开头，香春居，那是一个对他来说，很特殊的地方。
裴锋爵看出来周文书眼眸里那些震惊神色，他心下叹了口气，转头让谢林跟周玉棠先出去楼下等他，让他自己一个人跟周文书聊，周玉棠跟谢林本来想拒绝，但是之后，周文书也让他们下去，如此一来，他们两个只能听话，而裴锋爵也更加觉得周文书身上有不少关于香春居的事情，或者他真的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锋爵，你跟叔叔说一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呢？”周文书缓过气之后，便又是一个温和的长辈，只是比起一开始的轻松语气，这个时候他更像是在努力让自己轻松下来，之后他又补偿道：“我听说你前阵子经常去妓院被你爷爷打了一顿，原来去的就是香春居？”
无视话语里的刺耳成分，裴锋爵点了点头，“会问起这个，是因为我突然间得知这个大新闻，可印象里周伯伯一直是一个谦谦君子，去那些场所也不是什么过错，但是居然上了黑名单，这让侄子很是困惑，所以过来这边，希望伯伯可以帮小侄解忧。”
周文书的脸色不好看，裴锋爵无意过来气人，知道这些话会让长辈失了颜面不开心，他说话的时候就干脆恭敬低头不去看周文书，周文书思虑了过后，才用他四十不惑的低沉嗓音说：“上黑名单十四年。确实，我以前年轻的时候常去香春居，但是十五年前，就从来没有跨进过那里了，说来惭愧，会这样，是因为那个时候有一个风尘女子爱慕我，而我只不过是生意应酬逢场作戏，到那里的一切都不可当真，那女子却是死缠烂打，百般劝说不得，所以我最后只能跟她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自那之后从不去香春居。想必就是这么一个情况，让香春居上下同仇敌忾，就给了我一个黑名单吧？居然保持到今时今日吗，那个女人……哎，伯伯也很无奈啊！”
裴锋爵低头蹙眉细思这番话，觉得好像合情合理，又听得他心惊肉跳，就怕稍后周伯伯会说这个死缠烂打的女子是他裴锋爵的奶奶！于是他抬头直接问：“那个女子叫什么，周伯伯还记得吗？”
周文书显然被裴锋爵的一再追问唬住，他自然也已经看破了裴锋爵过来这一趟绝对不会是简简单单好奇八卦，这是其中缘由，他还不知道怎么套出，裴锋爵见周文书的神色，以为他不肯说出来，于是又问：“周伯伯，是叫谭珠雁吗？”
周文书也抬头直视裴锋爵，再三权衡，他说了实话，“你说的这个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但是我知道香春居有一个人叫谭离，她住在香春居里……与香春居老鸨，情同姐妹。”
“谭离……当年她大概是什么岁数？”
“当年，应该也就三四十岁左右吧，听说是比老鸨大了七八岁，应该是四十岁比较准确。”
对了……听老管家说，当年他刚进府当家仆，少爷没了生母，哭了很久，那个时候父亲是五岁，听父亲说奶奶生他的时候是十六岁……事情已经过了三十三年，现在奶奶五十四岁了，而十四年前，奶奶刚好四十岁……
“那……周伯伯，谭离她，也是青楼女子吗？”
第三十八章 水落石出（二）
“好像不是。”周文书若有所思，“当初我正是完成学业才出来工作没几年，那个时候拼了命地想挤在人前，天天陪着老板应酬，去妓院的次数也就多了，当初香春居是城中最大的妓院，里面的女子，暨城有名的美人她们占了好几个，所以我陪着大老板们去的妓院，最多的就是这香春居。算一算，我常去那边也有三四年光景了……”不经意回忆起那段尘封已久的风流往事，周文书脸上显露出成熟男人的韵味，之后想起来裴锋爵在这里，他才自嘲地笑了笑，说，“谭离，她在香春居待了十多年，但是至少在十五年前，她只是在那里住下，却不是接客，甚至谈不上是妓.女。之后的，我就不知道了，说了不去香春居，我就确实没有再去，更不会去打听那里面的事情。”
裴锋爵如释重负，如果在妓院待了十多年都没有去真正淌进青楼那些污水里，那么之后的十四年，还有一个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玺秀要照顾，奶奶就更不可能会做出他最担心的事情了，更何况玺秀把他的两三岁之前的记忆全掏出来了，他的记忆里，妈妈只是一个青楼掌事人。
“锋爵啊，伯伯是言无不尽了，那你是不是也该给伯伯一个解释？”周文书已经不是当初刚到大银行工作的愣头青，见裴锋爵的神色变化，他便猜想出裴锋爵并不是针对他而来，他谈笑自若道：“这些陈年旧事说出来也是羞于见人的，我看你急着要知道才说给你听，你总该让周伯伯也明白一些吧。”
裴锋爵颇感不好意思，先对周文书说了句谢谢，然后才简单扼要地向他说明了实情。之后的事情应该会顺风顺水按照裴锋爵的意向进行，那么他所理想的现实便是奶奶的事情不是令裴府羞耻的，所以与他周伯伯说了也没什么。
周文书听完后，内心翻江倒海，他可清楚记得当初香春居老鸨媚丽对他一片痴心，之后求爱不得死缠烂打，烦得周文书彻底没有好脸色对她，而媚丽的姐妹谭离，便也对他没有好脸色了……可现在裴锋爵居然说谭离之后会回到元帅府去当元帅夫人？！
银行经理正为将来可能与元帅夫人见面担忧万分，裴锋爵以为他周伯伯是在为听到了这么一件荒唐事惊讶不已，没有多想，反正事情解决了，过去的无论多荒唐都已经是过去了，看了看陷入思绪的长辈，他不失礼节地告别后便下楼了。
裴锋爵下楼，意气风发，一边走下银行里豪气的白玉大理石阶梯，一边勾起嘴角笑道：“走，今天我请客，请你们吃大餐！”
谢林跟周玉棠面面相觑，谢林提醒：“不是刚吃过吗？”
周玉棠问：“事情解决了？我爹真的是关键人物吗？”
裴锋爵拿过谢林手里的扇子轻轻扑扇，点头，“周伯伯帮了我大忙，香春居里基本上找不到玺秀出生前的老人了，但是周伯伯在玺秀还没有诞生之前就去过香春居，所以他可以提供我一些很重要的信息，加上玺秀跟我说的，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我奶奶还是我奶奶，不久后就会回到我家了，到时候应该是我爹或者我爷爷亲自过来接。”
周玉棠听完，喜忧参半，喜的是他爹帮了裴锋爵大忙，忧的是，那个名为玺秀的人，也帮了裴锋爵大忙。
谢林则比较简单了，他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靠近周玉棠寻求支撑势力，“裴锋爵啊裴锋爵，你一口一个玺秀的，我可真……噗！”
裴锋爵一扇子拍在谢林嘴上，“走了，吃第二顿！”
谢林在裴锋爵身后咬牙切齿，喊了一句：“你可以大摇大摆了啊？小心被你爷爷知道你骗他，到时候五花大绑绑回元帅府，哈哈哈哈！”
前面裴锋爵果然立马止住了招摇的步伐，回到看他吃瘪的谢林身边，踹上一脚才觉得顺畅。两人扭打着出了银行，留下身后的周玉棠，他眼中波光明灭，看不出来最后到底是喜是忧。
“周玉棠！跟上！还要我像以前一样过去背你不成？！”
裴锋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周玉棠蓦然抬头，脸上神色是最为直白的喜悦，他在心里豪气一笑说“好啊！”，然后收敛了喜意，才小跑出去集合。
饭桌上，裴锋爵果然点了满满一桌东西，还差了人去买招牌猪蹄、烧鸡、豆腐脑……
谢林一脸肉疼盯着饭桌上的菜肴，苦巴巴再次强调：“裴锋爵，你一定记得要早点还我这桌饭菜的钱，我一个星期也才敢吃这么多山珍海味，真要让我付这桌，这个月钱一定不够花。”
裴锋爵还在拿着那本有上千个菜的菜单仔细浏览，想把平时没点过的菜也试一下，又听见谢林的提醒，他老神在在回了一句：“你爹捞了老百姓那么多油水，还给你那么少月钱吗？”
谢林一副看着文盲的样子鄙夷裴锋爵，“你这一顿点的都是实打实的贵菜啊，现在已经点了三十多道，你还说要再点十几道，这算起来，够我逛好几天妓院了！”
“那正好，你别去逛窑子了，这饭你请客，”裴锋爵合起菜单，“这也是为你的身体着想，跟着我刘老师好好练身体，到时候你想逛窑子找我出钱。”
“去你的，”谢林本来气呼呼的，然后被裴锋爵后面这话气笑了，“兄弟只能请吃饭，哪有人请逛窑子！？”
“对对对，那就你请我吃饭，也不用我回请你嫖娼！不错不错！”
“……”谢林下肢一软，不想再跟裴锋爵说话，反正说话总是被将一头，等到时候裴锋爵回裴府了，他再去讨债就行了。
周玉棠听他们说话，坐在一边慢条斯理吃饭，不忘提醒他们俩：“再不吃就凉了，等一下还有一轮菜上来，赶紧吃。”
裴锋爵咧嘴一笑，称赞道：“玉棠这次上道！吃！”
谢林大口吃肉，以眼神回敬这两个不要脸的发小。
周玉棠吃了一会，抬头问裴锋爵：“怎么说到要去练身体了？”
“他让我去当兵，我听着不错，没想到他效率挺快直接给我安排了老师。”
裴锋爵不去纠正谢林话里容易让人误会的毛病，心情一好，加上玺秀的事情他需要化郁结为食欲，所以一路只在饭桌上埋头苦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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